“若是雷损自导自演这场案件,狄飞惊没理由装到这个地步。”铁手沉吟道:“所以他极可能真的遇险了。”
苏梦枕听着眉心又是一沉。
诸葛先生道:“崖余,这案子本来是游夏负责的,但是他临时有别的案子要办,其他人也都抽不出手来,你……?”
未等先生说完,无情已点头道:“世叔,交给我吧。”
诸葛先生这才对着苏梦枕笑道:“雷损的事,苏公子应该有兴趣吧?”
苏梦枕道:“我对他的事没有兴趣。”
诸葛先生一副恍然的样子拍拍额头:“对了,你们的关系一向被传的很不好。”
苏梦枕道:“可是对于能阻击雷损而且一举得手的人,我却很感兴趣。可否容我与无情一起前去?”
第三十幕:除非我死
“苏楼主,”诸葛先生的双眼眯了起来,看上去似笑非笑:“这是六扇门接手的案子,‘闲杂人等’若要去现场,先给老夫一个理由?”
苏梦枕看着眼前这目光比老狐狸还要狡黠的智者,一边心里咕哝着:不想我去为啥还特意告诉我这事,一边随口找理由:“那刺客既然能重创怜镜法师,劫走雷损,定非等闲人物,苏某一同去也好有个照料。”
“苏公子身担重任,这随便抽身,不怕楼子里罩不住么?”诸葛先生不温不火的补了一句。
“雷损出事,关七半痴,这时候出什么事,还真的不至于惊动我嘞。”苏梦枕说的轻松,也确是实情,诸葛先生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唉——如此——就拜托苏公子了!我那三个徒儿都有要案负责,而崖余虽然艺高,却从未独自办案,有苏楼主跟着,我可就放心多了。”
——明明是想让我去照顾他那宝贝徒儿,却还拐弯抹角的问一大堆问题,搞的我还以为一个回答不慎就不让我去了!苏梦枕没好气的瞥了诸葛先生一眼,一声不响的推着无情的轮椅就即转身。
“苏公子——你这是何意?”
诸葛小花仍是微笑不语,铁手终于忍不住出声相拦。苏梦枕闻言也不停顿,只道:“不是要去办案吗?当然是越快越好。”
“可是,大师兄长途跋涉,一般都会带随身僮子照应着,你们就这么……就这么……”
他还没组织好语言,那边苏梦枕早已推着无情去的远了:“有我一个就够了。”
苏梦枕来神侯府本是要个回礼,至于要到了完全没想到的任务,却绝对出乎意料。不过,既然无情已拐了到手,其余的大可不必计较。他心情甚好,看向无情时,后者清冽眼神也正看着他。
“这算什么?黑道大哥帮忙捕快查案?”无情难得的调侃起来。他也知道这姓苏的执意做什么,是完全听不进不同意见的,反正他武功奇高,于此行倒是有益无害,也还罢了。
“‘细节’就不要计较了。”苏梦枕显然心情大好,笑容明显浮现上来。
——硬要算的话,应该是‘家属’吧?
不过他可不敢明白说出来。无情脸皮那么薄,听了一定会赏自己一打暗器。
他正心情大好,推着无情出门,却见前面突然凭空多了个人影,那人来得好快,似还拖着残影,若苏梦枕一个不妨便要迎面撞上。
谁也说不清那人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他突然出现后,二话不说,甩袖就是一阵凛冽掌风!
无情在前,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抬掌劈来,他急切间正要反击,举起的右臂却突然停在半空,涩声道:“世叔……”
苏梦枕却未听清他说些什么,但见无情反应滞了片刻,眼见不能自保,想也不想便挥刀而上,刀光舞处,划过道道艳痕。
谁能以一双肉掌对抗这无坚不摧的旷世神兵!
莫说之前没有,就是苏梦枕亲眼见了,都不太会相信!
红袖刀轻吟一声,凄厉绯色陡然盛开,将那人无匹掌力拒在尺许之外,这才看清突然出现的人正是诸葛神侯。
苏梦枕也不禁愣了一愣。诸葛神侯明明在厅中坐着,怎么会突然拦住自己的去路,还一言不发就动了手?容不得他多想,诸葛先生一掌被挫,全身一震,掌风再起时便是以双倍力道反击!
苏梦枕终于知道诸葛先生是当真的,他余光扫过无情,发现无情满脸疑惑,手臂仍是平举,却迟疑着不知动手与否,知道他对诸葛先生尊敬爱戴,一时半会难以适应,又看诸葛先生掌风朗朗,竟要将他两立毙当场一般!
以我刀功,挡下这掌还可办到。
可是,刀风与掌风碰撞之下,却难免会波及无情。
无情体质羸弱,且无防范,我与诸葛先生的功力一旦炸裂,牵连到他,后果不堪设想。
弹指之间,苏梦枕考虑良多。
他主意既定,红袖刀瞬间没入袖中,他挡在无情之前,竟以一双肉掌迎了上去。
谁都知道苏楼主擅长写意刀法,红袖在手,傲视寰宇。可他掌法到底如何,却没人知道。这一下弃刀用掌,难道说他的掌法竟比刀法还强么?
当然不是。
苏梦枕这一收刀出掌,意在以自己肉身抵挡诸葛先生骇若惊涛的绝世掌力,再引向他处,使无情避免波及。诸葛先生见他如此,这才微笑收掌,吐息之间,方才如滔天巨浪的掌力刹那散的干干净净。
苏梦枕真力既出,却撞上了对方软绵绵的散力,难受之极,却也佩服之极:比如一个用剑的高手,能够以气御剑,甚至人剑合一,整个人就如出鞘利剑,不伤人便伤己。那柄剑便是一意孤行勇往直前。即使是天下最一流的剑手,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罕见了。而诸葛先生的武功比之于剑,却比御剑合一的境界更高了不知多少!一个剑客全力的出的剑,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个人全力出手,有那种骇人气势的,最多只能是个高手,而如诸葛先生这样能够做到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的,就已是个绝世的人物!
由不得苏梦枕不服。他的红袖全力出手,定然血流成河。却没有能够收发随心的自信。无论多么美丽的刀法,仍是带来杀戮的凶器。其实,尤以红袖为甚。
诸葛先生收了招,垂下眼帘,任他们过去。苏梦枕知道他愿意说的一定会说,不愿意说的问了也白问,因此也不多话,依然推了无情便走。
倒是无情带些疑色看了看诸葛先生。
“苏公子,你杀气太重,所以老夫不得不试一试你。”诸葛先生低着头,老僧入定般肃穆,更像是自顾自的说着。
“你刀法虽奇高,当世少有敌手,但凄厉有余,韧性不够。你沉稳霸气,原为一方之主,然气势太盛,咄咄逼人,终究要饮苦酒。”
“你人惊才绝艳,刀法旖旎动人,本是不世人物,却因杀孽太盛而染上狠厉,之后,刀为凶器,人为霸主,你的刀,从来都是杀人利器,几时是为救人而舞?”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试你的原因!你这样一把凄绝召唤血雨的刀,说要保护一个人,怎能让人轻易相信!”
“不过,老夫终于信了。方才你宁可断臂,也收了利刃以肉掌相迎,为的便是保护崖余不受红袖刀风的牵累。此去多加小心,老夫没话可说了。”
他说着,苏梦枕眼前一花,再看时,哪还有诸葛先生的影子,却见远远的闲碧阁中,与铁手相对坐着品茗的那人,不正就是诸葛先生么?
苏梦枕心中虽惊服,口中却仍不肯坠了一代楼主的威风:“先生闹什么玄虚。”他想了想,也垂下眼帘,声音很低,却非常认真:“或许,我红袖飞舞之时,就如道上传闻那样,似嗜血修罗般的恶鬼,没有砍不了的东西。但,要我用这把刀伤他……”
他眼睛微抬,看着无情。无情端坐如初,并没有回头。可是他知道他一定在心里看着自己。
“除非我死。”
象说着什么古老的誓言般,他低沉着声音郑重的说。
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的表明无情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可是,苏梦枕说出的话,无论多么荒谬,却没有人会置疑。
包括诸葛先生。虽然离的远,且是低喃,但他一定听的到。他看见爱徒仍未转身看那人,只倾了倾身子,露出一片雪白的颈。虽然他未就苏梦枕的话发表只言片语的回应,但那微微的前倾在旁人眼里看来就好像是一个优雅的赞许。
这般的默契。明明连一个眼神的交汇也不曾有,偏偏给旁人异常默契的感觉。
第三十一幕:温和男子
按苏梦枕的意思,是一出神侯府,立即取道西郊,直上禹山。无情对此默许。苏梦枕向有智计,且少有失误,无情明白,也就省了份心思。
与苏梦枕结伴而行好处甚多。这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不过,这两人走在一起,本都是名人,此时更加引人注目,想要摆脱追踪,却有些难度。
谁敢追踪他们?
若说无情做捕快一年多来,都是追捕罪犯,少有被人盯梢,则苏梦枕更是没人愿意招惹。可偏偏他二位走在一起,才出神侯府不远,便感到有人跟着。这盯梢的人耐心甚好,无论苏无二人怎样东拐西绕,仍是不紧不慢,始终保持距离,既跟不丢也露不了馅。
“……”苏梦枕终于有些郁郁,忽地停了下来。
他这一停,明显感到后面那人也立即停止移动。
无情也早就发觉,只是未明所以,又觉那人似不带什么恶意,因此由得他去。苏梦枕却不见得这么好说话,平白被人跟了大半时辰,再有耐性,也终告磨光。
“出来。”苏梦枕并不转身,淡淡说道。
这时,他已推着无情出了城门,从西郊官道转入小路,意在天黑之前赶至禹山。
无情以眼角示意,觉得那人不会这样轻易现身,否则跟了大半路就毫无意义。谁知他与苏梦枕眼神刚交错一刹,身后那人已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苏楼主和成大捕头朋友相聚,本来旁人是最好避免打扰,只是,事关敝堂总堂主安危,所以请恕在下失礼了——”
这语气客气之极,反倒让人觉得他跟踪一路是多么劳苦之事,更不忍再见责于他。苏梦枕与无情听到这清幽雅致的声音,便已知是哪个来了。
苏梦枕推着无情缓缓掉头,果然,狄飞惊白衣袖手,恭立一旁。“见过苏楼主,成捕头。”
无情素知狄飞惊之能,若要想京师内少出点乱子,一半还得倚仗这低首神龙,因此也客气了两句,苏梦枕与狄飞惊早就相识,许久以来,早已托杨无邪弄清了他的底细。
——这狄飞惊本是雷损发妻关昭弟带去六分半堂的年轻高手,但关昭弟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与狄飞惊结识以前,雷损便早就见过还是孩童的狄飞惊。相传,狄飞惊幼时曾被惊马践踏,是雷损路过出手,又倾六分半堂之力,遍寻名医,虽颈骨难以根治,但终于救回一命,因此可说狄飞惊那时便成了雷损着力培养的心腹,只是一直瞒着其他人罢了。之后,狄飞惊一随关昭弟入六分半堂,雷损只拨他做了分堂口一名不起眼的弟子,直到关昭弟失踪,狄飞惊表现出色,才渐渐提升,由此雷损行事之仔细可见一斑。
——那时,苏梦枕与雷损并肩杀退迷天七铁弓一部,便留意上了狄飞惊。也曾派人说项,想收为己用,却遭到坚定拒绝,不日便听说雷损提他做了六分半堂的大堂主。苏梦枕惊愕之下,立使杨无邪刨根问底的查这人的来历,才知道狄飞惊与雷损有这样的交情,也就作罢,心中却对雷损那日在众人面前也装着初识狄飞惊的深沉心计而钦佩。雷损能忍,老谋深算,这一点,苏梦枕自愧不如。
不过,之后狄飞惊主掌六分半堂时,对金风细雨楼一直十分客气,当时苏梦枕已是一楼之主,他只是六分半堂口一名不起眼的小兵,苏梦枕一见之下却再三诚邀,他虽然立即回绝苏的邀请,心中却多少对这识重自己才能的领袖报以感激。何况英雄相惜,苏梦枕惊才绝艳,看在狄飞惊眼里,就算立场敌对,始终满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