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心赭想起很多年前,和齐落夕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第一次乘上祖国的火车时,他和齐落夕就像两个进程的乡巴佬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那时就连车身的不稳和颠簸对他们来说都是享受。而现在,年近四十的他,再也感受不到那种兴奋了。
由南向北的的列车,带着他离开了一个又一个城市,窗外的景色也随着地域的变换逐渐褪了色。严寒的冬天,越向北走,景色就越发荒凉。
“我有很多年没到过北方了。看来北方比以前好了很多。”夕心赭对坐在他对面一个看似是大学生的女生说。
女生好奇的指了指自己。夕心赭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表明自己是在对她说话。于是女生摘下了耳机,将手上捧着的小说放在了膝盖上。
“对不起,您能再说一遍么?”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听到女生声音,夕心赭愣了一下,说:“你的声音跟我一个熟人很像。”
“哦?”女生面露惊讶,坦然笑了笑,“那一定是个男生吧,没关系啦,很多人说我不像个女生的。”女生说话的方式也像个男生。
“呵呵,其实这样很好。”
“我也这么觉得。您是北方人么?”
“确切的说我不算南方人也不算北方人。”
“恩?”
“呵呵,我的祖籍是河北,但是在南方生活了进20年。”
“可是您说话的语调?”
“呵呵,还好啦,最起码我学的是标准的普通话。”
夕心赭觉得和这个女生聊天很舒畅,她不会让他觉得局促。夕心赭一向和女性生物相处得很不好,那些接近他的女人总让他觉得虚假,低俗。而眼前这个女生,让他觉得真诚自然,而且自动和他保持着距离。
最重要的这个女生独立有礼的感觉,让他想起齐落夕。
“你这是要回家么?”
“呵呵,是啊,反正研究生考完了,回家待一阵子。在学校窝着好无聊的。”
“恩,你学什么的?”
“化学。很无聊的科学,总让我有一种强烈的中毒感。”
夕心赭觉得他和这个女生真的有些投缘,“我以前也是学化学的。”
“哦,那您是前辈啊。”女生开玩笑似的说着。“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么?我要到东北那边去。”
“哦,那要转车的。为什么不坐飞机呢?”
“其实,你不觉得这样坐火车看沿途的风景是一种享受么?”
“啊?!”女生摆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还是算了吧,要是有钱我宁愿坐飞机。您难道不觉得,夏天可能还不明显,冬天的时候越往北走就越觉得荒凉,越觉得贫困么?到处是暗昏昏的土黄。”
“这才是北方啊……”
女生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无所谓的笑笑。“也是。”
就这样,夕心赭和女生聊着天,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旅程。
最后快下车时,女生对夕心赭说:“和您聊天很开心,您是我在火车上碰到的最聊得来的,厄……比我大一些的人。”
“我也很开心。”这是夕心赭的心里话。
“哦,对了,虽然我觉得可能没必要,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觉得应该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齐羽迪。”
“齐羽迪?”也姓齐,虽然夕心赭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认识齐落夕么?”
“齐落夕?”女生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哦,没关系,我就是随口一问。”虽然说的很不在意,但心中还是免不了失落。
“哦!”女生突然恍然大悟到,“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啦,不过我某个叔叔好像叫齐落夕吧,前几年见过一次,好像还说我和他年轻时候很像来着。”女生无所谓的撇了撇嘴,“您认识他么?”
“恩。他是我的朋友,不过好多年没见了。”
“朋友?”女生有些诧异,“那真是有点忘年交的意思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叔叔可是年近四十,而您也就二十四五岁吧。”
夕心赭不置可否的一笑,他总不能说,再过一个月他就要迈入四十大关了吧。
“不过我叔叔是个怪人,听我爸说他好像在长白山的大森林里住着,搞些什么研究,不知道干什么。不过我倒挺佩服他的。可以活得那么潇洒。”
“恩,他是那种人。你见他时,他好么?”夕心赭就像再打听一个老友一样平静的问着,但他心里其实很着急,很想听到更多关于齐落夕的事情。
“不太好吧。”女生不确定的说着。
夕心赭心中“咯噔”一下。
“上回见他时,他都是带着个口罩和墨镜,最后都没见到长什么样。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说他是毁了容,不想吓到大家。那个讨厌的女人!”齐羽迪厌恶的撇撇嘴。
“你说他毁容了。”夕心赭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惊。
“是啊。而且他都不太说话的。那个女人什么都替他说,说他的声带也毁了。可是鬼才信呢,”齐羽迪愤愤地说着,“就有一次爷爷让我们一起去买酱油时,他还对我说我和他年轻时很像呢,那声音正常得很。而且的确和我的声音很像。”
“那他为什么要骗人?”夕心赭好奇地问。
“是啊,我也纳闷啊。可是他说我是小孩子很多事不会懂得。”齐羽迪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用一种老爷爷的口气道:“这就是当小孩子的坏处啊。”说着还装着捋了两把胡子。
“你啊~”夕心赭无奈的笑笑。
虽然还想问更多,但是女孩到站了。
女孩快速的起身,匆匆说了一句:“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就火速奔下火车了。
看到女孩跳上站台,远去的身影,夕心赭真得觉得自己老了,而齐落夕呢,会变成什么样呢?
夕心赭不停想着齐落夕。“他真的毁容了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会愿意见我么?为什么多少年来一直给我寄药,却从没有夹带过一封信?跟在他身边的女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在那种深山里?他到底在做什么研究?他为什么故意不说话?”太多的问号,缠绕着夕心赭。
而火车却平稳的继续北上。
是啊,20年前夕心赭没死。当他喝下氰化钾,当他第二天醒来时他就知道他不会死了。然而,从那天起他在也没有见到齐落夕。齐落夕给他留下的,只有床头上的一封信,上面写着:我走了,我不会再见你了,你太让我失望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你的剥皮魔病毒不会有事的,我以后会一直给你寄药,直到确定你彻底没事。但是不要来找我,即使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永远不见。落款:齐落夕。
就这样,夕心赭失去了齐落夕。
比永远缠绕着他的那种死亡气息更难受的,是他即使知道爱人在哪也不敢去找他的纠结。
而这次,夕心赭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都要见到齐落夕。即使让他丢弃自尊,跪在地上恳求也要留在齐落夕身边。
毕竟,如果机会只有一次,他想勇敢一回……
十三、重逢
夕心赭很好奇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确实令人震惊。站在长白山的天池边上,虽然没有看到传说中夏天时的飘渺烟雾,如临仙境。但结冰的天池确如一面镶嵌在崇山峻岭之中的昊天明镜,仿佛能照亮世人幽暗阴霾污秽的心。夕心赭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沉迷。可是——
“无灭,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夕心赭对身后的人说。
“落夕的意思是,想带你浏览一下长白山的景色。”
说话的人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长得相貌平平,却有着与相貌极不相衬的少年一般,空灵澄澈的声音。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夕心赭甚至有一种灵魂被涤荡的震撼。
这个年轻人叫做无灭,自称是在松江镇邮局工作,是齐落夕的朋友。齐落夕的信件也都由无灭收发。而夕心赭到松江镇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无灭。从他们见面,夕心赭表明来意以后,无灭就一直当着导游带夕心赭四处游览。途中不伦夕心赭说什么,无灭都不予理会,说一切都是齐落夕的意思。即使夕心赭有几次想自己偷跑回松江镇,也都被神出鬼没的无灭拦下了。
“可是,无灭,我真的不想再看什么景色了,我只想尽快见到齐落夕。”
“可是,这的景色很美。”无灭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就好像俯视众生的神明般高傲。
“我知道很美,但我不想看了,求你带我去见齐落夕好不好?!”夕心赭加重了语气。
无灭好像搞不明白一样,偏了下头,没有丝毫出众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为什么要着急,你自己不是明白他是不会见你。”用的是肯定句。
虽然明白齐落夕不会见自己,但是听到这么明确笃定的说法,夕心赭还是心脏紧缩了一下。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
他目光坚定的看入无灭冰封的眼睛,说:“求你,让我见他好不好。”
无灭只是冷冷与他对视,然后说:“坚定而急切的目光是不足以打动我的。”
夕心赭心中恨死了无灭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但是,他此刻毕竟有求于人。于是,夕心赭慢慢弯曲了膝盖,低下了头,跪倒在无灭面前,这对他这个实际年龄三十九岁的男人来说,好痛苦。
“求你,让我见他。”夕心赭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哼~”无灭冷笑一声。“愚蠢的人类,这样值得么?不过我倒很想看看你们之间的游戏会怎样继续下去,跟我来吧。不过他肯不肯见你,我可不敢确定。”
无灭转过身。夕心赭跟在他的身后,心中激动不已,“我终于能见到他了”,夕心赭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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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了一大圈,夕心赭又回到了坐落于长白山脚下的松江镇。此时他正坐在镇边上一幢普普通通的小院里。而无灭则在一到这里,吩咐他待在小院里等后,走进了屋里,半个小时都没的出来。
夕心赭等的心急如焚,就在他打算冲进门时,屋内走出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美丽女子。女子看见面前的夕心赭一愣,随即莞尔一笑,笑的千娇百媚。
“请进吧,落夕进山去了,还没回来。如果不介意,您可以在这里等几天。”女人的声音透着说不尽的温柔。
夕心赭向她道了谢,随即走进了屋内,屋内的摆设和小院一样显得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色。夕心赭坐到屋内的沙发上,女人随后端上了茶。
“请问,您是?”夕心赭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齐羽迪说的跟在齐落夕身边的女人,但他想知道女人和齐落夕的关系。
“哦,我是落夕的未婚妻。”女人漫不经心的说着。
突如其来的答案让夕心赭心头一震,手中的茶杯随之掉落,摔在地上,杯中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腿。灼热的疼痛,和夕心赭内心的撕裂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
“怎么了?”女人赶紧弯下身来,帮他收拾。
“哦,哦,哦,没事。”
夕心赭赶忙帮忙捡着茶杯的碎片,可是无法平静的心神令他的手微微颤抖,最后——
“啊!”一声短促的呼痛。
“您等一下,我马上去拿药箱。”女人站起来,向屋内快步走去。
夕心赭看着指尖流下的红色液体,突然很想哭,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哭。他不能让齐落夕的未婚妻看出什么端倪。夕心赭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奋了一下精神,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他不断提醒自己现在的他只是齐落夕的一个普通访客。
可是在另一个房间中,却发生着另一套对话。
“我很佩服你,人说最毒妇人心不是没有理由的。”无灭空灵的声音依然没有感情。
“用不着你管。”刚刚温柔的女人,此时的脸上哪还有一丝温柔,“你可千万不要去告诉落夕他来了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他骗到山上去采药的。”
“哦?你在威胁我?”
“只要你不告诉落夕,大不了我什么都答应你。”女人攀上无灭的肩,用蛊惑的语气说道。
无灭抚上女人乌黑的头发,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微笑。他在心里说到,可是已经晚了……
夕心赭等了很久,女人再次走了出来,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药箱太久没用了,很难找到。”
“没关系了。”夕心赭晃了晃手指,“已经好了。”
“这样啊,也还是做一下处理把。”女人半跪在夕心赭旁,拿出酒精棉球,帮夕心赭涂抹伤口。
看着这样温柔文静的女人,夕心赭自己都有些心动,他有些为齐落夕能找到自己的幸福高兴。“对了,落,不,齐落夕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太清楚,他出去一趟少则三天多则半个月,他三天前收到了一封信就到山里去了。”
闻此,夕心赭的心里更绝望了,他可以断定齐落夕是不想见他才出去的。
“那我如果想进山找他呢?”夕心赭有些底气不足,小声试探着问道。
“不可能的。”无灭毫无感情的声音彻底否定了他。无灭走到夕心赭身旁坐下,“一旦进山,就很难确定他的行踪,而且他每次能不能回来都是一个问题,原始森林里的猛兽可不是吃素的。”
“无灭!”女人气愤的嗔了一眼无灭。
“那我……”夕心赭无力的说。
“回去吧。”
夕心赭越来越想放弃了,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的心底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回荡着,那就是——坚持住。没有人比夕心赭更清楚,他曾经的懦弱害他失去的是什么,所以——
夕心赭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无灭,“带我进山,无论怎样我都要找到他。”
“你确定?”无灭根本不看向夕心赭,悠闲地品了一口手中的茶。
“我确定。”
“即使可能见不到他,甚至死在原始森林里?”
“甚至死!”夕心赭肯定的说。
“森林里的猛兽可是很凶残的,它们可会把你撕碎咬烂,然后一块一块连血带骨头的吃下去。”
“我不怕。”
“哼~”无灭再次冷笑,“好愚蠢。”
“不管怎样我都要见到他,而且还有很多条人命在等着我。”
“如果你是指得治疗剥皮魔的药剂,我可以给你。”久未说话的女人发出了声音。
“什么?”夕心赭有些不敢相信。
“我说,我可以给你治疗剥皮魔的药。所以请你拿到药后就回去吧。”
“为,为什么你会……”夕心赭想说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