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色鸭子扇着翅膀优哉游哉地路过黑衣人的脚边,顺便还转头用扁扁的嘴理了理自己被风吹得凌乱的羽毛。
黑衣人轻轻低笑了一声,弯下腰,修长的手指从长袖中露出来,一把抓住了那扇动着的翅膀。
灰鸭子受了惊,扑腾扑腾着腿,死命挣扎。
“五……咳……这位公子……”大汉露出肉痛的纠结表情,满脸的横肉都挤在了一起,却硬要用讨好的语气说话:“要拔毛的……是那些死鸭子……这是活的……还是……”
“五王爷……还是不要……”李骅压低了声音,看了看那可怜的鸭子,露出不忍的神色。
天魅扯了几根鸭毛,引来鸭子扯着嗓子的惨叫,他低低地笑起来:“我喜欢。”
这次是大汉和李骅齐齐哆嗦了一下。
“没……没关系。反正……拔到那样一袋,我送你们一只鸭子。”大汉强堆出笑,指指一旁的大麻袋,手一顿,又转向了在小屋旁边小小的麻袋:“之前指错……错了……装满那样一个小袋子你们就可以带一只鸭子走……”
皇上……为了我这群宝贝鸭子……只能对您的任务缩减一下分量了……
大汉表面笑得像菜花,心底皱得堪比菜瓜。
天魅微微勾起残忍的弧度,手指一揪,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李骅的脸绿了。
这任务其实不难,真的不难。只是……
坐在小小的凳子上,他掩住鼻子蹙起眉,手中的鸭尸散发出怪异的潮味,随着脚前那盆热水升腾的雾气一起烘烤在脸上,闷闷的反胃。
再看看对面坐着的天魅,却在阴凉的黑暗中脱下斗笠,懒洋洋地倚靠在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鸭毛,听那凄惨的叫声,脸上露出享受的悠闲。
明明只是那样慵懒地靠墙坐着,明明嘴角上勾的微笑着,但那目光却永远都是漆黑的残忍,仿佛无论是怎样的光明都驱散不了那烙在骨子里的黑暗,浑身上下莫名地有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狠劲,即便是最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那从骨子里散发的危险气息。
李骅悄悄打量他,却收到那带着诡异微笑的目光,不由脸色一变,迅速低下头。
明明眼前的人是笑着的,却让人无法怀疑他会在下一秒残忍地拧断你的脖子,这样的人,完全让人琢磨不到他的心事,这样的喜怒无常……
李骅叹了一口气,如果这个任务的搭档,是另外一个人……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身影,目光不由黯淡下来,如果……是他的话……
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人一直是沉默,况且,对自己的搭档,也没什么好说的。
天魅是厌恶,李骅是胆怯。
只有可怜的灰鸭子不停扇着翅膀惨叫的声音在搅乱着寂静。
场景六
天鸣表情平淡地看着手中皱巴巴的纸条。
鱼。
转头看向集市的方向,他犹豫了一下,低头再看了一眼字条。
然后,他将字条塞入衣襟,脚步转了个方向。
渔港。
这是小镇靠江的一个浅短的岸。
还没靠近,便有渔女们兴高采烈的嬉笑声隐隐传来。
天鸣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却又径直走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渔女。
“你……”还没等他说出来意,那个年轻的渔女已笑起来:“是不是要抓鱼?”
天鸣看着她,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却不再开口。
“喏,鱼叉给你,如果要抓深水鱼,就到渔船那去问问。”渔女没有在意天鸣的沉默,转身轻车熟路地拨开一旁的大箱子,拿出一把被水腐蚀得微微褪了原本颜色的鱼叉,递给天鸣。
天鸣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怀疑,嘴角微微阴冷地勾起来,却不去接鱼叉:“有什么条件?”
“条件?”渔女错愕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这还要什么条件?这江是大家的,你抓到的鱼自然就是你的。”
“那你为何要鱼叉给我?”天鸣冷冷地眯起眼,警惕地看着那鱼叉,仿佛上面沾了毒,凝结着一层阴谋。
“反正我们现在也没用。”渔女耸耸肩,不由分说地将鱼叉塞入天鸣的手中,又转身捧起自己的碗,埋头用筷子拨着已经冰凉的米饭。
天鸣抿抿唇,将鱼叉握在手中,转头看那些坐着一边说笑一边吃饭的渔女,目光犹自带着不信任。
哗啦啦的江水漫上浅岸,天鸣弯腰脱下鞋子,将袍子的一角扯高系好,赤着脚踏入了浅水中,浅浅的水刚漫过他的膝盖。
小小的鱼虾受惊了,飞快地窜到了其他地方。
不过,天鸣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一声不吭地弯着腰,看着逐渐平静的水面,一动也不动。
头顶上热辣辣的阳光直刺在他的后颈,隐隐的刺痛。
一只银鳞鱼小心翼翼地摇头摆尾而来,慢悠悠地经过了他的脚踝。
哗!鱼叉猛地溅起清亮的水花。
天鸣额头的汗珠滴答滴答滑落脸颊,啪嗒落在水里。
从水底拔起鱼叉,上头却空空如也,甚至连那条鱼的鳞片都没有碰到。
正在吃饭的渔女们被惊动了,不少好奇的目光都看向静静立在水中的修长身影。
天鸣并没有注意那些目光,他冷冷地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依旧一动不动。
蓦然,手一挥扎下,溅起哗啦的水花。
却还是扑了个空。
“不是这样的。”有几个渔女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手中的碗走到天鸣的身旁,其中一个渔女一把抓住了天鸣的手。
天鸣手一挣,转头看到渔女们纯洁清澈的目光,不由顿了顿,停下了动作,任由那渔女细心地调整着他握着鱼叉的手法。
“恩,这边要握得松一些,这样才可以用得灵活。”
天鸣看着自己的手,淡淡地点点头。
“鱼!看,好大一条。”身后一个渔女压低了声音惊呼。
“去把鱼赶过来吧。”几个渔女闲着也闲着,正无聊,于是都对这个提议欢呼起来。
天鸣看着渔女们兴高采烈地踩着水,目光中微微露出几分疑惑。
“还愣着干什么?快!鱼要跑了!”站在他身旁的渔女不满地推了他一把,指着他的脚边叫道。
天鸣一挥手,鱼叉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再扎得下面一点!”
他的手顿了顿,方向一偏。
砰!水花猛地浮起来,让他一时看不清水底,但手下确实是扎中了什么的触感。
“啊!扎中了鱼尾巴!快!快用手抓!不然就跑了!”
几个渔女兴奋地叫着,七手八脚地帮着抓鱼。
“浅水也能有这么大的鱼!真是好运气!”
天鸣愣愣地抓着鱼叉,看着眼前一张张灿烂得纯粹的笑脸。
一直紧紧抿着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勾了起来,冷冷的目光隐隐浮起几分暖意。
另一方面。
一个大汉无聊地坐在集市的一端,面前摆着满满一篮子鱼。
抬头看看灿烂的阳光,他苦着一张脸。
为什么……还没来呢?
爆发的懦弱(上)
场景七:
天廉缓缓将手中的字条展开,忐忑不安地瞅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喜色。
果蔬。
今天手气还真不错,竟然抽到上上签。
他笑眯了眼,抖抖长袍下摆,就往小镇的大门口走去。
冰原镇的临近就是一座小山,远远就能看到上边的满满的果树。
这么多果子,若是让它们烂在山上,那多可惜啊,去摘几个应该没关系……
左脚刚踏出小镇的镇门的那一瞬间,咔擦—锵!两把银光闪闪的大刀横在了眼前,刀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天廉登时腿一软。
“对不起,此门近期不允许出入。”毫不客气地平板语调。
“我只是想去后山一趟。”天廉好脾气地和缓着语气。
“对不起,我们不能让你出去。”
沉默许久,天廉挠挠后脑勺,慢吞吞地开口:“哦。”
看来这个任务似乎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向集市方向走去。
算了,不过是两个侍卫,犯不着和他们计较。
他果然不够有威严,无论是作为大哥,还是作为一个皇子。
若此时四弟在,大概只要挑起下巴,冷冷一瞥,那两个侍卫便乖乖放行了罢……
他这个做大哥的……为什么这么懦弱呢……?
‘廉儿……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傲儿……知道吗?’
母后那温柔的手指轻轻触在脸上的冰凉,很轻,很柔。
那是母后对他的期望。
从那一刻起,他所要承担的东西,开始变得很多,很沉重。
‘傲儿还小……咳……还不懂事……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多帮帮他……咳咳……’
母后……我已经帮不了弟弟了……他是那么优秀……他已不再需要我……
‘哼,没用的家伙……你就这点胆量,我去就可以了。’
天廉浑身忽然一颤,那时天傲鄙夷的眼神仿佛还刺在他的记忆里,火辣辣的疼。
就好像记忆里那些大臣们私下里谈论时候,看向他的略带些遗憾的眼神。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样的目光来自自己在世间最重要的亲人,却还是仿佛在心上狠狠捅了一刀,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公子……公子?”
“……啊?”天廉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不由脸上一红,退了一步,拉远了距离。
左右看看,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集市。
热闹的人群,吆喝的摊贩,怪异混杂的味道,地面上有菜叶的残骸。
他的身旁三三两两地坐着或站着几个卖水果的姑娘,她们的篮子边也有着几把新鲜的蔬菜。
似乎是看到他脸上微微露出的紧张,站在他面前的姑娘扑哧笑出声来:“要买水果吗?”
现在买水果的客人不多,几个清闲的姑娘转头看过来,看到天廉的窘迫,都不由笑起来。
“我……”天廉红了脸,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瞥到那些姑娘们露出一截的浅麦色的手臂和脖颈。
他却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角落,一个汉子坐在阴凉处用宽大的衣袖扇着风,左右四处寻找着什么。他的面前,放着一篮子的水果。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踱到汉子的面前。
“啊……你……”汉子精神一振,抬头,满脸的笑顿时僵在脸上,继而悻悻地耷拉下眼皮。
来人指指不远处的天廉,不咸不淡地轻哼了一声。
汉子顺着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不由一变,一把抓起地上的篮子,就要冲到天廉的面前。
他的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回头一看,却原来是那个戴了个斗笠的家伙。
看他停下脚步,那人松开手,微微掀起斗笠的一角。
轰……闷闷的雷声透过天边厚厚的云朵传出来,不算震耳欲聋,却让人的心莫名地一悸。
天廉眯起眼看看天空,快下雨了么?
“要下雨了!”
他的心忽然砰的一跳,怔然转头看去,却是一个小小的孩子抱着一把伞迈着小步跑到那个姑娘的身旁。
天廉的目光黯淡下来,继而傻笑着挠挠后脑勺。
这孩子的声音……和四弟的真像……
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孩子,站在乳娘的身旁,抱着伞对他笑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这般迈着小步跑到他的身旁,奶声奶气地对他说要下雨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他从来没有告诉四弟,他当初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座驾,在这个皇宫里,伞对他来说,是不需要的东西。
可是……天傲却再也不会来了。
就算他再努力的读书,努力的写诗作画,努力的想让自己的弟弟更开心一点。
却再也不会有人会乖乖地坐在他的旁边跟着他背书,再也不会有人缠着他让他在画上添一只小猫,再也不会有人等在学堂的门口抱着伞对他露出那般依赖的笑。
有些东西,只要裂了一道细细的缝,就会慢慢的开始扩大裂痕,最后分崩离析。
就像天傲曾经对他的依赖。
为什么呢……?
……
“这是你的弟弟?真可爱……”天廉用手指轻轻蹭蹭小孩细嫩的脸颊,心不在焉地称赞。
小孩被脸颊上痒痒的感觉逗得咯咯笑起来,下意识地缩了缩,将脸颊靠在姐姐的颈侧轻轻蹭着,毫不掩饰的依赖。
仿佛目光被那灿烂的笑容刺到了一般,天廉的手一颤,缓缓收了回来。
“公子也有弟弟吗?”那个姑娘忽然问道。
“姑娘何出此言?”天廉一怔。
“叫我小念吧。”小念忍不住扑哧笑起来:“因为你看我弟弟的时候,目光……怎么说……看起来很温柔。你的弟弟……一定很可爱吧?”
想到小小的天傲,天廉不由笑起来:“恩,很可爱。他才出生几天的时候,牙还一颗都没有,就特别的爱笑,软绵绵的,肥嘟嘟的,你戳戳他的脸,他就会咯咯的笑起来,喝奶的时候也不老实,有人在旁边看着,他就咧嘴巴咋巴咋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怎么也不肯乖乖的被奶娘抱着……他第一个会说的就是哥哥,老是伸着手要我抱……可那时候我要读书,要写字,要忙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什么时间陪着他……等到我终于可以陪着他的时候……却……”
天廉眼里的亮光忽然黯淡下来,怔怔地垂下眼帘。
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们……闹矛盾了?”小念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弟弟有时候也会和我闹别扭啦,不过只要哄哄他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天廉叹气。
看着那俊脸沮丧得仿佛痛不欲生的样子,小念不由同情起来,皱起眉想了想,她忽然弯腰抓起几个水果塞到天廉的怀中。
“别愁眉苦脸的啦,只要你打心眼儿里疼他,你们会和好的。”她又抓起一把蔬菜塞过去:“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些都是最新鲜的水果蔬菜,你拿回去,给你弟弟做点小菜什么的,总有办法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