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 ————Kaze风

　　层层叠叠的鞭及瘀伤，布满原本雪白的肉体，荧轻轻抚上骇人的伤痕，没忘记在那底下还有更久远的、他亲自加诸的伤害……

　　缓缓地跪下，两行泪滑下脸颊……为什麽自己从来没发现，子栩在跟我说……

　　『S.O.S』。

　　21
　　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家里，空无一人的家好寂寞……从前即使子栩不在家，也知道他总会回来，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就像植物一样，没人为意他的存在，却在失去後才明白他的重要性。

　　默默走进书房，炭的气味还是流连著未消散，发泄般冲到窗前把窗户大开，新鲜的空气渗进来，荧激动地喘著气……

　　就是这种气体夺走了我的子栩、该死的……

　　低下头不经意看到放满花圃的盆栽，一天没浇水令它们看上去有点乾旱，荧走到浴室去，拿个瓶子盛满水，细心地浇到泥土中。

　　得到水份的滋润，植物又欣欣向荣地傲然而立，子栩呢、要用什麽滋润他，才能让他再次充满生命力？

　　风一吹，身旁的摇椅晃动一下，荧彷佛看到子栩微笑著坐在上面，抱著自己在说故事……

　　「怎样？要让他安乐死吗？」冷静下来後，沈医生的第一句话竟冷漠得可怕。他说什麽？要『杀』了子栩？

　　「不可能！」快速地拒绝，他的子栩明明就没死，只是睡著了吧，可能一会儿就会笑著苏醒。

　　「我也只是想完成紫玉髓的愿望罢。」长时间吸入炭燃烧时所释放的一氧化碳，脑部缺氧昏迷……很明显的自杀行为。

　　「我不准许……」抓住沈医生的白袍，双手紧握成拳「子栩不会丢下我的、他不会的……」

　　「那你要怎麽办？让他睡一辈子？」用力掰开荧的手，焕把爱人纳入怀里「住院费、生活费、还有各式各样的治疗……你付得起吗？」

　　「我、我有存款……再不然我可以打工！」虽然说是存款，也只是子栩从前工作馀下的钱，可惜荧太不懂节制，早就所馀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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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轻笑一声，语气带著明显的鄙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直被子栩捧上天的你，懂得做什麽呢？」

　　「你！我、我也可以去卖呀！」荧口不择言的回道，没有想过说话背後的意思「子栩可以为了我这样做，我没理由做不到！」

　　「是吗？那你叫我『主人』看看。」冷洌的目光直射到荧的身上，真是不懂世事的小朋友！

　　「你、你说什麽……」荧呆看著焕，说不出半句话来。

　　「叫不出来吗？那你要怎样服侍客人！你该不会以为只要张开双腿就好了吧？」不知不觉动气的焕，说话渐渐锋利「不能够心甘情愿把自尊踩在脚下，就别轻易说大话！」

　　被责骂得哑口无言的荧，低著头小声回应「不然、我该怎麽办……不能让子栩死，我需要他……我不能失去他……」

　　晶莹剔透的水滴下，焕叹口气轻抚上荧的发「一开始就坦率承认自己离不开他，不就好了吗？真是不坦白的孩子……所以才害子栩吃了这麽多苦。」

　　一点都没错，要是自己早点发现对子栩的感觉、坦率地承认自己爱他……而不是因妒意一而再地伤害子栩，他就……他就不会寻死……

　　「医药费及生活费由我负责，你乖乖给我上学去。」毕竟这是子栩的希望，要不是自己强要他回来应酬陈总，或者不会发生这种事……自己也是、难辞其咎的呀。

　　抹了抹脸上的泪，荧从椅子上抬起头，突然看到桌面上放著一个信封、下面还有公文袋。荧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及一本银行存摺。
　　
　　『亲爱的荧：

　　我为你储起了读研究所的费用、以及生活费，资料都放在公文袋中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胜任的。

　　往後自己一个人，要小心身体、别太任性了，认识了女朋友的话，可要让著人家，别气走她了。

　　最後，我实践了我们的承诺了。

　　永远爱你的哥哥　上』

　　被水打湿了的白纸，看得出被修改了很多次，纵而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但最终能说的、竟却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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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残忍……原来残忍的不是子栩，直至最後都是他自己！

　　『我答应你，在你成年後、我绝对会消失。』

　　该死的人……是我呀！子栩、哥哥……你不是说要照顾我的吗？没有你在身边，我一个人要怎样活下去？

　　22
　　依照子栩给的资料，荧进入了大学的研究所，年仅十八岁的天才，国外很多大学及机构都向他招手，但荧却执意要留下，为了照顾他深爱的人。

　　不作多想荧就选择医学的研究，并担任大学教授的助手，其馀时间全都到医院去陪伴子栩。

　　虽然有私家看护，但要接触到子栩身体的所有工作，都留他亲力亲为，例如净身、按摩……抚上子栩越来越瘦弱的身体，上面的伤痕已经渐渐淡化，但始终不会完全消失……就如他内心的伤。

　　荧还把家里的植物搬过来，用心培植，整个房间充满翠绿色一片，让子栩可以一醒过来就可以看到绿意盎然。为此焕还命人意特准备一个小房间，每到晚上就把盆栽移进去，以免分薄子栩的氧气。

　　閒时荧总是坐在子栩的床边，告诉他学校的趣事，或是朗读从家中带来的书，忙碌时就在医院写报告或温习，总之不会放弃任何一秒跟子栩相处的时间。

　　纵然没有科学根据，但荧的内心相信，子栩一定听得到、也感受得到他的爱。

　　「子栩，我爱你。快点起来喔，大懒猪，你睡很久了……」

　　十九岁的生晨，荧买来一个蛋糕，放在桌上点燃起蜡烛，跟子栩两个人一起过。

　　默默唱起子栩最爱的歌，当成自己的生日歌，荧边牵著子栩的手，幻想他笑著跟自己说生日快乐。

　　「子栩，我们好久没一起庆祝生日罗，你要跟我说生日快乐才行呀……要是你没准备任何礼物，就把自己送给我可好？谁也不能抢走你、即使是死神也不可以……」

　　抱著子栩，荧亲吻在没反应的唇上，泪水都滴进子栩的口里。边吻、边哀求，你可以打我骂我、恨我怨我，但就是别用沈默来惩罚我……

　　「子栩……我爱你、没有你我会死的，求求你醒过来、为了我……」

　　怀里的身体彷佛动了一下，荧惊喜地拉开两人的距离，看到子栩的眼角渗出了泪，指尖轻轻地尝试抬起，荧急急按下床边呼唤用的钟，数分钟後沈医生出现。

　　「有反应、子栩他有反应了！」

　　他的子栩要醒过来了！荧的脑海中，只有这个想法……

　　修长的眼睫毛颤动，子栩慢慢张开双眼，一片茫然地看著面前的人。

　　沈医生第一个冲上前，冷静地把手放在子栩面前摇晃，看到他对自己的手有反应「很好、视力正常……那、你知道这儿是哪里吗？」

　　察觉到面前的人在跟自己说话，子栩点点头，吃力地用沙哑的声音回应「医院……吗？」

　　「那麽，身体有没有什麽不适？头晕、想吐？」子栩看著面前激动地询问的男人，现在的医生都这麽热情吗？

　　微微摇摇头，子栩回应「没有，只是很累……」还有……

　　满意地点点头，沈医生想不到子栩的情况这麽好，高兴地笑著「子栩，看来你没大问题嘛！过几天我开始为你做物理治疗，过程可能会有些难过……喔、对了，你们两个应该很多话想说，我先走了。」

　　兴奋地想离开病房，准备打电话给焕报喜，却被子栩的话震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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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医生……你……你叫我什麽？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喘息著询问道，脑海里一片混乱「还有、你们又是谁？」

　　沈医生的笑容僵在脸上，但怎样也没有一直站在旁边插不上话、脸如土色的荧难看。

　　23
　　脑部缺氧的後遗症……记忆力衰退。沈医生推断出这个可能性，当然也不排除精神上的创伤，因为受伤害而下意识把过去遗忘。

　　无论是哪种原因，复原机会也不大，可能会慢慢想起来、也可能就这样一辈子……

　　「也好、只要他醒过来就好了……」从激动中恢复过来，荧但觉现在也未尝不好，过去的记忆太痛苦，子栩忘了也好，以全新的生命来面对往後的生活。

　　静静无语的两人，发觉荧真的长大了，懂得把子栩置於自己之上，今次子栩能够得到幸福吧？大概吧……

　　「我再进去看看他。」苦涩地笑了笑，荧飞快地转身，强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

　　坚强、一定要坚强……子栩为自己做了这麽多，是时候让自己回报他了……
　　
　　「子栩？」走近床边试探地叫道，床上的人疑虑地转头「你在叫我吗？」

　　「嗯，你叫做丁子栩，我是你的堂弟、丁永荧……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全世界我们只有彼此……是唯一的亲人。」

　　没想过，被子栩以淡然没感情的目光注视会这麽难受，一直以来子栩即使多痛苦，也会以充满爱及温柔的态度面对他，现在像陌生人般的态度……

　　「唯一的……为什麽？我们的父母呢？」听到他是自己的亲人，态度亲切了些，子栩要荧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都死了。」坐到床缘，荧低著头不知应该用什麽态度面对子栩。天知道他多想拥抱住子栩、告诉他自己好爱好爱他……但现在他们只是兄弟的关系……

　　「是吗？那你一定过得好苦。」误以为荧因为想起父母而难过的子栩，勉强移动手指放在荧的手背，光是轻细的动作就让他累得气喘……不中用的身体。

　　吃惊地抬起头的荧，看到子栩温柔地朝自己微笑，忍不住饮泣，为什麽以前从来没发现子栩有多温柔、以爱包容自己的一切……

　　「哥、你快好起来吧。」轻轻伏在子栩身上，像小时候一样向他撒娇。即使子栩永远不记得他们的事，就算老天罚他们一辈子都只能是兄弟、也不要紧……

　　子栩能幸福地活著就好。

　　接下来是痛苦的复健过程，子栩必需重新学习行走、活动，长时间没使用的肌肉，即使每天都有适度的按摩，还是免不了萎缩及使不上力。

　　刚开始子栩只能略为移动四肢，要提起手脚必需靠人帮助，而且会酸痛及疲倦，渐渐地他比较能够控制身体，只是还不能下床、也不能使用太大的力度。

　　荧还是每天上学，但已辞去了助教的职务，以求多点时间陪在子栩身边。这段时间储了点钱，加上子栩那笔存款，荧决定自己负担子栩的医疗费用，毕竟子栩已经醒了，焕为他们做得太多。

　　对於荧的决定，焕没说什麽就接受了，私下要沈医生只收取住院费用，其馀的款项还是由自己支付。

　　『你不觉得管太多了吗？然……』有点吃醋地依在焕怀里，虽然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苦笑亲上恋人的唇，都不年轻了、还是这麽可爱『一年多了，早把他们当成朋友。我爱的只有你，爱吃醋的小笨蛋……』

　　还是每天往医院跑的荧，偶尔会看到焕或沈医生在跟子栩聊天，每次看到他都会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

　　「哥，我来了，今天情况还好吗？」放下手上的书，荧习惯性地坐到床边，轻轻提起子栩的手臂为他按摩。

　　「还好，医生说我进展得不错。」带著微笑，子栩即使什麽都不记得了，性格还是这麽平静、这麽温柔「荧，其实你不用这麽幸苦，每天都跑来医院……学业比较重要啊。」

　　「不要紧！每天陪伴你的时间，是我最快乐最期待的。」不由得板起脸孔，明明是个怕寂寞的人，却老爱说遗心之论，看来子栩比自己更不坦率。

　　想起子栩老是独自坐在摇椅垂泪，明明伤心又不肯说出来的模样，他现在才知道，子栩有多寂寞多痛苦……

　　「让我留在你身边可好？子栩……」失神地呼唤出子栩的名字，直至看到子栩吃惊地瞪著自己，荧才惊慌失措地放开子栩的手「啊、我……我去倒杯水。」

　　目送荧离开房间的背影，子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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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人是焕「怎样，还是不愿意把事实说出来吗？」

　　「现在这样也没什麽不好。」整个人躺在枕头上，子栩低下头叹口气，焕真的很厉害，在自己刚苏醒过来後就直接了当地把真相说出来。

　　『其实你并没有失忆吧。』

　　怎会有这麽聪明的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反而荧却一点都没发现。

　　「是吗？就这样跟荧保持兄弟的关系……你不爱他了吗？」彷佛閒聊般轻松，说话却一针见血，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这样就好……总有一天他会厌倦，找个女孩子结婚去……快乐的过活……」闭上眼，忍住又想滑落的泪水。现在荧对自己好，只是因为自责吧……与其总有一天会被抛弃，不如自己先放手。

　　「那麽被抛弃的你又该如何？」原本以为荧已经够迟钝，没想到子栩更是死心眼，他们两个老是绕圈子，真让人看不下去。

　　「怎样……也好。总比期待落空来得好！」用力抓紧被单，子栩情绪开始激动，整个身体都气得发颤「我好怕、真的好怕！被最爱的人叫你去死，没有人需要你……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嘲笑你是下贱的东西！为什麽活著要这麽痛苦……既然我没价值为什麽要留下来……」

　　发现子栩哭得喘不过气，焕才急急按下电铃呼唤。

　　「怎了？」沈医生跟荧同时冲进来，焕皱眉道歉「不好意思、我好像说得太过火……」

　　在护士的帮助下，为子栩戴上氧气罩帮助呼吸，好不容易终於稳定下来，荧扑上去捏著焕「你对子栩做了什麽！你想对他做什麽……」

　　沈医生从後抱著荧，焕却挥挥手表示由他去吧，原本用力摇晃焕的双手，渐渐无力地抓住衣服，把脸埋在里面哭泣「不要、我不能失去子栩……他要是睡一辈子、我就照顾他一辈子；他要是永远失去记忆，我就跟他一起增加新的美好回忆；即使他不记得我了、也不想再爱我了……也没关系，我还是会爱著他，连同他的份……」

　　「所以、所以……别从我身边夺走他，可以吗。」

　　到最後差不多是跪著低喃，焕看到床上的子栩滑下了泪，轻轻拉著恋人的衣袖，两人默默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