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连江 上+番外————薄荷酒

作者:薄荷酒  录入:02-22

      下一句话足以令人吐血:“好了,夜深了,睡觉吧。”

 

      有些事情是开不得头的,比方说这次午睡。自此每晚左回风总能找到借口,而后心安理得地往床上一倒,拖着我作他的千秋大梦。我想方设法摆脱这种尴尬处境,始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知道,左回风想要追回一些东西。也许还想要一些新的东西,因为看着我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温和而有所待的。他想要什么呢?

      尽管在有些事情上他可以手到擒来无往不利,但似乎也有缚手缚脚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像这件事,所以他总是陪着我,总是与我说说笑笑,没有更好的办法。

      然而在每个共寝的晚上,我总是既迷惑又绝望。常常是我背对着他,他从背后搂住我,温暖的手臂环绕着我,温热的鼻息在耳后轻轻浮动,我贪恋这些温暖,也害怕这些温暖。我无法相信他,无法抛开心中芥蒂,可是也无法推开他。


      唐秋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呢?

      没用的,左回风,没用的,所以请你放开手,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放手,也不催促我,只是静静地等着。

 

      左回风,你……如今不觉得我肮脏了对吗?所以你肯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

      倘若你那天没有发觉,我现在是不是正在替你挑粪?

      你总是这样对待旁人。

      所以没用的,我不知道如何响应你的期待。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这样子,你和我都不好过。

 

      无月的夜晚,吹熄灯火之后谁也看不清谁,所以许多白天说不出口的话,晚上可以不知不觉地说出来。

      有一天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左回风突然开口了,声音低低的,有点睡意:“你现在终于比原来多点分量了。”

      “分量?”虽然每天睡每天睡,应该还不至于变成猪吧。

      沉默良久,当我几乎又要睡着时,他出声了:

      “你在天香楼外面昏倒那一次,是我抱你回来的。”

      “你好轻,我想是我害的……”左回风像在叹息:“陈大夫说你身上中了毒,受不得刺激的。我一直想把你治好,让你抱起来别再那么轻。好在,舞柳快来了。”

      只不过是几句平淡的话而已……为什么我这么感动,真没用……我的身体应该抖起来了,因为他突然把我抱得比刚才紧很多。

      我回过身,把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不去想以前,不去想以后,此时此刻,我是幸福的。

 

      醒来疑似一梦,左回风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在种种交错的不安和期待中,左舞柳到了。

 

      第十一章、弦歌雅意

 

      “这是舍妹舞柳。”

      “这是…唐秋。”

      左家有一对容貌才华出色无比,武功行事可怕无比的双胞胎兄妹,回风和舞柳,这是武林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在有幸或不幸同时见到他们的人名簿上,刚刚添上了区区在下的名字,幸或不幸,尚有待定论。


      不过,看现在情势,下场怕以不幸居多。

      事先连个招呼也不打,只是左管家朝左回风耳边嘀咕了一句,左回风就走出门去了,房门一开一关,一关一开,去时一个,回来一双,房间里一下子多出个光彩照人,素未谋面的左舞柳。


      轻描淡写地引见两句,左回风一脸事不关己地坐到床边凉快兼看戏去了。于是我突然发现自己正衣冠不整,头发散乱地半倚半坐在左回风的床上,尴尬无比地对着看上去文静温柔、美貌绝不输于唐梦的女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左舞柳与左回风同岁,好几年前就嫁人了,可是眼前的人看上去也就和我差不多岁数,柳眉弯弯,眼波盈盈,举手投足行云流水般顺畅轻盈,典型的江南美女,只有那双静谧中掺了丝慧黠的眼瞳深处隐隐透着几分稳重成熟,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左舞柳是个,嗯,怎么说呢,楚楚动人,表里不一的女子。温婉可人也好,张牙舞爪也好,翻脸如翻书,轻松愉快。后来回想起来,和她的初次见面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汗流浃背。


      这位气质温婉如大家闺秀的美女微笑着道了声“久仰”,也不知久仰什么,就以既不含蓄也不优雅,狡黠好奇兼而有之的目光将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打量了个遍,如果眼神的专注程度可以以热度来计算的话,我身上早就着火了。这个……似乎有点过了,我令她这么好奇吗?


      背上开始出汗,冷汗。

      当我觉得大概连眉毛有多少根都被她数清楚了的时候,她微微回身朝着左回风盈盈一笑:“真是个清雅的美人啊,哥——”一伸手突然抓住了左回风的领口,温文尔雅地咬牙切齿:“几年不见,你越来越活回去了,竟然为了一个男人把我千里迢迢叫到这里,我还以为这次总算能沾到未来嫂子的一片衣角了——”


      左回风看了我一眼,笑吟吟把她的手从领口上拉下来:“我在信里可没说他是男是女,你自己误会了怎能怪我。”

      “误会?先是白纸黑字写着‘很重要的人’,再红口白牙告诉我‘误会’,这一套你还是留着去哄别人吧。”左舞柳柔柔笑着,伸手回去继续勒他的领口,“我懂了,原来你开始喜欢男人了啊,这趟到底没白跑。不过这下伤脑筋了,左家的传宗接代可怎么办呢,难不成变成我的责任了?”


      左回风依然笑吟吟:“不这么写,你会来得这么快么?”

      “那倒也是,不过啊,哥,如果你坦白告诉我‘很重要的人’不但是个男的还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我一定会来得加倍地快,呵呵呵。”

      几声“呵呵”听得人浑身发毛,那个什么“我见犹怜的美人儿”更加令人难受,真不愧是左回风的妹妹。

      “别这样,舞柳,秋可要被你吓到了。”左回风轻轻揽住我,脸上变戏法般换上一副爱怜横溢的表情。

      “秋”?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冒出,我忽然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这对兄妹言语里尽是机锋,打来打去也就罢了,偏偏句句不离我,句句莫名其妙,不对,太不对了,越来越是暧昧,总觉得自己正被缓缓拖进一个逐渐成形的套子里。


      一点点,再一点点,我不动声色地朝大床深处移过去,离左回风远一点比较好。才动了两下,搭在肩上的大手就是一紧,把我禁锢在原处动弹不得。

      有点动气了,这像什么样子,如此一来,在左舞柳眼里,我简直已经成了左回风的恋人了,两个男人也!难为她怎么想的,真是……荒谬。如果此刻不说清楚,怕是不会再有机会了。吸了一口气,我迅速无比地一针刺在左回风的虎口上,那只手一颤,顿时松了,我乘机朝床里面挪动一下,和他拉开距离。“左小姐取笑了,我与令兄不过萍水之交,再无其它关系。”微笑,风度,不可以流露任何情绪。


      “真的吗?”左舞柳仔细地盯住我的眼睛,一丝端倪也不放过。此刻她的眼睛象两泓清水,光彩流动,打量又打量,探寻又探寻。所以说,背上再次冒出冷汗绝不是我的错。


      “这真是……大快人心啊!”眉毛微微扬起,非常含蓄地眉飞色舞,“没想到我哥终于也有搞不定的人了,妙极妙极。”

      她到底有没有弄懂我的意思,这一点我非常怀疑。

      左回风瞪了她一眼,再瞥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怎么样,有办法吗?”

      “别吵,再等等。”

      我靠在床头,左舞柳坐在床前的红木椅上,左回风离得稍远一点,站在床的另一边。

      左舞柳神情严肃,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已经在我的右手上搭了一刻之久;等到把手撤开,又去翻了翻眼皮,命我把舌头伸出来看看;最后取出几枚银针刺穴。针头拔出时,都已经变成黑色。


      “坐起身来,背对着我。”我依言而行,感到几根手指在背后顺着脊骨一节一节往下走,心里已经知道她要作什么了。手指滑到一处,突然用力一捺,一阵既陌生又熟悉的奇痛顿时蔓延入骨,我用力抓住床单,坚持着不让自己往下倒。


      一双稳定的手扶住我,把我轻轻推回原位,是左回风。

      “金环花,银环花。”左舞柳低声作了结论,“这下毒之人好狠的心思。”

      金环花和银环花是生长在活过百岁的金环蛇和银环蛇洞边的毒草,受了经年累月的毒气熏蒸再加上本身的毒性,成就了两种难除难解的奇毒,若是混在一起使用,发作程度可以增强数倍。


      “你平时用的药是自己配制的吗?”

      我点点头,从药瓶里倒出一粒递给她:“这是雪参、燕魂、断肠草为主药配成的。”左舞柳小心地托在鼻下嗅了嗅,颦眉沉思,口中喃喃道:“燕魂克住金环花,断肠草抵住银环花,雪参固本培元,但是还不够,还不够……”


      是不够,我也知道,可是没有办法。

      “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左舞柳抬起头,“金环花和银环花都是毒性内敛,不易扩散之物,到了你身上却已深入经脉,连奇经八脉都不能幸免,这下毒的手法当真匪夷所思。”


      我苦笑,不接话。

      左回风插话了:“舞柳,你只要说能治不能治就好。”

      “治自然是能治的。”左舞柳微微一笑,“只是唐公子中毒已久,要拔得干干净净免不了要费一番手脚,所用之药又极是难得,待我再想一想什么法子最妥当。”

 

      晚上依然睡在一起,反抗无效。按左回风的话说:“舞柳最是护短,你和我越亲密,她就越尽心尽力,这是为了你好。”

      为什么我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呢,天下难道真有克星这回事?

      …………

      “秋,你睡着了吗?”声音低低地从背后传来。

      “已经睡着了。”所以你最好住口,还有,别这么肉麻兮兮地叫我。

      “秋,舞柳很喜欢你呢。若是她看不上眼的人,就算是我拜托,她也不肯治的。”

      “那又如何?”我该受宠若惊吗?

      “多留些日子。”

      “让我想想。”算一算,以正常速度而言,唐梦后天应该可以抵达唐门了,一切会怎么样呢?也许在这里多等几天,可以听到些消息。

      “舞柳一直在想你身上的毒是用什么手法下的,我很少见她这么费神。”

      不耐烦了:“左回风,已经是第四天了,你怎么老是在半夜说个没完,不想睡的话就别躺在床上吵别人。”

      “不好吗?这就叫‘夜半无人私语时’。”

      “……”忍耐。

      “这句诗后面那句是什么来着?‘在天愿做……”

      忍无可忍——

      若有人此时经过这个房间,应该可以听到“咕咚”一声,是某人从床上被踹到地上的声音。

 

      窗外雨水潇潇,寒意沁人,打开窗子,即使是冬天,也可以嗅到泥土的清香。

      自那天之后就没有淋过雨了。

      “想出去吗?我陪你到庄里四处走走。”

      回身一看,微微含笑的左舞柳。

      “这是待霜亭,到了夏天是下棋赏花的好地方。”

      “这是月华轩,别看名字这么好听,里面尽是机关埋伏,我和我哥小时候不知在这里受了多少荼毒。”

      左家庄曲折而深远,绿意融融,青翠的园林,小小的石子路,还有自天而来,迤逦而下的清清雨水,足以令我心旷神怡,气爽神清。有舞柳这样外表文静淑娴,声音柔美动听的人陪着漫步本是赏心乐事,可惜,我知道一定并不只是散步这么简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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