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已然退色----水晶蓝雪

作者:  录入:02-16

  “……不准说对不起,听见没有?”
  怀中的脑袋往自己胸口上磕了两下。林峰捧起沈羽晨的脸,用手拭著他脸上半干的泪水,一手弯过他的膝窝把他抱起来。
  沈羽晨的头靠在林峰的肩上。他闭著眼睛,回想并不算很久以前两人共享一张床的那些夜晚。自己就那样躺在林峰怀里,谈著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後不知不觉睡去。只是这麽想想,眼泪就冲破不堪一击的堤防从腮边滑落下来。他抓紧林峰的衣服,把面孔埋在他的肩头,死死咬住嘴唇。
  就算林峰告诉他可以哭,他也不想再让林峰看到自己的眼泪。
  在回病房的短短路途中,沈羽晨一次也没抬过头,所以,他没有发现,林峰和他自己的表情比起来,似乎只是少了泪水。
  
  邓夏生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接到门卫打来告知“林先生找”的电话了。虽然现在林峦几乎天天都有电话或短信参上,不过隔三差五他也会直接到公司来找自己。
  现在的邓夏生俨然就是春天刚当上总裁的沈羽晨,缠绕在各种大事小事编织成的事网之中,每天忙到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不用说腾出时间计算一下自己究竟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呼吸了。
  邓夏生已经完全能够对沈羽晨当初的境遇感同身受,他十分庆幸公司没有好心地给自己这个代总裁配一个助理,别的暂且不说,单只是像自己当时做的一样劝自己准点下班这一条他就受不了。邓夏生有点替当时的沈羽晨怨恨自己,须知在别人忙个不停的时候劝他休息什麽的可是很失礼的。
  林峦应该也深谙此道,他每次都只是静静陪在旁边,直到邓夏生工作结束。
  邓夏生把林峦让进办公室,而後关上门。
  “等我十分锺。”他抢在林峦说话之前说道。林峦的话语权被剥夺了,但他并不介意。
  邓夏生的双手离开键盘,转而用手按著鼻梁处的睛明穴。林峦看看手机,刚好十分锺。
  站起来微微舒展一下身体,邓夏生从饮水机下面拿了个纸杯给林峦倒了杯水:
  “自己怎麽不倒杯水喝?”
  林峦接过水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把手一摊作无奈状:
  “别说喝水了,我连饭还没吃呢。”
  邓夏生脸上写著吃惊二字,“你那麽忙吗?”
  林峦据实回答:
  “不是。今天有个小鬼的父母没时间来接他,我就把他送到他妈妈的工作单位了。而且……我猜你还没下班。”
  “我?”
  林峦指指茶几上的一个袋子,“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邓夏生的目光在鼓鼓的装满东西的袋子和林峦的笑容之间来回游移。当肠胃明确发出对林峦带来的食物感到渴望的信号後,邓夏生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林峦身边。
  林峦望著他又笑了起来。他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
  杯装的玉米粥,加入了很多蔬菜的炒面,一块叉烧肉,还有……
  林峦买的东西大大超过了他们两人需要的数量。不过林峦解释,晚上还是少吃点儿才不会给胃造成过重的负担,至於剩下的嘛,那是为了满足心理需要而备选的。
  林峦的论调令邓夏生觉得十分有趣,不过打著某种旗号铺张浪费还是不可取的。在这种心态驱使之下,邓夏生的饮食中枢不由地有些亢进,听到林峦笑著说“你好像比原来会吃了”,邓夏生才惊觉自己吃下了比平常多得多的食物。
  虽说男性对这类言辞应该没有女性那麽反感,邓夏生的脸还是有点变红的趋势。林峦又笑了:
  “干吗不好意思?胃口好是件好事啊。”
  吃得下东西,至少可以证明你还好好地活著。
  邓夏生垂下眼帘,许久没有作声。好一会儿,林峦重又听到他的话音:
  “林峦,和我一起去看羽晨吧。”
  林峦望望邓夏生眼前投下阴影的刘海。邓夏生没打算抬头接受林峦讶异的目光。
  “老实说,我……有点怕见到他……”
  邓夏生听见林峦吐气的声音。他猜想林峦是在揣度自己的话。
  “好啊。”
  林峦连道谢的时间也没给邓夏生,立即给出了下面的条件:
  “你跟我做,我就陪你去。”
  邓夏生忘了自己想要对林峦说什麽,也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麽,他的整个身体都僵硬地维持著同一姿势。
  邓夏生的语言功能暂时缺失,说话的机会便一直掌控在林峦手中。
  “你会动摇,只是因为我说过我能了解你,也能让你了解自己。你根本……”
  “你根本没可能喜欢上我,对吧?”
  心脏像是装上了消音器,听不到任何搏动的声音。
  说完上面那句因为过於直白而让邓夏生不知该作何回答的话,林峦浅浅地一笑。
  “不过,如果我能证明你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你大概会试著喜欢我,甚至可能不拒绝我抱你吧?”
  “我就……抱持著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不断找机会接近你。一边沾沾自喜,一边担心著。”
  “可我还是错了。”林峦嘲讽地一笑,“这种想法又有什麽意义呢?我还是成为不了你的那喀索斯。”
  “……你是说,我很自恋吗?”邓夏生终於有了反应。
  真奇怪,自我嫌恶什麽时候和自恋变成同义词了?
  林峦露出像是高兴的笑容,邓夏生到底还是有在听他说话。
  你的确自恋,“自我依恋”,这词八成是林峦自造的,他也没敢说给邓夏生听。
  “你很温柔,有时又很别扭,明明聪明能干又没有足够的自信,”林峦勾画著他心目中的邓夏生的轮廓,“平时一本正经的,喝点酒就变成另一个人了,虽然这两者都让我觉得很可爱,不过多少也有点恐怖……”
  邓夏生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赧颜,他定定地直视著林峦,听著他对自己的评价。
  “其实,你根本没有理由怀疑自己的吸引力。”
  “咦?”邓夏生不明白这句话从何说起。
  林峦指指自己。
  “因为,你有能力让一个暗恋了自己的哥哥二十多年的人喜欢上你。”
  “林峦……!”
  邓夏生别过脸,他不想让林峦发觉他的眼泪已经蓄势待发。
  方才,林峦像是埋怨地说,自己根本没可能喜欢上他,事实上,邓夏生不想承认,但更不想否认。
  为什麽我必须回答这问题呢?为什麽我应当受你责备呢?
  明明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的话……
  而就在刚才,林峦说出的那句约等於“我喜欢你”的话,与种种迥然不同的情感混合在一起,猛烈地搅动著邓夏生的心绪,等到这团无以名状的心思终於互相融合、平静下来,便化作了从眼底腾起的雾气。
  就连一向自吹自擂善解人意的林峦,也看不出他的心思吧?邓夏生的胸口酸痛得让他莫名其妙地想笑,眼睛却开始发热,他用力揉著眼角。
  “干吗?你想把眼珠子揉出来啊?”林峦制止了他的动作,却愕然地发现邓夏生的眼睛红通通的。
  “夏生?你怎麽了?”
  “被我这样的人喜欢,觉得很讨厌?”
  邓夏生无声地啜泣著,作为对林峦无根据的猜测的回答。
  林峦不再试图解读邓夏生的眼泪。他把邓夏生拉近自己,抱进怀里,轻轻抚摸著他脑後的头发。邓夏生没有挣扎也没有喝令林峦住手,他把脸贴紧林峦的胸膛,想著如果就这样睡过去的话也不错。
  从没谈过恋爱的邓夏生真的没想到,爱情竟然就只是这麽一回事,它可以毫无征兆、毫无信号,也没有只言片语地降临在人的身上。
  明明是设想过的情景,明明只是重复著日常性质的接触,却马上演变成了让自己措手不及的局势。
  爱情,就是有这种颠覆性的力量,让人无法不敬畏。
  林峦轻拍著邓夏生的脊背以示安慰,甚至还不知趣地提出无理要求:
  “亲一下,可以吗?亲一下就陪你去看沈羽晨。我现在,真的好想吻你……”
  竟然拿接吻当交换条件,邓夏生有些不悦,可惟独这一次,林峦并未表现出多少耐心,他托起邓夏生的下颚,直冲冲地将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
  慢慢地辗转、吮吸,而又不断地深入,攫取著彼此的呼吸和津液,这是个真正代表著情色的吻,两人谁也不否认。
  林峦离开邓夏生的嘴唇,明显有些气短的邓夏生整个脸庞红得恰到好处。
  再次将邓夏生搂在胸前,林峦那两片不安分的嘴唇啄著邓夏生的前额和两颊。邓夏生的放任或许让林峦得寸进尺,但林峦的怀抱和亲吻让他觉得很舒服却是事实。
  如果现在趴在他耳边悄悄说出那句他想听的话,会怎麽样呢?邓夏生边数著林峦的心跳边想象著,竟然感到几分说不出的惬意。

 


第三十七章

  学校的考试已经结束了,林峰只需要阅完卷把成绩登上,本学期的工作就基本结束了。所以这些天他都会到医院来看沈羽晨。
  目睹沈羽晨勉强自己,林峰便尽量给他准备清淡而营养丰富的食物,并且注意避免让他吃得太饱而感到不适。
  林峰满意地看到沈羽晨没有反胃的迹象,不仅如此,他还倒头打起了瞌睡。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这句话真是屡试不爽。
  林峰为沈羽晨盖好被子。对面床上,彬彬也在睡,连续几天高烧不退,每天都是在半昏迷中渐渐入睡。林峰知道彬彬正处在沈羽晨之前的那种状态,但彬彬的情况似乎糟糕得多。林峰看到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听到他干燥的咳喘,有些不忍心回忆那孩子不久以前还活蹦乱跳的样子。
  与彬彬的面色形成对比,彬彬母亲的脸由於憔悴而显得苍白。这些天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身边,每次医生进来,她便央求医生救救她儿子,但医生能做的,也只是像对沈羽晨一样,尽力帮彬彬退烧而已。
  听到医生这样如实地告知,彬彬母亲便不时地向沈羽晨这边投来怪异的目光。接受到这种目光,林峰说不出那其中包含著什麽,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林峰收回落在对面病床的目光,他现在没心思在乎别人了。正想著,一位护士推门进来。
  “林先生,外面有位老先生找您。”
  林峰一琢磨,屋里就一个姓林的,何况这位护士他也认识,那应该是叫自己没错。不过特地到医院来找人是怎麽回事?难道是来见羽晨的?
  “是来探望病人的吧?”
  护士摇摇头,“那位先生说得很清楚是找‘林先生’啊。”
  这可奇了,到医院来不探病却找探病的人。林峰怀著好奇走出病房。出了门,果然有位上了年纪的陌生男人等在外面。这人穿著看上去价格不俗的西装外套,整个人显得十分整洁精干,然而头发斑白,林峰估摸,这人大概有五六十岁了。
  见林峰上前,来客主动自我介绍道:
  “你就是林峰吧?我是沈思先。”
  林峰著实怔住。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是从柳曼凝口中。他虽然是沈羽晨的父亲,但同时也是大企业的董事长,所以即便这个名字已经听说过很多次,真的与本人见面也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我是林峰。”林峰点头肯定,“请问,您……”他冲口想问“您是来看羽晨的吧”,但这一句话便会立马道破自己与沈羽晨的关系非同一般,於是他改口道:
  “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沈思先望了望林峰,微微一笑。
  “你知道我是羽晨的父亲吧?”
  只消一句话,林峰便意识到遮掩也没什麽必要。沈思先怎麽会知道有林峰这麽个人?他又为什麽会来找自己?当然只可能是沈绮如把他和沈羽晨的事告诉了沈思先,而沈思先刚才那句问话,在林峰听来就等同於“别装了,你们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是……”林峰无法否认,老实承认才是正路子。
  沈思先并没像林峰想象的那样直接开始盘问二人的关系,而是就著“我是羽晨的父亲”展开了话题:
  “那天听说羽晨病了,我就想过来,可是夏生说羽晨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思先叹了口气,“我本来想,要是羽晨真不想见我,就等到他开始化疗再来;结果前几天听我女儿说,羽晨甚至不打算借助家里的力量治病,要一个人解决,我这才明白过来,我对这孩子,真是太不了解,也太不关心了。”
  “沈先生……”林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麽,却不知道怎麽开口。
  “而且,女儿也给我讲了你的事,她说,你这个时间会来医院。”沈思先说著笑了笑,“我也很想见见你。”
  在沈绮如面前伶牙俐齿的林峰此刻却像舌头僵住了一般发不出有意义的声音──面对沈思先的坦言,林峰想不出自己还有什麽开口解释或补充的必要。
  沈思先不计较只有自己在讲话。“羽晨现在情况怎样?”
  “目前还算稳定,前一阵子持续发烧的状况已经缓解了,”林峰答道,“应该很快就可以开始化疗了。”
  “是这样。”沈思先点点头,“那麽,是不是做了骨髓移植手术就可以根治呢?”
  “这个,”林峰只能据实回答,“医生说能不能根治是很难说的,只能尽量延长缓愈期,而且,异体骨髓移植配型的成功率是很小的,如果情况允许,自体骨髓移植相对比较理想。”
  沈思先若有所思地吁了口气。
  “我本来,也想捐骨髓给羽晨的。”
  林峰有些感慨,沈羽晨听到这话应该会欣慰吧,不过欣慰归欣慰,却不怎麽实际。
  “那个……沈先生,按规定五十岁以上的人是不能献血或捐骨髓的,我记得羽晨说过,您好像已经过了五十岁。而且……”
  而且就算符合条件,你们俩配型成功的希望也几乎等於零,因为他根本不是你亲生的。林峰差一点就这麽说出来了,他及时以沈默压抑了自己说话的欲望。沈思先却没有效仿林峰的沈默。
  “羽晨是我儿子啊。”
  由於重音的关系,林峰不自觉地对这个早已知晓的命题产生了一丝疑问。沈思先的下一句话便解答了他的疑问。
  “羽晨……是我的亲生儿子。”
  
  林峰回到家,关上门。走到桌前,拉开一把椅子,便一跤跌了进去。他不是疲惫,而是由於今天听了包括自己在内不超过三个人知道的秘密,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羽晨……是我的亲生儿子。」
  现在,只有这句话像一团小型飓风一般在林峰脑中横冲直撞。为了平息它的风力,林峰拼命回想著这句话出现的前因後果。
  只不过是沈羽晨的父亲到医院来了。虽然起先对他不看羽晨反找自己有点奇怪,但在沈父向自己爆出了令人震惊的真相後,沈父的来访以及他对林峰和沈羽晨关系的知情程度便已不再是林峰关注的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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