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羽晨!”
沈羽晨抓著衣服的手停在半空,身形凝滞了。
两面三刀地接触,两人认识也有些日子了。这是沈羽晨第一次听到林峰叫自己的名字。
窗外路灯的灯光在屋内投下一丝微亮,黯淡得如同一个梦境,沈羽晨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但他不敢回头。
“跟我交往吧。”
第六章
邓夏生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歪著头皱著眉望著桌前的人。
“你最近加班加上瘾了是不是?没有一天按时下班。”
“是啊,”沈羽晨顺势开了句玩笑,“我打算以身作则延长工作时间。”
“别太拼命了,你身体又不太好。”邓夏生不无担心。
“放心,没事的。”沈羽晨简洁地应道。
“没事?像在国外那次一样才算有事吗?”
“那次医生说只是劳累过度,没有大碍的。”
“你都晕倒了,还说没有大碍?”邓夏生微愠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沈羽晨打住话头,玩笑著把话题岔开,“说说你吧,你的个人问题解决得怎麽样了?叔叔阿姨可是很担心啊。”
“这种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劳你费神,”邓夏生无可奈何地瞪了这个上司兼同窗数载的死党一眼,“不管你,我走了,东西我放在这儿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沈羽晨抬起头,向桌上望望。桌上放著他要的资料,还有一袋点心。
还真是爱操心,沈羽晨笑了笑。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沈羽晨按下通话键,举到耳旁,“姐,什麽事?”
“还没下班?”话筒里,沈绮如问道。
“没,不过快了。”
“回家来吃顿饭吧,爸爸想跟你说说话。”
沈羽晨放下右手中一直未停的笔。
“爸爸有什麽指示的话,可以打电话发传真,让秘书代为传达也可以,不一定要面谈吧?”
电话那边许久没有作声。
“你就一眼也不想看见爸爸吗?”
沈羽晨也沈默了。
好一会儿,沈羽晨才再次听到姐姐的声音。
“……亏我还想把那个漂亮的保健医生介绍给你呢。”
沈羽晨舒了口气,轻轻一笑。
“知道了,我回去。”
沈羽晨收拾一下手边的东西,将邓夏生送来的资料装进包里往肩上一搭,便关灯走人。
换乘了两趟公交车,又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沈羽晨才算到达目的地。这里是本市比较高档的几片住宅区之一,地皮不便宜,房价更是高得令人咋舌。住在这里的有政府官员、商界精英、高级知识分子、影视红星,也有暴发户。走在这种地方,不时会有似曾相识的人从你面前走过,事後你可能会想起自己曾在电视的某频道见过他。
沈羽晨不喜欢这里,而且可以说是相当反感。这里名义上是他的家,可他从没在这里呆上超过一天。他来到父亲住的那幢楼前,按下门牌号。
沈羽晨在父亲门前站住,敲了敲门。他从不用门铃,理由是讨厌那种噪音。
开门的是沈绮如,见弟弟如约而至,她显得特别开心。
“快进来,羽晨。”
沈羽晨进了屋。房间当然不缺乏有钱人应有的华丽气派,却也非庸俗花哨,华而不实。这房子是後来买的,沈羽晨小时候曾在父亲家度过五年的时光,虽然地方变了,装潢摆设也非昔日能比,不过给他的感觉大同小异。
五岁的外甥女从屋里跑出来,向沈羽晨张开双臂,边叫著“舅舅”。
沈羽晨将她抱起来,“星儿,最近乖不乖啊?”
“乖。”星儿撒娇地应了一声。
姐姐两年前离婚後就带著女儿一直住在父亲家。除了沈绮如母女外,家里就剩下极少见面的父亲、形同陌路的哥哥、不甘寂寞经常出游的妹妹和一个保姆。这个家已经许多年没有女主人了。有个女人入主这个家六年後与世长辞,还有一个女人更是福薄,嫁到这个家不足一年便因难产香消玉殒。
这两个女人中没有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但沈羽晨不感到讽刺,因为他只不过是一个五岁时从福利院被带到这个家的暂住人口。他同这个家的人住在一起,也有人供他吃饭穿衣、上学读书,但他没有一刻忘记,父亲,姐姐,这个家里所有的人,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
脑中忽然回放起成龙主演的电影《我是谁》。真是太可悲了,虽然没有失忆,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沈绮如拉过弟弟,“爸爸在书房等你。”
沈羽晨答应著,眼睛下意识地环视著整间客厅。沈绮如似乎析透了他的心思。
“哥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哦。”沈羽晨心下好笑,不是只有自己对这次会面感到嫌恶,人家对自己也是唯恐避之不及。
书房的门开著,父亲坐在书桌前读著报纸。沈羽晨叩叩门,然後走进去。
“爸。”
“你来了,”沈思先放下报纸,摘下眼镜,“坐吧。”
沈羽晨搬过一把椅子坐在父亲对面。“最近公司怎麽样?”沈思先问。
“还好。”
“各分公司的盈亏情况呢?”沈思先又问。
“秘书没向您汇报吗?”
“我想听听看你心里是不是有数。”
沈羽晨没有回答,沈思先也没再询问,父子二人就这样相向坐著,谁也不吭声,直到沈绮如来叫他们。
“爸,羽晨,客人到了,可以开饭了。”
沈羽晨在父亲之後走出书房。“有客人吗?”他问姐姐。
“是啊,就是爸爸的保健医生。我说过要让你见见她嘛,就请她和我们一起吃饭喽。”说著,已经来到客厅,主宾互相招呼行礼过後,沈绮如将沈羽晨介绍给面前的女子。
“羽晨,这位是爸爸的医生柳小姐;柳小姐,这是我弟弟。”
沈羽晨的嘴边抽出一丝微笑,他伸出手,“幸会,柳小姐,我是沈羽晨。”
柳曼凝显然不像沈羽晨那麽镇定,“你、你不就是……”
“你们认识?”这一发现令沈绮如不无吃惊。
“……只有一面之缘。”沈羽晨笑笑,仍然没有收回手。
柳曼凝终於意识到应当回应人家的礼数,她伸出手与沈羽晨握了握。“抱歉,我那时真的没想到你就是……”该说世界太小还是无巧不成书?
沈羽晨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柳曼凝想,虽然俗了点,不过很贴切。
星儿嚷著要吃饭,几个人才终於就座。
虽说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可是数口之家聚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竟听不到几句言语,这种气氛令柳曼凝感到诡异。
沈思先慢条斯理地用餐,还不时劝身旁的柳曼凝进点这样那样的菜;星儿忙著咀嚼,小嘴塞得满满的,根本顾不上说话,母亲则在旁边监督,防止她挑食;沈羽晨好像没什麽胃口,看上去他急切地盼望从这场难耐的家宴中脱身。柳曼凝吃得战战兢兢,以至於事後她连晚饭吃了些什麽都记不太清了。
每个人都是静悄悄的,夹菜舀汤、碗筷碰撞都尽量不发出声音,甚至偶尔鲜有的几句交谈也是如此。
晚饭总算结束了,柳曼凝松了一口气。沈羽晨被迫留下来喝茶,原因是星儿坚决不放他走,非要他听她讲幼儿园发生的事。
“舅舅,我今天打小朋友了。”星儿的语调中满是自豪。
“真的吗?”沈羽晨作惊讶状,“是女孩子吗?”
星儿摇摇头。
“男生你都敢打?好厉害啊。”
沈绮如听到了甥舅的谈话,走了过来。
“你还好意思说给你舅舅听!”沈绮如瞪著女儿,“连打架都学会了,你想造反是不是?”星儿连忙缩到沈羽晨身後。
沈羽晨把星儿拽出来,笑著揉揉她的头发,“告诉舅舅,为什麽打架?”
“因为谢里非要我叫他的名字,那麽长,那麽难,我才不要。”星儿委屈地回答道。
沈羽晨一头雾水,只好把目光转向姐姐求助。
“谢里是她班上的小朋友,是个俄罗斯孩子,”姐姐解释道,“‘谢里’是昵称,人家不喜欢她这麽叫,让她叫本名,她就打了人家一巴掌。”
“别人就可以叫简单的,伊莉薇娜?葛罗连柯娃,我就叫她‘伊莲’,她也没有不高兴,我也没有打过她。”星儿为自己申辩,“为什麽谢里就不行呢?”
“谢里说,‘李星蕊,你不准叫我谢里,你要叫我谢尔盖?安德烈耶夫斯基。’其实我会叫,不过我偏说‘我不会’,他又说,我就打他了。”
沈绮如摇头叹道:“这丫头,到底像谁呢?不像我,更不像她爸爸。”
沈羽晨望著无奈的姐姐,淡淡一笑。
沈羽晨站起来,“我得回去了。”他来到书房门口,向父亲辞行。“爸,我走了。”
“嗯。”父亲应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沈羽晨别无他话。“叨扰很久了,”柳曼凝也告辞道,“我也该走了。”
沈绮如知道柳曼凝与沈羽晨之前认识,一同离开也没觉得有什麽不妥;沈羽晨看出柳曼凝有话要对自己说,也没说什麽。
向沈思先和沈绮如母女道过别,柳曼凝和沈羽晨一同出了门。“柳小姐是开车来的吗?”沈羽晨问。
柳曼凝摇摇头,自嘲地笑了:“我是月光主义者,养不起车。你呢?你有车吧?”
沈羽晨笑了,“我养得起,不过我支持公交优先。”
柳曼凝也笑了。“前几天第一次来的时候,没见到你,所以今天见到你还知道了你就是沈羽晨,我真的吃惊不小。”
“是啊,我平时不住这里。”沈羽晨点点头,继而笑道,“柳小姐言重了,把我说得好像什麽名人一样。”
“你本来就是名人嘛。”柳曼凝不以为然,“还有,你不要一口一个‘柳小姐’地叫我了,听起来很别扭哎。”
“那要怎麽称呼呢?”
“这个嘛……”柳曼凝秀眉微蹙,“对了,你多大了?”
“我吗?二十三岁。”话题突然转到年龄上来,沈羽晨不解其意。
“这麽年轻就当总裁?”柳曼凝难掩自己的惊讶,“真了不起!”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沈羽晨微微一笑,“不知道爸爸怎麽想的。”
不过既然被指名接任,就得尽力干出点样子来。不论有无血缘,不论喜欢与否,可以确定的是,没有父亲给的这个家,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你比我小好几岁呢,”柳曼凝心下暗叹自己已成明日黄花,“叫我姐得了。”
沈羽晨眉头一舒,笑了出来。
“那麽,曼凝姐。”
“嗯?”
“有人来接你吗?”
“没有。”柳曼凝否定道,然後若有所思地望著沈羽晨,“你以为谁应该来接我呢?”
沈羽晨没有回答。
柳曼凝笑了笑,“我和林峰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羽晨将视线从地面移到柳曼凝脸上。
“我们曾经交往过,”柳曼凝开口,“可是林峰和我之间有一道门。我打不开那道门,所以不能跟他在一起。”
柳曼凝看上去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沈羽晨也没有追问“门”的含义。
两人并肩走著,默不作声。许久,沈羽晨重又听到柳曼凝的声音。
“……你喜欢林峰吗?”
除了些许惊讶之外,柳曼凝的话并没让沈羽晨产生过度的反应,他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柳曼凝真是林峰的女朋友,林峰可是难逃一劫的了。想到这里,沈羽晨淡淡一笑。
“……喜欢呀。”
第七章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林峰宣布。正欲合上书,有学生发问:
“老师,期中考试考到哪儿啊?”
“是啊是啊!”“老师,给个范围吧!”众学生立即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林峰扫了学生们一眼,神秘地一笑。
“那好吧,大家注意听。”
学生们喜出望外,纷纷提笔。林峰清清嗓子,“考试范围是,课本第一页到一百二十六页──”
沙沙的翻书声後紧跟著一片哗然。
“还有,笔记上至今为止所有有字的部分。”
哗然瞬间变为人声鼎沸。
“这跟没划有什麽两样啊?”“哪有老师你这样划范围的啊?”
望著情绪急转直下的学生,林峰狡黠地笑了。
“其实考试范围我早就告诉你们了──‘学到哪考到哪’嘛。”
学生怨声载道。“大家好好复习吧。”林峰丢下这句话,泰然自若地冲学生摆摆手,离开教室。
林峰回到办公室。刚刚收拾了几样东西,系主任推门进来。
“林老师,课上完了吗?”
“上完了。”
“那正好,跟你商量个事。”
“什麽事?”林峰问,心中暗想要是给我涨课时费之类的事不必跟我商量。
“系里计划组织一个系列讲座,每个方向的科目讲一场,外国文学由你来讲怎麽样?”
系主任用的是问句,意思却是肯定的。
“没问题,”林峰爽快地答应,“什麽时候?”
“初步定在下个月二十六号。”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林峰将收拾好的东西放进包里,向系主任道声别,然後提起包走出了办公室。
林峰的车停在一个颇显眼的位置,以至於出了教学楼他一眼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车旁站了个人。那人看上去不像要伺机偷车。
林峰视若无睹地来到车前,但他发现自己必须与这人正面交锋,因为他堵在靠近驾驶座的门前。
“你想干什麽?沈总。”
“找你吃饭不行吗?”
入车无望,林峰索性抱起双臂,“我不记得有说过我闲到你可以随便找我吃饭,再说我这个月工资用完了,下个月的还没发。”
“我请客,总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