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时与迟疑着,看了他许久,才似乎终於确定了:“真的吗?”
这是他清醒第一天之後的第一次开口说话,季明野高兴得几乎跳起来:“真的,当然是真的!”
那天晚上,莫时与第一次跟在他後面,走出了房子,虽然在外面走了片刻就回来了,可季明野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兴奋。
但第二天他看见莫时与在看报纸,开始还很高兴,後来发现他看的都是招聘栏目:“你想找工作?”
莫时与点头。现在能不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不说话。
季明野笑起来:“不用找了,我开一家音乐公司给你,叫所有的歌手都唱你写的歌。”说完的时候心里沈了沈,有些不安。这句话,是他当年说过的,那时当然只是为了哄骗莫时与的。
莫时与摇了摇头。
季明野奇怪地问:“为什麽不?你有这样的才华,不要浪费了,多可惜!”
莫时与很久没有回答。後来他慢慢地说:“我现在,不会写了。”
季明野心里狠狠地抽痛起来。
莫时与没有说谎,他确实已经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了。当年为季明野写的十几首歌词,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此生所有才华。
季明野呆了很久,才说:“那到我的公司里来吧,现在公司差不多是我在负责了。”倒不是怀疑他的能力,只是他做了十年的词作者,现在忽然要他改行,哪里是那麽容易的事?与其担心他在别的地方被人欺负,不如就放在自己身边亲眼照看着。
莫时与摇头。
季明野心里也知道他不会接受,黯然不再劝说。
但报纸翻了个遍,莫时与并没有找到自己能做的工作。季明野想起了当年他在云中月弹钢琴的事,就问:“那要不要再去弹钢琴?”这个工作他当然不喜欢,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莫时与摇了摇头,说:“我现在也不会弹钢琴了。”
季明野又沈默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想做什麽?现在不会没有关系,可以先去学着,不用着急,学会了再做就是。”
莫时与想了很久,还是摇头:“我想不出来。”
季明野只能安慰他:“没关系,慢慢想,想到了再安排好了。”
於是日子继续。
慢慢地,季明野开始试探着更接近莫时与一点,偶尔牵一下他的手,过了一段时间,等莫时与由不由自主地躲避抗拒,到慢慢习惯了,又试着进一步亲他的脸,或是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就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软化他的防线。
这一次,他不敢再急进,因为知道莫时与承受不起。
关於这件事,几个知情的朋友私下和王彻还有他那位心理专家朋友聊过,两个人开始并不说什麽,後来被磨得多了,终於说了自己的看法。两个人都认为,莫时与再度接受季明野,是必然的事,因为爱得太深,虽然因此恨也极深,但只要他相信了季明野的真心,终究会慢慢原谅。
季明野用了半年的时间,终於在某个春暖花开的夜晚,再度睡在了莫时与身边。这个时候,离两人初遇的那个秋末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第二天他带着莫时与去市里最大的珠宝铺,两个人挑了一对同款的戒指一起戴上了。
现在莫时与还是不太说话,但回来的时候,他看了许久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和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终於轻轻地笑了。
若日子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也许,这就是所谓HE了吧?王子和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可惜,这并不就是结局。
只因生活,不是童话。
浮华 29 又虐liao……ORZ!
莫时与一天天开朗起来,脸上也多了笑容,渐渐恢复了以前的生气,虽然仍然没有工作,却不再如前般近乎自闭,在家时会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或者看看书,也肯经常出去走一走,逛一逛。
过段时间,季明野换了套别墅,和莫时与一起搬了进去。原先的那套虽然好,他也已经住得习惯了,但莫时与在那里遭受这一生最沈重的打击,对那里的阴影实在太大,无论如何不可能再住到里面。
生活慢慢被导回正轨,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再和过去一样地热烈,再努力,裂缝也无法完全弥补,起码短时间内无法做到,但总算大致恢复。而这一段时间的波折,有意无意地被两人忽略。
关系一稳定,季明野松懈下来,留在家里的时间慢慢就有些减少,毕竟他一年前才刚刚毕业,正式参与公司事务不算太久,要全面接手,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
莫时与又开始计划工作的事,只是去公司上班他始终有点畏惧,一则没有经验,二则也还是怕会有人品头论足。或者自己开个店是个不错的打算?於是就往这方面考虑,暗自盘算开个什麽样的店比较好。
有一天刚刚入夜,他正在街上逛着的时候接到了季明野的电话,告诉他晚上不回家吃饭了,因为公司有应酬。这不是第一次了,莫时与点头答应,说自己也会在外面吃过再回去。
挂断电话,又逛了一会,肚子已经有点饿了,看看前面不远是一间看起来不错的咖啡馆,於是就走进去。咖啡馆还同时供应中西饭菜兼各种酒类,咖啡吃饭喝酒样样不误,这大约是中国特色。咖啡馆也是他现在的打算之一,虽然这一家看起来有点大,过於高档了一些,参考一下总是不错的。
他在大厅里选了个视角好的地方坐下,点了饭菜,坐着慢慢地吃喝,一边随意四下打量。
一顿饭快吃完的时候他看见了季明野,正从一间包厢里转出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忍不住就笑,不作声地等了一会,等他又转回来,快要走到那个包厢门口,摸出手机打电话:“嗨!”
季明野看了看手机,接起来,嗨了一声,笑起来:“想我了?”
莫时与“嗯”了一声,说:“往右前方看,有惊喜。”
季明野的目光转过来。莫时与微笑着说:“想你了,所以就来找……”话语突然顿住,因为他看到季明野那瞬间的表情并不是惊喜,而是惊慌。
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季明野率先反应过来,立刻跑过来:“你怎麽来了?”
莫时与怔怔看着他仍然不自然的脸色,过了一会才说:“来吃饭,碰巧看见你。”
哦。季明野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有应酬,不方便出来太久,你先回去,我尽快回去陪你。”说着俯身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两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从来不会太亲热,毕竟这在中国是有些惊世骇俗的事,但这难得的一吻却让莫时与有些寒心。他恍惚地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等季明野转身,就急急地叫侍应生过来买单。
不知道怎麽回到家的,脸也没洗,愣愣地躺到床上,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包进去。
季明野回来得很快,轻手轻脚走进来,爬到床上,从背後抱住他,小心把被子扯下一点,轻抚他的脸:“时与,时与?”
莫时与睁开眼睛,没有看他。
季明野小声说:“对不起!”
莫时与心往下沈。
季明野说:“今晚和我一起的是个女人。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情况,家里总会有些安排,我也不能直接回绝,只能应付着。不过我保证只是应付,真的!我天生就是弯的,怎麽会喜欢那些女人是不是?”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弯的,关於这一点,他并没有去验证过,只不过在他的生命里,第一次爱上的,是个叫夏明初的男人,第二次爱上的,是个叫莫时与的男人,来来去去都没有女人,他就当自己天生是弯的好了。
莫时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不信。
他爱季明野,爱得太深,爱得不能回头,所以在那样不堪的经历之後,也终於鼓起勇气,豁出去地再试一回,即使明知道再有行差踏错,势必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然而爱是爱,信任是信任。爱再深,他对季明野的信任,却一早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也许一阵风过,就会彻底消散无踪。
何况,即使相信,那麽,就这样接受?
以後呢?
季明野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声音像哀求一样:“我会想办法的,我保证!”
他说他保证,可是莫时与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那天晚上,复合之後第一次,他拒绝了季明野的求欢。
浮华 30
第二天季明野送来大堆东西讨好,莫时与心里有隐隐的怒气,很想大声问他,是不是又把自己当女人照顾了?又想起当年那一句“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想照顾对方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再看看季明野不安的表情,忽然就泄了气,只觉得心里像针扎一样的疼。
结果日子继续,季明野还是时不时要出去应酬,只是莫时与再没有那样地巧遇过他,所以无法确定这些应酬里是否还有那次那样的情况。
多半会有的,他知道。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处理,既然季明野说了会想办法,那麽,就等着吧,等他给一个结果。
但季明野始终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说法。
然後就又到了七夕,中国的情人节,西方文化入侵的今天,自然不如二月十四那麽热闹,但总还是相当浪漫的一个节日。只是对两人来说,这一天的记忆,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季明野请了整天的假,没去上班,陪着莫时与去游乐场。虽然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但偶尔发发童心,痛痛快快地玩一场,肆意一番,也是相当快乐的事。
莫时与那天玩得还算高兴,脸上一直笑容不断,季明野偷偷瞧了他好几次,总算可以松口气,虽然周围不免有些异样的目光,也顾不得许多了。
但当两人从过山车上跳下来,一边笑一边平定喘息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十八九岁、打扮有点嘻哈的男孩,另一个是二十出头的时髦女孩。
男孩笑嘻嘻地看着两人,叫了声哥,然後说:“和男朋友一起来玩啊?”然後指指身边倏然脸色大变的女孩子:“不好意思,一下子没找到人陪,就拉了你女朋友过来充充场面,不介意吧?”
季明野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後冷笑一声:“我只是和李小姐吃过几次饭而已,称不上女朋友,你喜欢就追。”说着拉着莫时与就走。
男孩却一把拖住莫时与:“这样啊。不过大哥,我一直很想认识一下莫先生的,早晚一家人,哥你别这麽小气嘛!对了,哥你打算什麽时候带莫先生回去见见爸爸?总不能一辈子藏着掖着,不让莫先生见人是吧?”
不等季明野发作,又立刻拿出手机:“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我现在就打电话,约爸爸妈妈出来一起吃饭好了!七夕嘛,好日子啊,莫先生你说是不是?”
莫时与一声不响。季明野一把夺过男孩子的手机,一字字说道:“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真的吗?”男孩眨眨眼睛,又意味深长地看莫时与一眼,笑嘻嘻地说:“莫先生,我哥条件这麽好的人很少的,好多人等着抢啊,他又花心惯了的,你可一定要抓紧了!”
抓紧?莫时与在心里嗤笑一声,腿在他身上,我要怎麽抓紧?他也知道这个男孩子的动机并不单纯,可是那些事他不想管,也管不了,他全部所在乎的,不过只是季明野的态度。
很多东西,没有被戳破的时候可以先放着不管,这层纸一旦捅破,就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季明野沈默着带他回到别墅,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没有坐在一起,各坐了一边,莫时与拒绝他的靠近。分得相当开的两人,看起来隐隐有种谈判的架势。
季明野率先开了口:“他叫季明凡,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我跟你提过的。姓李的女人,是我父亲安排的,我不过和她吃过几次饭。”
莫时与点头,却说:“我只想知道你真正的打算。”
季明野一时没有说话。
莫时与说:“我不会和人分享。”
季明野皱起眉头,烦恼地摇头:“不是分享,不是!是……”想了好久,费力地解释:“我爱你,将来也只会和你一起,但是我不能不结婚,孩子也不能不要,否则老头子不会把家产交给我。”
“我不明白!”莫时与说。他要怎麽理解这句话?只想和自己一起,却必须结婚?有了老婆,很快还会有孩子,怎麽只和自己在一起?日久生情,血浓於水,他要怎麽保证只爱自己一个?
季明野一阵头痛,他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你怎麽会不明白?我绝不能放弃家产,让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得逞,我一早就跟你说过的!”
你是说过不能让那个女人得逞,可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这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莫时与低着头,慢慢地说:“就是说,你不肯放弃家产,所以你永远不能带我去见你的家人,不能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爱人,我只能一辈子做一个地下情人,是不是?”
差不多就是这样。季明野苦笑,想点头,又不能点头。莫时与说的方式不对。地下情人这四个字,让他觉得很刺耳,心里有些抽痛的感觉。
莫时与垂眼看着手上的戒指,一模一样的款式,选的却是尾戒,那时他以为只是季明野喜好不同,现在知道,季明野,他是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余地。他站起来,有些踉跄地往外走。
季明野慌忙追过来拉住他:“时与你别这样!我们慢慢再想办法,好不好?”
莫时与没有挣扎地停下,却忽然问:“如果是明初呢?你也要他做一辈子的地下情人吗?”
情人之间,除了爱,除了信任,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直觉。这一句话,就这麽毫无预兆地脱口而出,尽管重逢之後,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一个在两个人的生命里都画下了痕迹的名字。
季明野脑中忽然就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那不一样,那怎麽会一样?他在心里狂喊。
明初,夏明初,那是他多少年的梦想,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时候就彻彻底底地爱上了他,谁也不会在那麽小的时候就考虑结婚和家产的关系,那时在他心里,夏明初就是全部,有他的世界里,没有第三者插足的余地。
莫时与看着他的目光几乎是绝望,终於一步步地退了出去。
我付出全部,只是想换一颗完整的真心,为什麽就不可以?
季明野傻呆呆地站了半天,摸出手机打电话:“明初,我大概,还是没有办法不爱你。”
浮华 31
两个人有几天没有联系,彼此都需要时间理清自己的思绪。
後来季明野终於打了电话,却发现莫时与关了机。顿时担心起来,赶忙开车跑去近郊处的公寓楼。那时不知道为了什麽,莫时与搬了出来,房子却没退,也好,否则这几天还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落脚。
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好在他是有钥匙的,开门进去,里面果然没人,但仔细看了看,倒是有人住过的痕迹,心里就松了口气,只要莫时与没有再次不声不响地失踪就好。
正要在沙发上坐下来等他回来,手机响了,是家里的电话,父子虽然不太亲近,季年豪的声音倒是仍然威严:“回来吃饭,爸爸有话和你说。”
谈话很简单,不过重申两点,第一,想要家产,就一定要结婚,孩子也不能不要;第二,他可以继续和莫时与在一起,但绝不能闹出事来。
做到这两点,其余随他。
两个人的事风风雨雨经历这麽久,在外面也并没有做到毫无痕迹可抓,何况季明野不止是季家的长子,还曾是极受关注的当红歌星,当然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季年豪其实一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