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思君愁

　　“和我们回去好吗？今天是元宵节，一家人也算团团圆圆了。”
　　看了一眼母亲，赵森明白，她心中恨这个男人，如果自己答应的话，便会伤了她的心，但面对自己不曾谋面的父亲，他那哀求的语气，赵森心中也不忍。这样的情况很尴尬。面对商业会谈上的困难都能谈笑自如的赵森忽然没了办法，家事，果然是最难解决的。赵森不由想起了在酒店前台工作的安丽，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不是更难熬吗？
　　“我不能和您走，对不起。”
　　赵森站了起来，走到母亲身边说：
　　“您也别气了，十几年都过去了，大家坐到一起好好谈谈还是可以的。”
　　“哼！我没什么和他说的！”
　　儿子拒绝了这个男人让老太太有种快感，自己这么多年，总算是赢了。但是听到儿子提出和那个男人谈话，老太太不高兴起来，但是还是随着赵森坐到了沙发上。
　　赵晋见到儿子这般动作，也随着坐到儿女旁边。
　　五个人欲言又止，赵森还是开口了，说：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过来究竟是为什么。但是您当年既然已经放弃了，又何必再打破这份宁静，让我们两家人都不好过呢？”
　　平平的语气，让赵晋难过不已，说：
　　“儿子，当年爸并不知道你没有过世。当时那一切都是误会。要是爸知道你没有死，肯定不会……”
　　话说到这里，赵晋泪已经垂下。多少年了，纵横了官场十几年的父亲竟然哭了！赵潜这一刻才明白赵森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赵森看到生父伤心的样子，心里也难受。
　　老太太并不是不通情达理，她心中其实另有打算，要不然不会和他们坐下来谈话。见到赵晋哭，老太太的心里更是难受，刚才的一丝快感早已湮灭。她叹了口气对赵森说：
　　“儿子，你还是跟着回去吧！”
　　当老太太说完，四个人全部镇住了。刚才还誓死不让儿子离开的老太太为什么突然态度这么大的转变？

　　（五） 托付

　　“第一次做手术的时候，医生就告诉过我，虽然动了手术，但是我的日子也不会太久。现在，我已经快不行了，我才理解到那些电视上的人到死的时候能有觉悟。原来真的是这样的。”
　　一席话让赵森已经快支撑不住，尤其是听到老太太命不久矣的消息，他刚准备拿起的茶杯从手中落了下去，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赵晋以及他的两个孩子都已经被惊住了，特别是赵潜，他一直调查赵森，知道母亲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一半的生命，而他另外一半生命在傅清那里，如果要是老太太辞世，那个靠不住的傅清能支撑起赵森生的信念吗？
　　此时，赵潜还不知道赵森一半的信念完全倒塌了。
　　“大概不会很久了吧。我最近越发的不舒服了。原本我不想告诉你的，生怕你出事啊，儿子！”
　　老太太自嘲的笑了几声，看着惊呆了的赵晋，继续说：
　　“现在好了，我一直都怕自己就这么走了，扔下你一个人，你自己拖着一身的病，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说着老太太摸摸赵森的头，看着他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说：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现在你也有弟弟妹妹还有一个做大官的父亲，有什么不好的？”
　　只见赵森痛苦的摇摇头，悲痛得说不出话，老太太吸了一口起，慈爱地望着赵森说：
　　“儿子，我一个人走了，能换这么多人陪你不好吗？你还有工作没完成，你忘了老杜总吗？你答应他要去新酒店帮忙的。杜安泽那个小子肯定应付不过来，酒店要是没了你怎么行？所以答应妈妈，好好活下去，即便是我走了。”
　　从搬到城里来的时候，老太太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她能感到生命从她身体里一点点抽离，即将远离人世，而这世上，也唯有赵森让她不舍得离去。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
　　“其实你一直过得不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当时坚持离婚，你也不会和他分开。”
　　一瞬间，老太太已经释然了，面对以前的事情，她也不再是逃避，推卸自己的责任。赵森抱着她，哽咽说：
　　“妈，不要说了。我会好好过的，您现在挺好的，不要说这些好吗？”
　　旁边的赵晋垂下眼眸，说：
　　“你也真是的，这不是活得挺好的吗？干嘛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呵呵，是啊，我的错我的错。”
　　一边扶着赵森的头，老太太一边笑，说：
　　“是我人老了，胡思乱想。儿子不要担心啊，你老妈身体好着，会照顾你到老的，就算我走了，还有他呢，他会照顾你的。”
　　赵晋看到老太太看着自己，点点头，老太太满意的笑了笑。旁边的赵倩和赵潜也明白了两个人动作的含义，不说话，沉浸在悲痛之中。
　　从失去挚爱到听母亲亲口说她自己命不久矣，赵森感到自己的天空都塌下来了。原本即使失去了傅清，他还没有感到这么无力。老太太对于赵森和傅清相恋开始也是极其不满，但是她从来不曾说过任何不满的话，还极力的想办法教两人相处的办法，赵森知道母亲心中的感受，但是她什么都没说过，还尽量的去理解自己……
　　小时候，那次在医院休克假死后，赵森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双眼红肿的母亲。之后为了生计，母亲开始做起了很多以前从来不做的事情，在饭店洗碗打工，晚上出去摆地摊……有时候朋友问起自己母亲职业时，赵森可能羞愧得难以启齿，更有很多次，赵森和朋友在街上逛街，母亲为了顾及赵森的颜面，如同陌生人一样，继续叫卖着……
　　在赵森心目中，母亲一直很坚强，也体谅他，即使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也没有麻烦过自己，连生病了，她也是偷偷一个人去看病买药，瞒着赵森，直到病好了，赵森才发现她忘记扔掉的病历本才知道……
　　客厅里，气氛压抑，愁云惨淡。
　　“大哥，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意我这么叫你，在我们心里你一直和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的妈妈从小告诉我们还有一个大哥在，要我们一定要找到你，让你回去。很多年，她怀着对你们母子的愧疚，认为是因为她而拆散了你们。连临终前也说想你们回家……”
　　话未完，赵倩感到泪不听使唤的往下落。
　　她是一个生性开朗的女孩子，面对再大的挫折也不曾哭泣，但从她开始了解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时，便开始感伤。她开始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人，因为贫困挣扎，为了温饱四处奔波，甚至因为爱上了同性而一直苦苦隐瞒周围的人。从小过舒适日子的赵倩自然不能明白其中的艰辛，但她出国留学，为了生活开始努力，她就开始体会到赵森的难处了。那是需要多少毅力啊？她想都不敢想，如果赵森没有挺过去是什么样的结果。
　　今天父亲突然通知哥哥和自己来这里接大哥回家，赵倩感到很高兴，一是完成了自己母亲的遗愿，二是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从未谋面的大哥。可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大哥，我知道我很唐突。但是我们实在不知道如何跟你说。每次在酒吧看到你，我就想叫你，但是我怕，怕破坏你的平静的生活。但是今天不同了，我们都来了，希望你能回家，和我们一起生活。还有徐小慧的事情，你再也不用担心他父亲了，你也可以继续和傅清在一起。”
　　化名为金潜的赵潜一直都在刻意接近自己，赵森直到今天才发现。听到赵潜说到徐小慧和傅清时，赵森已经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等他说完，赵森摇摇头，说：
　　“晚了！”
　　“什么？”
　　赵晋没听清楚，但是想起儿女和自己的讲的事情，又见到赵森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便猜出了七八分。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分手几个字，如同雷一般在赵晋轰鸣。开始他准备来接赵森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愿意和自己回家，但是先前赵森肯定是遇到了难事，让高傲的邱无双也来找自己，这次，赵晋本想用这个来劝说赵森的，现在，如同赵森所说的，晚了！
　　“我不恨您，真的不恨您。相反，我很感谢金潜，不，应该是赵潜帮我，我有几次在酒吧喝醉了，幸好是赵潜叫我照顾我。要不然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停了半会儿，赵森继续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
　　“这事情其实不能怨你们。我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也一直在追求心里想要的。到今天，我还醒悟不了，自己和他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不过对于那份感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他都已经决定先放手了，我缠着不放，倒是显得我小气。”
　　“你们能来这里接我，让我很高兴，这么多年里，我只有在妈那里听到关于您的事情。在我看来，你们以前的过往完全是对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妈相依为命习惯了，突然要我和你们相处，反而会觉得尴尬。”
　　话音落下，赵晋看着这个成人的儿子，眼框里装着的全是心痛。
　　“以后呢？大哥难道真的不想看到我们？”
　　赵倩说完这句话，看到哥哥和父亲脸色一白，明白自己过于鲁莽，立即说：
　　“大哥以后有空了能不能陪我们吃顿饭，节日里带阿姨来我们家走动走动？”
　　赵森轻笑了两声，看着赵倩满脸的诚意。说：
　　“原本我就是这么想的。”
　　见到自己另外三个陌生的亲人开心的笑，赵森也觉得心里舒坦。
　　老太太起身，对着眉头刚展开的赵晋不客气地说：
　　“赵晋，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常年习惯指使别人的赵晋听到老太太的话略微迟疑了片刻，跟着老太太走向厨房。
　　“当年的赵森出生时，医生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老太太盯着赵晋的眼睛说，注意到脸色神色的变化。果然，听到当年的事情，赵晋神色大变，说：
　　“难道他……”
　　话说到一半，赵晋已经说不下去了。
　　当年赵森出生时，医生便告诉他们，赵森先天心脏功能不全，要多加注意孩子的情绪变化。如今赵森刚分手，赵晋又携着两个弟弟妹妹来了，赵森的心情如何平复？
　　“最近他常常出汗，颤抖，一个人在家里也没有原因的胡思乱想，半夜里经常惊醒……我问过医生了，他得的可能是焦虑症。”
　　这时，老太太停了下来，悲伤的说：
　　“焦虑症，这个病对于心脏病患者来说是雪上加霜。赵森的精神状况很容易出事。”
　　赵晋安慰说：
　　“有你在他身边守着，应该不会有事的。”
　　“哪里可能不出事？我前些天回了一趟家，爸妈倒是没说什么，可是我那弟弟妹妹却以为我是过去夺遗产，还不知道他们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会照顾赵森的，他毕竟是我儿子。”
　　“哼！你最好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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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沙发上的赵森看了老太太有事和赵晋说，心中一凉，肯定是托付他要照顾自己之类的吧？才刚刚平复的心情一瞬间又乱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医生不是说做了手术之后就会好转，不是能坚持十几年的吗？
　　心绪不宁的赵森弯腰想捡起掉落的茶杯，赵潜立刻抓住他的手说：
　　“不要，会割到。”
　　赵森抬起头，看着赵潜，心不在焉地说：
　　“恩，等下再去扫吧。”
　　在厨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老太太时日无多了？自己怎么办？难道要一个人独活在这世上？
　　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每一句同赵倩和赵潜聊着，整个人精神恍惚，一背冷汗。
　　过了几分钟，赵晋和老太太走出厨房，奇怪的是老太太脸色虽然沉重，却有一丝释然，赵晋却是愁眉不展。
　　再聊了几分钟，快中午的时候，赵晋带着儿女离开，老太太也开始筹备元宵节的事情。

　　（六） 灯会

　　（六）灯会
　　夜色甚浓，两岸的黑漆漆树林间隐约有几处灯火，倒映在河面。
　　一船人坐在船里，往湖中央的小岛前进。
　　坐在靠船边的赵森、老太太、南诏三人，看着天空中划过的霓虹和人工小岛上的一团团篝火出神，虽然冷风不时袭来，但是三人依然是兴致不减，赵森更是不理会艄公的劝告，趴在船边，手浸在刚刚融冰解冻的湖水里，冷得寒心彻骨。
　　“儿子，别趴在那边上了，小心掉下去。”
　　看到赵森去击水的老太太更急了，忙说：
　　“你这孩子，身体刚好一点，又想感冒了？南诏啊，麻烦你给我把他拉回来。”
　　对于老太太的吩咐，南诏刚准备起身执行的，却见赵森已经站了起来，朝着两人笑笑说：
　　“水好冷啊，但是让我清醒多了！”
　　见到赵森脸色苍白，在微微摇晃的光晕之中站着，一时间，南诏想起了《芝加哥之死》里边那个落魄的留学生，他失去一切后纵身一跃，落入冰冷的湖水中，得到了解脱，他生怕现在的赵森也会那样，于是刚准备坐下的南诏站了起来，走到赵森旁，把他拉回来，笑着说：
　　“要是你像变成聊斋里的水鬼，怎么办？”
　　两人落在后，老太太生气的拍了拍赵森的后脑勺，大声说：
　　“胡闹！你难道真的打算像南诏说的，变成水鬼？这么冷的天，雪还没停两天，要是掉下去了，谁来救你啊！”
　　那边掌舵的人听了，不由搭腔笑说：
　　“哈哈，那我每天工作都可以看到他了。”
　　船里其他人听到他们三个人说话都不由的笑了。
　　今天是元宵佳节，恰逢雪停了两天，这公园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融了整个湖的冰，做起了湖上游览的生意。湖上三三两两的漂浮着悬挂四盏彩灯的画舫，将这个人工湖点缀出了别样的风情。
　　有人看着风景，有的和身边亲人说笑，赵森是看着美景出神，老太太则是一脸忧虑看着没有察觉到的赵森。南诏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充满了疑惑。原本今天他打算不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早上接到赵森邀请他的电话之后，那种再次想见到赵森的欲念就给勾起来了。他很想知道，这个在落日余晖里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男子，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
　　有了这个疑问，南诏晚上在酒吧里的演出时都心不在焉，总想着赵森为什么要请他去。但当他的脑海里闪过几大的猜测，又迅速被他自己否认。
　　赵森是怎么样的人物？他可和金潜一样，是上层社会的，不会对自己这种生活在底层的小市民有兴趣，更何况金潜说过，赵森是从底层爬上去的，又怎么可能再有想法落入底层来？
　　难道他看上了自己？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南诏南诏纵然是裹了厚厚的棉衣也不由打了个冷战。难道……？南诏再也不敢往下想，生生扼住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见到船靠岸，人陆陆续续离开，赵森推了推出神的南诏，说：
　　“在想什么呢？”
　　回过神的南诏不好意思的看着赵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