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狼一年到头在外,任务缠身,难得有时间回花都陪陪自己最疼的,不,应该说是唯一疼的小堂妹,寒潇也是喜欢她老哥得紧,两兄妹一边赏花一边低低地聊着,徐步游逛。
整一其乐融融的样子。
跟自己温慧聪明又善解人意的老妹待在一块,披狼是暂时把烦事俗事都推到了一边,黑沉的脸色消失殆尽,至于什么妖孽什么血海,统统抛开,此刻心如止水,再淡定不过。
只可惜这淡定没能持续太久。
他二人正在人群中走着,突然旁边蹦跳出一个鹅黄衫的少女,一边回头欢喜地叫着,“快点!去看那边!”一边冲他二人跑去。由于回着头没看路,竟一脚踏在了寒潇足上。只听得寒潇一声痛叫,眸子里霎时含泪,站立不稳地向披狼身上倒去。
披狼手疾眼快,一伸手拦住自己妹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那黄衫的少女被这么一绊,也是往前一栽,却没人接她,啪地一下跌到地上,顿时也痛叫起来。
她跌坐在地,沾了一身尘土,又痛又气又怒,撑起身来就尖叫道。“是谁!敢绊本公……敢绊我!!”
一眼看见了被披狼护着的寒潇,就指着她骂道,“是你吗?平白无故地绊人家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
寒潇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她,明明是她先踩她的,却反倒恶人先告状来了。
她执掌寒家生意多年,涵养不同一般年纪的女孩子,因此只是蹩眉看着对方,也不多说话。
反正她鞋面上偌大个脚印,明眼人一眼就明白。
那黄衫少女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发现扭了脚站不起来,因此更是更加气恼,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张嘴还要再骂,被披狼看过来的阴冷目光一射,下意识地一个哆嗦。
那一眼的寒意,跟地狱厉鬼似的,吓得她张开了口却半点声发不出来。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
他们这么一吵闹一僵持,人群都顿下来围观。接着挤进来一个穿灰白斗篷、发与脸都藏在帽影下的男人,见状连忙将那黄衫少女扶起,一边问道,“怎么了?”
“脚扭了!”那少女见来了救兵,底气顿时足了,食指纤纤往披狼他们一指,气恼地叫道,“就是那两个刁民!还敢凶我!你给我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哎?”那人惊了一声,转头去看披狼,这一看,呆了一呆,像是反应不过来披狼这副装扮似的。顿了一顿,仔细回想一番,接着牵唇浅笑,一副见到熟人的样子,“……是你啊。”
寒潇慕地感觉到自己老哥的身子一僵。
即使对方头脸都藏起来了,那声音他怎么会忘得掉。
披狼有种错觉,好似此刻天边昏沉沉的云变成了狐狸形状,足下踏的不是大地,而是茫茫大海。
海上血浪汹涌,他昏头转向。
“……行,过。”他僵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名字。
“你认识他?!”黄衫少女疑惑地看向行过,随即又气道,“认识也不行!你……”
“好了好了,”行过道,“你的脚要紧,先给我看看。”
一边蹲下去,握住那少女的脚踝,轻柔地捏了捏。
那少女脸登时红了,也不再说话,只微微嘟着嘴。
“……没什么大碍,回去敷敷就好。”他捏了几下,站起来道。
“什么叫没什么大碍!都痛成这……”那少女张嘴又喊。
“我背你回去。”行过笑着说了一句。
少女又没话了,脸只更红。
行过便真当着众目睽睽把她背起来,回头对披狼他们道,“抱歉,这位小姐没事吧?”
“没什么。”寒潇摇摇头道。
“凭什么我们道歉……”那少女在行过肩头上不满道,但红着脸,声音也不大。
人群让出条道来,行过背着少女离开。人们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也都散了。
寒潇叹口气,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小姐,那随从倒还算懂事。回头一看她老哥,疑道,“哥?”
正僵着脸看着那二人离去方向的披狼猛一下回神,“……恩?”
“你怎么了?”
“没事……你脚怎么样?”
寒潇略微使力站了一站,虽然还有些疼,但仍笑道,“还好。”接着便试着迈了几步。
披狼扶着她走了几步,确认她没什么大问题,接着便招了轿子让先把小姐送回去。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大街上。
人群里闪出来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立在披狼身后,低声道,“狼哥,已经派人跟着他们了,直接做掉?”
“你们对付不了,”披狼脸色阴沉,道,“盯着,等我去。”
没人能冒犯寒家当家的和帝克斯的四小姐,他没当场发作,只是周围人多,不便杀人。
不管她是谁,不管她和行过什么关系,他要让那刁蛮的小丫头付出代价,即便有行过护着。
——最好连那妖孽一起做掉,结束掉自己一年来所有噩梦!
披三少爷咬着牙想着,殊不知盛怒之下,他的印堂已经愈发黑起来了……
……
“阿嚏!”仑昆又打了一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弱弱地问,“哥,你怎么没跟老大出去?”
昆仑换了块毛巾递给他擦鼻涕,又给他压了压被子道,“晚上老大陪四小姐,叫麒麟哥他们跟去,让我回来照顾你。”
“哦……”仑昆感慨万千,“老大对我真好。”
“……”你忘了是谁害你变成这样……
“……可是哥,你放瓶花在桌子上做什么?”
“恩?……哦,四小姐说,病人见了花心情会好些,我特意给你摘的。”
“可是那是菊花啊,哥……”
“恩?是啊,有问题吗?”
“……没……”
第 7 章(修改版)
说是说不要先动手,等披狼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截在一条小巷子里,打斗声与闷哼惨叫声不断。
披狼已然脸色全黑,怒喝道,“谁让动的手?!”
站在巷外望风的几人胆怯地应了句,“……是麒麟哥,说伤了小姐的人绝不轻饶,况且他们只有两人……”
话音未落一个影子就倒栽葱式地斜飞出来,一个狗啃屎栽到披狼脚下。
啪啪啪又接连栽出数人来,惨叫声衰弱。
行过正在里头踹得起劲,那黄衫少女坐在一边一个竹筐子上捧着腮闲闲地观看。这时候见一个人影避开向外飞出的人,缓步走进来。
“狼哥!”那其中一个男子犹能勉强站立,看见进来的人就急道,“这家伙……”
“闭嘴!”披狼喝道,“废物!我说了动手吗?”
那男子道,“他们胆敢冒犯潇儿,我实在是……”
他被披狼凌厉眼神一瞪,后面的话就断了。
这男子名唤麒麟,也是帝克斯年轻一代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能也唤寒潇为潇儿,是因为他是寒潇的未婚夫。
他虽属披狼手下,但也有时也会直接受令于首领披解,地位特殊,又与披狼等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近同兄弟,说话行事都不受限制,较旁人放肆很多。
但披狼这次是真的火了,只冷声一句,“带着这群废物滚回去!”擦了他身过,径自站到行过面前。
周围的人站着的跪着的躺着的,都爬起来跑了。只是那麒麟心有不甘,犹回头张望。
“原来都是你的人,”行过在帽子阴影里笑道,“这是要做什么?”
“我只找她,”披狼道,“跟你没什么事,让开。”
行过反而退了一步阻在那少女面前,“找她做什么?”
披狼看向少女的眼神阴骛,“哪只脚踩了我妹妹,就剁哪只。舌头也得割了。”
那少女登时气得眼睛瞪得溜圆,直叫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本公主说这种话!你!”对行过道,“你,把他四肢都给废了!带回宫里做人棍!”
她正喊着,突然眼前一花,双眼一瞪再瞪,再不敢说话。
泛着寒光的铁爪尖离她鼻子就一尺远,血腥气扑面而来。
挡在她身前的行过一手按着披狼那只冷不丁袭来的手,摇摇头道,“这可不行,她是我的货物,我得完完整整送回去。”
身后头少女尖叫声又起,“什么?!你敢说本公主是货物?!
耳朵鼓鼓作痛,行过直叹气,一副商量的口吻跟披狼说,“你我一会儿再打。”扣着披狼的手往前一推。
披狼没有跟能空手击石的对方硬碰的打算,原本手被扣住就占了下风,此时立刻顺势往行过胸前一蹬,趁后者躲闪松手时挣脱开来,退出几步。
行过腾出空来,回头对那公主道,“好好,我说错了。我估计要跟他打一架,你不能叫,一叫我分神,明白吗?”
“那正好!先废了他那只手!”那公主指着披狼刚才袭来的右手道。
“你明白就好。”行过却点点头回道,随即往她颈后一拍。
公主眼睛先瞪后闭,软软瘫下去了。
小巷子里回复清静。
剩下两人不约而同就舒了口气,对望一眼。
“好久不见。”行过笑道。
披狼瞟他行动自如的左臂一眼,“你手好了?”
行过一愣,像是忘记自己断过一次手似的,顺着他目光一看,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道,“哎……早好了。”
“那就好。”不算他欺他只用一只手,痛快打吧!
披狼话音一落,身形立动。行过也跟着起势,二人迎面斗上。
他二人之前合作过一次,彼此身手都有些了解,行过怪力惊人,被那双拳头一碰,少不了伤筋断骨,披狼爪利心狠,七煞过处皮开肉绽、肠穿肚烂,都不是小角色。
月光从巷顶屋檐之间空隙中洒下来,映得里面飘掠翻飞的两个人身影如鹰。
但鹰这类猛禽,哪能在一条狭窄小巷里飞展得开。
因此不过数个回合,两边墙壁已经被嗵嗵打过一遍,刮了数条裂缝,眼看着摇摇欲坠。
披狼看着一边一堵墙有向内颓倒趋势,连忙抽身后退,不几步掠出巷口。行过回身抓了那公主的腰带也跟着跑出。接着便听见震耳欲聋的轰声,两边墙先后倒地,月光下烟尘似雨雾。
此巷子再偏僻,这声响也足够吸引来围观人群,眼看着四处都有人出来,行过道,“换个地方。”把那公主往肩上一搭,一跃上了屋顶。
直奔到城郊无人处,才放下那公主。二人又斗作一团。
打到这里已经不是谁要废另个人的脚、谁是否要听命令把谁的手给废了的问题了,二人难得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浑身解数通通用上,打得尽兴又痛快,越到后面兴致越高。
打了大半夜,那公主悠悠醒转,一见这二人在她头顶上跳来跳去,七煞爪寒光泠泠还隐约见血,花容失色地一声尖叫。
“呀啊——!!!”
行过与披狼同时毛骨悚然地颤了下身子。于是行过击过去的一拳,扫中了披狼的腰,披狼袭过去的一爪,擦过了行过的胸口。
“啊!!”公主还要尖叫。
行过也不顾胸口衣衫破裂,开始往外渗血,只连忙低头蹲身冲她一笑,手一拍,世界又清静了。
“呼……”他叹口气,看看自己破了数条口子、染了斑斑血迹的斗篷,对披狼道,“还打么?”
披狼正被他那拳扫得腰痛万分,动一下都觉扭捏作响,脸上又不便作色,只嘴角抽搐,说不出话来。
行过倒不知道他是在忍痛,见他沉着脸站在那里不动,只当他也不想打了,便接着笑道,“今日打得实在痛快,只是天亮之后我们要赶路,不如等我把这小姑娘送回去,我俩再约时间,再打?”
披狼还在倒吸气,咬着牙看向那公主的腿。
“哎,”行过看出他的意思,挥挥手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姑娘不懂事罢了。你也别计较,算我欠你一顿酒,好不好?下回销金窟里喝酒赏月看美人,我请客,喝完了再打?”
披狼嘴角抽搐得更厉害,刚要上前一步,清晰地听见腰上吱噶一声。
脸霎时青蓝紫绿,颜色变幻。
行过却没再看见,只当披狼通情达理,默许了,于是抱起那公主笑道,“那么,就此别过。”
“……”
……
天边泛起熹微红光的时候,帝克斯众人才在郊外一片空地上找到他们面色阴沉的二头目。
“老大!”昆仑迎上去道,“听麒麟哥说有两个嚣张家伙……”
“……传下去,”披狼打断他,声音嘶哑,“去查哪国丢了公主。”
“是。”
披狼又僵硬地往周围扫了一眼,“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叫他们都散了!”
“是。”
交代完了一切,披狼仍是僵直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昆仑有些疑惑地问,“老大?您……不回去?在这里做什么?”
披狼阴恻恻瞟他一眼,他便不敢再问。
良久听得披狼徐徐道了一句,“看日出。”
昆仑愣了一愣,抬头望向远处朝阳,那颜色悠悠渗血,四下宣泄,宛若蛋黄——
老大的境界真高!他心中感慨万分。
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老大微微发抖的腰。
……
行过看着宫女奉到自己面前的珠盘,叹了口气。
仍然不是。
王座上有一声音道,“义士,你替本王寻回爱女,本王特以此镇国宝珠相送,为何还要叹气?”
行过只能道,“不,是因为这宝珠实在是稀罕之物,在下承受不起。”
王座后头有个少女的声音使劲地咳了一声。那国王顿了一顿,又道,“……义士竟然看不上这宝物,也好,本王听闻义士侠骨丹心、胆识过人,又有一身好武艺,不知……可愿为本国驸马?”
行过嘴角一抽,气叹得更厉害了。
……
日子一晃半年,至于披狼查出那公主是哪一国,哪一国的王室因此遭殃,那是旁话不提。只是行过已不在该国王宫,听说谢绝了驸马之邀,消失得无影无踪。
披狼的噩梦终于有所变化,他终于能够从血海中挣扎而起,但却是飘到空中,那狐狸状的云朵里化出张妖孽的脸来,牵唇冲他笑着,然后……一口咬在他腰上!
醒来时除了枕头上有鼻血干涸痕迹,本来早已痊愈的腰也是隐隐作痛。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他只有不断地出门去执行任务,把自己搞得万分忙碌,辛勤地为帝克斯开疆拓土,扩展势力,而且下手越发狠毒——横竖不能只他一人失血,好歹其他人也要陪着流个三五斤才是。
直到那日,他结了桩事,刚回花都寒府,自己的屋内,上床要睡,突然听见外头两声轻响,像是有人相继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