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绝域冷冷道:“回去。”
伶戒温柔低声道:“不要,小叶什麽都还没逛呢。”
“我不想逛。”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不,已经够了。”叶绝域的声音虽说还是没有感情,却有点颤。伶戒停下脚步,“怎麽了?”
叶绝域抓住伶戒的手慢慢蹲下,伶戒感觉他指尖在微抖。
“真拿你没办法。”伶戒无奈地笑了笑,便扶起叶绝域,左臂箍在他的腰上,右脚向地上一蹬借力,在路人诧异的眼光中以轻功飞出几十丈之外。
他带著叶绝域飞快穿过几个街坊,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停下。刚一落地,叶绝域就推开他独自站在一旁。
南门伶戒把落在肩前的长发撩到後面,刚才的温文儒雅又不复存在,取之的是那种玩世不恭的邪气。
“啊呀呀,原来叶大公子不是不喜欢人多之地,而是怕呢。”他似是有点开心。“不过,为什麽会怕呢?”
叶绝域微微偏过脸不去看他,“从小,就几乎没待在过人多的地方。”
伶戒勾起嘴角,而後向四周看了看,笑道:“不知不觉居然到这里来了,走吧,我们进去休息一下,顺便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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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玉乐馆的大堂里,一娴静女子正在打扫灰尘,还有一些人正在帮忙。白日一般没有什麽客人,乐馆里很安静。
那女子正是邱好娘。看见南门伶戒和叶绝域进来,连忙迎上来。“呀,伶戒公子,今日怎麽这麽早就来了,这位是……?”
伶戒微一欠身,笑道:“邱姑娘,还没开始做生意吧,这麽早打扰了。这位是叶绝域公子。”
邱好娘低声一笑,道:“伶戒公子总是这麽客气。快请进,玉秀那家夥也许还在睡,不过不用管他,直接去把他拎起来好了。”
南门伶戒又笑笑,从大堂中穿过,向中庭走去。
叶绝域用余光略打量了下这地方,向伶戒问道:“你总是来这里?”
伶戒浅笑,柔声答道:“这里老板是我朋友,而且在这里总可以听到好听的曲子。”
叶绝域微微有点诧异,但面上还是冷冷的,“你什麽时候在我面前也装起斯文来了。”
“後面好娘还在往这边看,还有一些其他的人都在偷偷瞄著。”伶戒依旧温和笑著,轻声道。
“……”
他们在那幢二重阁楼前停下,这时突然从里面飞奔出一人,那人身形一跃一把抱住伶戒。
“伶戒──白天的伶戒也很好看~”脑袋还做小狗状蹭著。
南门伶戒任他抱著,温柔道:“玉公子,这位是叶绝域公子。”
玉秀一听,放开伶戒,望向叶绝域,笑眯眯地对他道:“果然和伶戒很熟的人都很好看呢,在下玉秀,久仰久仰。”
叶绝域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以袖口掩鼻,玉秀疑惑地看著他。
“烟味。”叶绝域稍稍皱了皱眉头,“好重的烟味,好难闻。”
玉秀顿时表情有些狭促,有些受伤地望著伶戒。
伶戒抱歉地笑著:“玉公子你别在意,叶公子没有恶意的。”
直到他们在房中坐下,叶绝域还是一直捂著口鼻。玉秀连一口烟都没敢抽,很受伤似地坐在一旁,连伶戒跟他说他出去一会,他也只是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南门伶戒刚从楼中出来,叶绝域就追上来了。
“你干什麽去?”叶绝域问道。
伶戒邪气一笑,凑到叶绝域耳边轻声道:“我──买糖吃去。”
叶绝域把头偏开,冷冷地望著他道:“刚才一路都有人跟踪我们,而且不是你的人,你是要去找他们吧。”
伶戒笑道:“不关叶公子什麽事吧,啊呀呀,难不成小叶是担心我罗。”说著,他转身便又要离开。叶绝域一把拉住他的左手,伶戒回头,还是玩世不恭地笑著。
良久,叶绝域开口问道:“今天为什麽一定要拉我出来?”
南门伶戒笑容不减,“早上做噩梦了所以希望有人陪我走走而已。”
“为什麽是我?”
“因为和美人散心会更开心啊。”伶戒笑著抽出手,“你就待在这等我,我一会就回的。”
叶绝域垂下眼,还是那样神情冷淡而高傲。
南门伶戒漫步在街上,却只见他愈走愈偏,穿过城区,走进一条竹林小道。
这时,他停下脚步,脸上的微笑温煦无比。
“诸位跟了一路也累了,出来歇息一下吧。”
只见他话音刚落,便有五六个人影从竹丛间冒出。为首一个冷声道:“我家主人请伶戒公子上门坐坐。”
伶戒带著浅笑,注视著他,“在下似乎与阁下主人没有什麽交情,怎好意思。不过像这样三番五次地请,若是再不答应,就是在下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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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伶戒第一次与叶绝域相见,是在两年前的一个午後。
在那之前,他对素月阁和叶绝域也早有所耳闻,只是他认为与自己毫不相干,也就无任何兴趣。
那日午後,他从外面回来,在南门府邸外悠然度步。即将到大门时,一辆马车从身後缓缓驶过。他抬眼轻轻一瞟,正好那马车内的人也撩起车窗上的帘子向外张望。
四目相对之时,南门伶戒礼貌地一笑,边垂下眼,慢慢侧过头,继续度著悠悠步伐。
那马车从他身旁驶过去,而後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
南门伶戒知道,虽说自己表面上十分平静,然而心里的烛火在劈啪响动。只有短短的瞬间,他却记住了那人的美,那人的华丽,那人的冷漠与慵懒,以及那人的高傲。
那人便是叶绝域。
那之後,他总思量著有时间就上素月阁登门拜访,却不想叶绝域居然先一步派人请他上门做客。
不知为何,他在叶绝域面前不自禁地露出另外一种模样,与其说是真实的他,倒不如说是他的另一种伪装。
他将自己所背负的东西和盘托出──事实上也隐瞒了许多事情。叶绝域问他为何如此重要的事情要同自己道出。
“因为想和你做朋友,所以要先换取你的信任。”南门伶戒不羁地笑道。而後他又问叶绝域会把这条情报卖於他人麽。
“若是有人出得起这个价钱,我自然会卖。”叶绝域冷言道。
南门伶戒要他讲关於自己的身世,而叶绝域本就不擅长於长篇大论的说辞,冷冷地讲了那麽一点,也是关於另一个男人。
只知道那男人的姓,在他小时候救了他的命,和他生活了几年,教会了他许多东西,然而最後有一天,突然将自己的武功全数传给了他,又将素月阁托予於他──那时候还不叫素月阁,就消失不见,再也未曾出现。
他说这几年他命人探访各方江湖消息时,也同时令他们在四处搜寻那个男人的下落。
南门伶戒听他述说完,淡淡一笑,轻声道:“小叶你运气真好。”
叶绝域沈吟不语。
那次明明是他二人第一次交谈,却似是将自己的一生都道出。
尽管,彼此都有许多保留。
跨过洛水,便是洛阳城的北城区,亦是皇城所在。皇城旁侧都是王公贵族的聚居之所。
崇王府位於思恭坊,瀍水从其中穿流而过,右侧即是北市。借流水之力,整个坊内,处处都是郁郁葱葱,而这里也自是处处是玉宇琼阁的锦绣堆。而崇王府果真还是与一般大户富贵人家的宅邸不同,极其大气且肃穆,没有过多繁重的装饰,毫不拖泥带水,即便是後花园,也是修剪得整整齐齐。
然而这一切,在南门伶戒看来都於己无关。他被请入花厅坐候,王府下人为他看茶。
伶戒端起茶杯,掀开茶杯盖一看,果然是上等茶叶。他微微一嗅,不禁勾起嘴角。
这种老伎俩……他心里一阵嗤笑,低头浅押了一口茶。
不一时,一位四十许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身著锦衣华服却丝毫没有那种铜臭味,似是他生来就该配与这华服,他相貌虽不出众却是气宇非凡。
伶戒起身弯腰抱拳道:“草民南门伶戒见过崇王爷。”
崇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四弟,由於生於一母,也是圣上最为信任的弟弟。
只见他客气却毫不失身份地将伶戒请与位上,自己也坐在一旁。小厮们看完茶後都退了下去。
南门伶戒毕恭毕敬含笑问道:“不知王爷请草民过来有何要事?”
崇王爷淡淡笑道:“伶戒公子怕是心中比本王更明了吧。”
伶戒礼貌笑道:“恕草民愚昧,确实不知。”
两人相视一笑,却听崇王爷淡淡道:“本王说话不喜拐弯抹角,总之一句话,伶戒公子,不,百鬼祭,你是否愿意助本王完成大业?”
南门伶戒连忙起身低头应道:“王爷,百鬼祭这个名字,是江湖中的大忌,而王爷所说的‘大业’,更是大忌中的大忌。草民无能,只是一等闲杂之辈,毫无非分之想,更不是百鬼祭这等叱吒之辈,还请王爷不要再为难草民。”
崇王爷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地望著南门伶戒。许久,终於又发话:“这麽说,伶戒公子是不愿意罗?”
“在下认为王爷误会了一些事情,听信了他人的谣传。”
崇王爷话锋一转,语调变得凌厉起来:“南门伶戒,你以为不答应本王就可以了事麽?毕竟你也知道了本王的心思,若你成不了本王的人,你以为本王可以让你活下去吗?顺从於我,事成之後包你荣华富贵,逆於我,唯有死路一条!”
伶戒微微一笑。“王爷,在下可没有忘记梁三,刚才在下所喝的茶中所下之毒便是梁三所中的毒吧,在下应当先告知王爷,在下的身体是百毒不侵。”
崇王爷眼中绽出一丝讶然,却又立刻掩去。
伶戒继续道:“另外,在下真的不是王爷欲求之人,若王爷再无他事,请让在下告退吧。”
崇王爷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茶,而後也不看向伶戒,慢条斯理道:“伶戒公子这样的人才,本王无论如何也是要想方设法留在身边的,不过若实在无法强求,本王自然也不会让你活下去。相信公子是个聪明人,先回府仔细考虑考虑,而後再答复本王也不迟。”
南门伶戒听後,便低头告退。
待他走出王府,行进一片郁葱之林时,四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伶戒温和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没那麽容易放我走的。”语毕,那四个人影倏然分别从四个方位跃起身形在空中向他扑来,一人一手长剑对准他脑门。
伶戒右手飞快抽出腰上所垮的一把短刀──他腰间左侧垮有两把刀首无环,刀鞘纹路复杂的短刀──挡住一击,又飞快也左手抽刀挡於身前。他抵挡了四人的攻击,却没有挡住从他左臂擦过的一枚暗器。
那四人其中一人大笑道:“南门伶戒,你可知那暗器上涂有剧毒,会立刻令你手臂无法再动,而後封住你全身血脉,你……”话还未尽,他颈间便被一把短刀插入,一时间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面前那持刀男子笑得妖异邪魅,声音极其温柔。“我不是说过了麽,我可是百毒不侵呐。”
说罢,一手抽出那把短刀,顿时血溅三尺。
半空中升起一轮明月。
伶戒言笑晏晏,行若无事。 “都是你们害的,我说好了一会就回去的,结果已经天黑了啊。”
叶绝域一直站在楼外的庭院等著。表情冷漠。
玉秀靠在叶绝域身後的门沿上,吸了一口烟管,笑嘻嘻道:“真是对不起,知道你讨厌这个味道,但是真的忍不住了。”
叶绝域不答。玉秀又道:“进来坐著等吧,伶戒又不是小孩,知道回来的。”他见叶绝域还是不理睬他,轻叹一口气,便进房去了。不一会儿,楼内传来一曲琵琶之音。
叶绝域不知道那是何曲。事实上他也不关心。
前面翠玉乐馆内隐约传来嬉笑声,丝竹声,对他来说,也与自己无关。
良久,他终於感到那人回来了。眼中的冷漠减少了稍许。
南门伶戒从墙外跃进庭院,便看见那个倾城的佳人高傲等待的身影。他对叶绝域妖媚一笑:“啊呀呀,小叶这麽担心我,一直在这里等啊。”
叶绝域冷眼道:“我是担心你再不回来没人送我回去。”
屋内玉秀急急冲出,嘴上还叼著烟管:“啊啦,伶戒你终於回来啦,干嘛翻墙进来啊!”待他看到伶戒的模样,微微一愣。
月光下,伶戒身上的灰色长衫沾著大片血迹,纵使如此,他还是温文笑道:“对不起,我怕这副样子从正门进来会吓到玉公子的客人们。”
玉秀微微皱眉:“怎麽了,谁居然敢欺负我们家伶戒啊,你等等,我找见外衫来给你披上再回去,省得在路上别人直接给报官了。”说罢,他便又进屋去。
叶绝域看他走开了,又转头冷声问道:“你怎麽变成这个样子?”
伶戒笑道:“啊呀呀,没办法,我只是去买糖吃而已,没想到途中还遇到劫匪,非要抢我的糖,劫匪头头还威胁我说不把糖给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没有办法,那麽辛苦买来的糖岂能拱手让人,於是只好杀出一条血路跑回来了。”
“……你就编吧。”叶绝域口气变得凌厉了一点。
此时,玉秀走出来,手上拿著一件绛红色的外袍,对伶戒笑道:“我找了半天,觉得似乎就这件比较合你身呢。”
还未等伶戒道谢,叶绝域冷眼且傲气道:“穿这身出去会直接被衙门押走吧。”
“……”玉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受伤表情。
叶绝域也不理会他,将自己的月牙白长衫脱下,丢给南门伶戒。“我们身材差不多,应该会合身。明天给我洗干净了再送来,我很喜欢这一件。”
“伶戒比叶公子要稍稍高一点呢,我比伶戒高一点,我的衣服会更适合一些。”玉秀在一旁委屈说道。
“……闭嘴,我说合身就合身。那种颜色的衣服自己穿去见衙门去。”叶绝域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冷而轻。
玉秀泪眼汪汪地看向伶戒,伶戒无奈的抱歉对他笑笑。
叶绝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虽说是夜晚,但是洛阳城这个时辰正是华灯初上之时,大街上依旧人流涌动,酒楼教坊比白日更为热闹。因而伶戒专挑僻静的小路带著叶绝域走。
一路上叶绝域不发一言,南门伶戒也气定神闲地晃悠著。
好一会儿,叶绝域开口问道:“左臂上的伤怎麽样了?”
伶戒笑笑,道:“被有毒的暗器伤了,不过没事。”
叶绝域微微蹙眉望向他。伶戒一挥手:“没什麽啊,我可是百毒不侵。但凡不是多麽致命的毒,都奈何不了我。”
“所以你就乱来麽,明知有毒也不躲。”叶绝域的声音略带了点严厉,只是一点点,很难察觉。
南门伶戒一笑带过。他抬头望向夜空,夜色在月光与星空的烘托下美不胜收。
“叶绝域,你知道麽,我从很小时就被逼迫练功,不到十岁时,必须每天服用一种毒药,由毒性最轻的药开始服用。虽说不会致命,但是毒发起来非常难受,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练出了百毒不侵的身体。十三岁之前,过著总觉得自己活不过第二天的日子。那段时间最为昏暗,”伶戒笑得温暖,眼中却又带著邪魅,“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