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变态!”我马上合上了电脑爬上床,那一晚确实睡得非常的踏实。
不久后我接了个家教的活,李逸阳这学期学生会的工作实在忙不过来,但答应了人家就得有始有终,他在我面前几乎磨破了嘴皮,也最终把我的耐性耗尽了。那家小男孩叫小文,上初一,机灵乖巧,长得也很是讨人喜欢,家庭条件优越,唯一的缺憾是父母早已离婚。
我每个周六上午去上三个小时的课,通常都只有小文和保姆在家,很少能见到他口中那个严厉的父亲。第一次见面时我上完课正要回去,他站在门口,一身素雅得体的西服,比我想象的看上去要更年轻,也出乎意料的英气逼人。我实在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看着他的时候就仿佛是在沉浸在一种观察艺术品的心境里。
我甚至忘记了打招呼,便匆匆闪进了电梯,门快关上的瞬间他适时地挤了进来,伸出一只手等我去握:“我叫周骞,小文的爸爸,你要回学校吧?我送你。”
一路上我们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车里放着班德瑞的轻音乐。他把我送到校门口,替我拉开车门,淡然地说了句下周见。
周骞的不苟言笑初时给了我高不可攀的印象。
萧繁回来后不见苏粲果真是发怒了,他冲到学校来抓着我一把扔到车上:“说,那小子究竟藏哪儿去了?”
车开到中途熄火了,他懊恼地拍了下方向盘。我趁火打劫地挖苦他:“再好的车也有零件坏了需要修理的时候,你要是没耐心,可以再买辆新的,人也是一样,反正.......你有的是钱。”
四十九、
车子再次发动,萧繁像是松了口气,尴尬微怒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仍是那种再熟悉不过的不羁与轻蔑:“颜锐,你错了。苏粲那小子,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玩够呢。我想绑着他多久就多久,这都是你情我愿。”
我实在无从得知这位公子哥的优越感究竟来自于哪里,完全像是头掉入陷阱却还没有卸掉骄傲的猛兽:“都快两年了吧,还没玩腻?您耐性可够好的,还是说除了他,你对别人都已经没感觉了?”
萧繁嘴角的那抹笑瞬息死灭,目光咄咄逼人:“我好像不止一次明示过你我对你有兴趣,你要是觉得我不行,完全可以跟我试试......”
“跟别人一夜情你行,但是身体快乐的已经满足不了你,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人。”
跑车在十字路口发出急促的刹车声,萧繁的眼底竟晃过一丝微弱的胆怯:“我的字典里根本就容不下爱这个字眼。”我毫不掩饰地放声大笑,萧繁不满地质问我为什么笑。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假装无情更可笑和更可悲的事情了。”
他瞪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到了高骋沫家里,萧繁像是搜犯人一般直直冲进了房间,苏粲正吃着零食看着电视,见到凶神恶煞的来人也是目不转睛:“来了啊?”萧繁一个甩门又从里头落了锁,把我和高骋沫挡在了门外。我们坐回客厅,他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给我倒的茶水有一半流在了茶几上。
我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这几天你们俩相处的好么?”
“还不错,虽然不太搭理我,但好歹我做的饭菜他都愿意吃。也按时陪他去医院,换了几次药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家里只有一间房间,我就睡沙发了,我发觉他......好像有些失眠,睡觉也不爱关灯和电视,好几次我看书到半夜,还能从阳台上看到他坐在窗台上发呆。他应该是缺乏安全感,有一次我一不小心提起以前的事,他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我现在渐渐开始醒悟了,假如我们之间没有那种荒唐的血缘牵绊的话,也许我还能有些许机会。那个家让他很不愉快,也包括我。”高骋沫一下说了很多,目光不时地投向房间,“那个姓萧的,是来带他回去的吧?”
我如实作答:“嗯,萧繁是唯我独尊的脾气,今天我要是不带他来,估计他自己也能找到这儿来。”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苏粲在萧繁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右脸颊上隐约的多出一片红印,像是刚被扇了一巴掌。他勉强冲我笑笑,挣开萧繁的束缚到洗手间里将一些属于他的东西往包里塞。我们三个都不由自主地聚到门口,萧繁和高骋沫同时要去帮忙,他不领情地把东西一古脑倒进了包里,又对高骋沫暧昧地一笑:“你去把床头的那盒套子拿给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萧繁的眼神几乎要杀人。
我隐隐听见他对苏粲说:“你真是很清楚如何惹我生气,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几天后,苏粲活奔乱跳地来上课,表面上丝毫没有被收拾过的迹象。他故作神秘地替我解答:那天回去他一样拿绳子捆我,我对他说,萧繁,你能不能玩点新鲜点的,不如捅我一刀怎么样,最好狠一点一刀毙命,他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居然抱着我不放。第二天他把家里所有的刀都扔了,连剪刀也没留下,你信么,他居然怕我真的会寻死......
周六照常去上课,课上到一半,周先生站在书房门口看了看。他起得晚,像是刚冲完凉,简单地穿着一件浴袍边擦拭着头发边倚在门上看我们。小文正专心致志地完成一页英语练习题,丝毫没有发现他父亲的出现,而我却很快被余光里的人吸引住了目光。他见我发现了他,微微地一笑,走廊里透出的阳光照在身上空留一抹摄人的金黄。
等上完课,周先生已经出门,我整理完东西要离开的时候,保姆接了通电话,说是找我的,我无比困惑地接起来,是周先生的先生:“小颜么,是这样的,我刚到公司发现一份文件落在家里了,你方便的话,能顺路送到我公司么?我现在暂时走不开。”
没等我答应或是拒绝,他快速地报出了一串地址便挂了电话。我不得不佩服他劝服别人为他办事的高明手段,丝毫不给对方留有余地的强势。
在写字楼里几乎迷路之前,我总算找到了周骞的办公室。休息日大楼里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加班。秘书把我带进办公室,让我稍等片刻。
我站在完全透明的落地窗前俯视地下,就好像有一种下一秒便将作自由落体运动的恐惧感。也许只有在如此危险的边缘,人才会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警惕。我向后退了一步,竟出乎意料地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周骞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视野很开阔吧?”
他的一个手掌挨着我的身体压在了玻璃窗上:“站在这看城市的喧嚣,却反而能让我心静下来,你呢,不恐高么?”
我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似乎能从四面八方接收到一种压迫感,直到他抽身坐回了办公桌前,我才松了口气。我把文件递给周骞,他只随意地丢在了一边,随即起身穿上外套:“为了感谢你帮了我,请你吃饭。”他淡定的笑着,好像看透了我不会拒绝。
他选了一家环境相当不错的中餐厅,上菜之前,我们不着边际地聊天。我并非惧怕他什么,却觉得在如此不轻松的气场中同他说话难免要客套拘谨一些。他伸手拿起我的手机,摆弄了一息后递给我:“存了我的号码,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
我丝毫不明白他的用意:“其实.....周先生您上次已经给我了一张名片了。”
“名片只不过摆设而已,既然你还来不及把我加入你的名片夹,我就自己代劳了。”
五十、
他说话时这种并不刻意却充满自我的方式让我想起许耀,同样的习惯于直接且毫无保留地表达,这是他们说话的艺术。区别在于许耀未脱年少轻狂的霸道,而周骞却是温柔的强势,又或者说是,典型的老奸巨猾。
菜一道道上来,他时不时地往我碟里夹一点菜,做得自然得体,然后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我把面前的食物卷入口中。这种难以捉摸的,尖锐的观察者的眼神让我稍稍有些不自在。
依旧是不着边际地谈话,而他似乎更乐于把话题专注在我身上,诱导我把一些属于自己的深层信息透露给他,我则拐弯抹角地同他避重就轻。他忽然身体前倾,凑上桌面,脱口而出一个似乎酝酿已久的问题:“周末不和女朋友出去玩,却在陪我这个叔叔吃饭,是不是觉得很无趣?”
“您多虑了,我没有女朋友。”
“噢?那真是意外。”他的嘴角似乎挂着一抹惊讶之余的兴奋,近距离的接触让我的眼神无处安放,“那么.......男朋友呢?”
我在一瞬间感觉到空气里有着危机四伏的味道,对面坐着的不亚于一个技术精湛的猎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洞穿猎物的心,惟有小心躲避:“周先生,这个问题很尖锐,我只能当作是您口误的玩笑。”
他不动声色地笑,十分巧妙地化解着尴尬:“对,我想说的是......男性朋友,让你见笑了。不过我必须非常坦白地告诉你,我很不喜欢你对我的称呼,显得我很不平易近人。就叫名字吧。”
午餐过后,他执意开车送我,我随口问了一句:“下午不用回公司么?”
他递给我一张电子产品的宣传资料:“跟你在一起比工作有意思多,过几天小文生日,我想送个MP4给他,你帮我看看哪一款更合适。”
我这才发现车子正背道而驰地朝着商业区方向前行,看来对于周骞的这种先斩后奏的策略实在不能不谨慎提防。等候红灯时,他侧脸看我,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是不是突然觉得我这个人很危险?放心,我是守法的好公民,人口贩卖这种高端技术活我是绝干不了的。”
我丝毫不甘示弱:“不只是很危险,我简直想在你身上贴个生人勿近的条。”
对此,他并无懊恼:“没关系,时间一长,生米也得煮成熟饭。”
在数码柜花了不肖一刻钟,就已大功告成。我不过是随便提议了一个型号跟颜色,周骞便不假思索地买了下来,对此的解释只有简单的一句:我相信你的眼光。随后,他并不着急地在另外几层兜兜转转,令我捉摸不透地说:“看看有什么想买的,当作礼物送你。”
我实在不觉得这是个愉快的邀请:“不必了,不劳而获只会让我心虚。”
周骞无奈一笑:“有便宜都不占,你还真不给我面子。”
回学校的时候,周骞像是故意绕了一段路,走了一条经过远郊却风景独好的高速。疾风透过车窗穿梭自如,却惊不起心底一丝波澜。再一次送到大门口,惯例地礼貌道别,只不过这一次他特意地走出车外,帮我整了整衬衫的领口,留下一句别有深意的话:“颜锐,我好像开始喜欢上星期六了。”
我却依旧不解风情地回应他:“有时间多陪陪你儿子,小文说他很想去新建的游乐场。”
第二个周末周骞在外地出差,没见到他让我松了一口气,却又同时滋生一种遗憾。我说不清那种遗憾是什么,从何而来,但他的存在确确实实让我有了不安的感觉。几天以后他给我打电话,说人已经在校门口,给我带了点当地的特产。我一路跑去,他正悠闲地坐在车里听着音乐,并没有直接把东西递给我了事,而是请我上车:“小文告诉我说你送了他漫画书,他很喜欢,甚至不把我的礼物放在眼里,看来你比我更了解他的喜好。”
“投其所好,并不是越贵越好的。我可不是故意与你对着干。”
周骞浅笑:“那不知这些吃的是不是能投你所好,要是实在不喜欢,也得收下了再扔。”
我看了看他所指的摆放在后座的两大袋东西,很是头疼:“看来你是把我当小孩儿了,但我实在没有理由收。”
“小文这次英语考试进步很大,这得归功于你,如果你不愿意收那我只能给你加工资。”他像是精心预演过台词一般,咄咄逼人,“嫌重的话我把车停好,帮你拿去宿舍?”
我顿感被他牵了鼻子走:“不劳您大驾,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说完我主动下车去拿那两个袋子,他从另一边下来,帮我提出一袋交到我手上:“你今天这身运动服让我很惊艳,周六见。”
直到走出很远,我依然能感觉到背后深不可测的目光。
来不及把东西带回宿舍,我只得匆匆赶去上下午的课。下课后苏粲把两个袋子翻得底朝天以后,指着我的鼻子威慑道:“锐锐.......老实交待.......谁送的?李逸阳可是告诉我说你最近跟家教那孩子的老爸走得很近啊......”
我实在好笑,把我跟周骞仅有几次的会面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后,他满脸兴奋,直把我逼到墙角:“完了,完了.......那姓周的八成是你对有意思,你不会是看不出来吧?”
“苏粲,你别什么事都往那方面想。他结过婚,这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多同性恋?”
苏粲捂着肚子直笑:“结过婚压根不能代表什么.......你觉得他不是?可我觉得他是.......你是不在这个圈子里混,不知道这趟浑水有多深......”
“行,就算被你给猜对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对他无意。”
“嗬!看来我还替许耀白担心了?我看这样吧,锐锐,不管你是要哪一个不要哪一个,剩下的那个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要了。”他一下蹦到桌子上拆了一包干果,“那姓周的长得怎么样?跟萧繁比谁更有风度?”
我指了指站在门口的萧大公子:“这事你最好问他。”苏粲几乎是噎到了,被萧繁一扯就落了地。
五十一、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最了解我的大概要数晓沐和许耀。尤其是晓沐,心思要比许耀细腻很多,他的内心要比表象更冷静成熟。他的坦诚让我感觉踏实可靠,因此多年以后我们仍旧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他总说对于我的思维和行为模式有着绝对的认知,比如我的口是心非,不易拒绝他人、高兴与不高兴时常一个人独享,这都是微不足道的脾气,但他觉得最要命的是我永远看不清周围究竟还有多少人喜欢自己,好像除了许耀以外,会看上我的人都死绝了一般。晓沐说这并不是因为我笨,是我眼里根本就没有别人,脑子里更是没这条筋。
他跟我这么多年哥儿们,唯一的遗憾是,他和许耀同样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选的却不是他。我说,这大概是天意。
寻常的周六,我照例的起早完成家教的使命。小文那天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看课文的时候走神,眼巴巴地朝着窗外望。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兴奋地说今天妈妈会来接他回家,他们有一个月没见面了。果然,课刚结束,他妈妈便到了。
我听见周骞在与她谈话,不知是出去还是不出去为好,正站在门口,小文的妈妈恰从这经过去洗手间,第一眼我对她的印象不坏,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转身冲走廊尽头地周骞轻笑:“周骞,怎么?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给我逮住往家里带人,别告诉我你这回认真的。”
我立在原地有些尴尬,她的话似乎让我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也许苏粲的揣测并不是不可能的,然而我却并没有多少不安。周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站在面前的时候突然伸手搭在我的肩上:“又让你失望了,给你介绍,小文的家教老师。”
曾经的女主人对我冷冷一笑,矛头依旧指向周骞:“我倒是很期待什么时候你能令我不失望。”周骞置于我肩上的力度明显加重:“也许真的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