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多年过去了,我大约超过十年没有见过父母了,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再拨通那个号码就连接通的声响都陌生起来了。
没有人接,也许这比接起来我没有话说来得好。本来想再拨一次,可终究没有那个勇气。年少的时光对於我来说就是无尽的堕落和痛苦,直到我遇见了林逸闻。可是,那不过是开始另一种痛苦而已。欲望和爱情在我的世界总是背道而驰。
再见到李济鸣是两个月後,他去了一趟美国,大约是家里长辈的丧礼,总之不是什麽吉利的事情,他的情绪也不好,不似往日那麽嘻嘻哈哈的逗著我开心。我跟他两个人喝著闷酒,他时不时的叹一口气。我问他,你今天晚上就准备一直这样了?
他苦笑一下,只说,我就是好久没这麽烦过了。
上次是什麽时候?
他摇头,我本以为他不愿意说,或者记不得了,结果他想了半天才说,尉迟死的时候,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很多事情是没有後悔药的,想弥补也没办法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很多东西真是没有後悔药的,如果可以我当年死也不要投入林逸闻的怀抱,爱情变质之後,只剩下无穷的苦与痛,更何况我也许从未从林逸闻那里得到过爱情,单相思最可悲。
我和李济鸣之间很久没有谈及尉迟,他知道我不喜欢说那个人所以避讳。不过这一次好像是真的心情不好,他对张尉迟那笔糊涂账与我无关,但是我看得出他是有後悔的。但後悔又有什麽用,那只会像林逸闻想补偿我时那麽可笑而已。那种感情不是爱,是亏欠,可是这比爱更让人难以释然。
我对他说,你再谈一次恋爱就会忘记张尉迟了。
他却说,我对他不是忘记的问题。
我笑起来,自嘲的摇头,也是,都看透了这麽多情情爱爱你你我我,还说爱情?太难了……
临分别的时候李济鸣终於说了出来,他拉著我的手道,苏维,我喜欢你。
你不过是喜欢我对林逸闻的这种执著而已,别难为自己了,我不值得。
你值得,而且我也很清楚不是因为我羡慕你能那麽爱林逸闻才想占有你,我对你的感觉不是那麽简单。我们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的为人你的思想都是不值得为了林逸闻一辈子寂寞孤苦的。走出来,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人。
但是不是你。
为什麽?
你觉得我会喜欢你吗?
会。
不要太自负,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张尉迟。
李济鸣脸色不好的离开了,他最终没有辩解没有勉强。我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渴望绵长而稳定的爱情,而不是角逐和厮杀。当然我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牺牲品,一个张尉迟已经够可悲了,我自然不会成为李济鸣的第二个肾。
那之後和他也确实疏远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在北京遇见了一个旧人。
沈谦。
沈谦是我的第一个男人,男人之间的欢爱都是他教给我的。但是我不喜欢他,单纯的觉得他是个变态。倒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而是因为他喜欢男孩,那种十五六的男孩子。他对成熟的男人没有兴趣,他从不找超过20岁的伴侣,这就是沈谦。
他还是个医生。
我跟他遇见是在医院,我去看病,倒是小问题,胃上的老毛病了,不过他在那家医院出现却让我十分吃惊。沈谦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二十五六,这麽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快四十,但是看起来却没怎麽变老,只是比以前成熟了不少。还是特别瘦,尖下巴,一双眼睛贼眉鼠眼的打量漂亮男孩子。
一开始我以为认错人,但是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色迷迷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沈谦,我试著叫他。
他回头看见我,像是有些惊讶,但是我肯定他没认出我是谁。这些年我的变化比他想象还要大。
我是苏维,还记得不。
他忙不迭的点头,说,当然记得,你都这麽大了。
那口气倒像是远房亲戚,我笑出来,他攀我的肩感叹道,你也离开D城了?那地方那个好像留不住人似的,我每次回去都有好多人离开了。
你现在如何?
挺好的,你呢。
我在公司上班,马马虎虎。
他轻叱一声,说,看你穿的这一身就不是马马虎虎,该不是傍上大款了吧。
我有些尴尬,但是顺著他的话打趣说,那可不是了,现在我是大款,等人来傍。
他拍我的腰一下,问,你来看什麽病。
胃病。
不严重吧?
没事儿。
那呆会儿有空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
我和他约好地方就先离开医院了,那地方的消毒水味道还真是让人恶心。
晚上来的人不只沈谦一个,还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相貌清秀,至少没有沈谦那股猥琐的味道,脸有些圆,不算胖,不过给人的感觉挺可爱。
沈谦说这个是我爱人,石天。
我和他握手,他脸有点儿红,不知道是为什麽。石天那样子却不是幼童,不知道沈谦这个老变态怎麽会找这麽个男人。他至少也有25了,这和当年沈谦那个18岁的原则可大有不同啊。
沈谦看懂我的眼神,笑著说,我和石天在一起有六年。就是刚来北京的时候就遇见他了。
你怎麽想到来北京啊?
说来话长,总之北京也不错,还让我遇见小天了。
看著沈谦和他的小情儿那麽肉麻兮兮的,我觉得这世道真是变了。当了十几年同志的林逸闻结婚生孩子了,陈世美李济鸣摇身变成了情圣来倒追我,恋 童癖沈谦都能交一个好几年的长期情人了。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酒足饭饱,沈谦两口子要去公园散步,我就自己开车回去了。
不过看著他们的背影,我总觉得特别别扭。
这还是我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吗?
我没那种命(9)
沈谦的电话号码很逗,末尾三位是741,每次看到我都觉得他在说气死你。
他问我,你在哪里上班,现在方便过来打高尔夫麽?
你什麽时候开始玩这种高级玩意儿的?
有个病人,儿子下周要我帮忙开刀,请我出来玩一下,我又不太会,你要不要来?
我下班之後就去了沈谦说的地方,他见我到了热情的介绍我给他的病人家属。对方看到我吃了一惊,说,小维,沈医生是你的朋友啊。
我握手之後寒暄道,好久不见了,陈总,我是很早就认识了沈医生了。
陈总是我以前在宝洁做的时候的上司,他人还算温和,没想到儿子得了肿瘤,要沈谦开刀。
沈谦是确实不会打,我也马马虎虎,於是两个人跟在後面聊天。
他问我,你现在在安利做得如何,是不是考虑以後出国?
看看吧,我有可能去培训,但是调到总部不太可能。我这种英语四级的水平。
我以为你想出去。
为什麽?
看你样子就是在这里过得不开心了,不管是因为感情还是工作,不顺心的话还是动动比较好。
我怀疑你是心理医生。
怎麽了,跟我说说。
没什麽好说的,况且我还没老,不是麽。
一句话踩中沈谦的痛脚,他不理我去打球。我看著他的背影,这个男人还真是老了,可是又有谁不会老呢。我想起林逸闻那张温和的脸来,我甚至记得清他笑起来有几条皱纹在眼角,我一定被诅咒才会对一个男人念念不忘,说出去都没人信谁会爱一个人长达十年。就像我不相信张尉迟和林逸闻的爱情一样,这麽多岁月早就消磨了一切幻想。
那次打球之後沈谦就经常叫我出去玩,也带著石天。我一直没有问他为什麽会喜欢石天,那个男人明明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我知道沈谦喜欢什麽样的男孩子,妖气冲天那种。倒不是长得女气,而是痞。他喜欢流氓,他也喜欢瘦削的男人。沈谦曾经对我说过,男人有精瘦的身体才是他追求的对象。可是石天不是,石天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大一点儿,样子也普通,不算俊,而且,他不是精瘦型的。这样一个人呆在沈谦身边六年,我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沈谦的目光相当幸福,於是我也不能再质疑这一切。
爱情有时徒有虚名,不过不是自己的永远看不明白,是自己的也未必能参透。
石天也不像是我才开始以为的样子,他是医大的实习生,後来不想当医生就出来自己做生意,卖针管手术用具这些,他赚的钱肯定比沈谦多。而且石天比沈谦爱玩,我们出去泡吧,他总喜欢和帅哥搭讪,沈谦也不管著他,两个人像极了我所以为的林逸闻和张尉迟。
我问他,沈谦,你什麽时候如此纵容一个人了?
我老了。
他的答案让我如被雷击。
他又说,其实石天也有他的好,他虽然看起来爱玩,但是跟我在一起这些年从来不出去混,我偶尔还和人一夜情,他从来不乱来。而且我年纪比他大那麽多他也没介意,我跟他的家人都互相认识,算是一家人了。
他才26岁,你怎麽知道他不会变?
沈谦笑起来,他看著我很认真的说,谁都会变,不管是26还是62。
其实石天有私底下约我出来玩过,但是我没有告诉沈谦。石天说,我们才是同龄人,谦哥跟我没有共同语言。
我请他喝酒,他也欣然接受。
他说,你这麽好看的人为什麽没有男朋友。
我想了想,说,其实有和没有都一样。
他又把他的一些老朋友介绍给我,我一个都没碰,没有时间没有情绪,我快成禁欲主义者了,但是很多事情就是个机缘问题。就像我会在北京遇见李济鸣。才离开林逸闻的时候我想用滥交来麻痹自己,但是真正那麽做了才知道都是虚妄,谁寂寞谁空虚谁想要爱情都与我无关,我心里一直住著那个男人。
石天渐渐的比沈谦跟我的联系还要多了,有时候会带李济鸣去我们的聚会。其实他也就比大家大那麽几岁。李济鸣去了永远会成为最抢手的男人,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除了石天。石天说,这个人我早就认识了,他可不是个好东西。
我点头附和,确实,李济鸣不是个好东西。
石天又说,他最近几年不他出来玩了,我还以为他结婚了。
没有,他现在还是钻石王老五一枚。
苏维,你别和他走太近。
我知道。
李济鸣後来对我说了一样的话,他说,这个石天其实已经三十岁了,你不知道吧,可不是个好东西。这几年很少出来玩,听说他找了个外地人,还是个医生。
你倒知道得多。
你怎麽认识他的,别和他走得太近,他玩S M。
真的假的?
这个圈子比你想象中还要乱得多。
虽然我并不全信李济鸣的话,可那之後确实和石天保持了距离,本来嘛,他是沈谦的男人,我即使不算沈谦的什麽人,但也没挖他墙角的必要。我委婉的表示和沈谦关系不一般,不想和他来往太密。但是石天却变本加厉,他说,你别管沈谦,他不会知道。
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沈谦跟我出来吃饭或者上健身房却一次都没有提及过石天和我私底下的来往。
我知道他肯定有所察觉,他不说也许有其他的原因。
这种微妙的关系把我又一点点的推近了李济鸣,他跟我出来的时间明显增加。他又缠得紧,我没办法只好申请了去美国的培训。但培训前被推荐的人员要进行一个专业和英文的考试,我不怕考专业就怕考英文。李济鸣说帮我想想法办,我才知道他在英国留学过4年。
他的口音真的很不错,找了个外国人给我补习,据说是他们公司的卖场设计师。
George对我很严格,三个星期要英文突飞猛进并不容易。
李济鸣常常下班带外卖来陪我学习。
不当学生好多年,我还颇不习惯。有李济鸣在三个人偶尔开开玩笑,时间过得飞快。最终我考得不错,顺利拿到培训的通行证。我请George和李济鸣出来吃饭,喝得有点多,不小心对李济鸣说了实话,这个半年的培训是为了躲你我才争取去的。李济鸣没有醉,所以他拂袖而去,留下我和George一阵尴尬。
李济鸣对我已经失控了,这是我在去美国前的认识。
他以前不会因为我说过分的话而失控,他一直在我面前扮演君子的。
一直都不明白他为什麽要喜欢我,他要找漂亮的比我好看的不是没有,他要找高雅的,那我更是沾不上边,他要年轻的,那也是大把的小青年,他要找谈感情的,我跟他也不算很深的认识,他究竟看上了我哪点?
我没那种命(10)
美国我以前没有去过,准确的说,我以前连国都没有出过。
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单纯的觉得没有必要,出去又怎麽样,看到外面的世界又怎麽样。我从不追求成为一个高雅的人成为一个性情眼界开阔的。我只想自由的生活,自由的谈恋爱,却始终被套在那个全套里。到美国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公司的人打电话报告一下平安抵达。办公室的小吉调笑我说,维哥,到了美利坚可不要玩得太疯啊,开放国家也有开放的不好。
我呵呵的笑著,应付他,你维哥是那样的人嘛……
平时越不玩的人,放开了越玩得脱缰哦。
原来我在同事眼中就是个刻板的形象,真失败。
开会学习观光旅游,一切做足了以後我又觉得美国不过如此,李济鸣没有追到美国来也没有电话或者Email,大约是真到了底线。
我暗自笑道,你看,男人的爱就这麽多,不会再多了。
林逸闻病危的事是李济鸣给我打电话说的,电话来的时候凌晨三点,我正熟睡。
电话那端冷漠的音调让我有些清醒。
李济鸣说,林逸闻病危了,你要不要提前回来。
我愣了愣问,他怎麽了?
癌症。
我如雷劈到,却不知道说回去还是不回去。等我想清楚的时候电话那头已经传来的忙音。我躺倒在床上,天花板是暗暗的乳白色,窗外格外安静。
林逸闻得了癌症?
那个健壮的男人居然得了不治之症,我惶惶不安。
第二天我请了假酒赶回D市,在医院找到林逸闻,他看起来很平静。我问医生他身体如何,医生皱眉头,缓缓的说,他就是内脏年轻的时候没保护好,烟酒太重,现在肝癌已经扩散了,我们安排化疗他又不要,只靠药物估计撑不过三个月。
听医生说完我透过窗户去看林逸闻。
他摆弄著电脑,像是平日里工作一样,专注而平静。
我又一次辞职了,这次我辞得很干脆,一直留在D市,连交接都是在电话里进行的。林逸闻的妻子不太常来看他,我知道这种政治婚姻没太多感情可言,尤其是他老婆知道我在这里,怕是也不太想过来。林逸闻把公司已经完全交给Andy了,Andy有时候会来汇报工作,但是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跟医生谈一谈就走了,林逸闻并不勉强他。
林逸闻只对我说,小维,你陪我到死,好不好?
我讨厌他提到死,於是说,你就巴不得早点下去见张尉迟,我陪你是希望你康复。
你也知道我这个是康复不了的。
林逸闻难得的悲观让我觉得深恶痛绝,我不觉得他是个要死的人了,可他仿佛就是在等待死一样,我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他,於是只在病房安静的呆著,看看书,他则在写书。说起来我觉得很吃惊,林逸闻是个再商人不过的人了,他居然在最後这一段时间里写起了书,说是要把一生的故事写出来。
我提出要看看,他却说不。
我不勉强,心里赌气,到最後,他也不能全部和我分享,我却心甘情愿留在他病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