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璃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他的手指抓得他更紧了些。粉色的唇瓣抿得紧紧的。
“我不知道你发生过什麽事,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早就决定牺牲那千人的性命?你也没有料到,我最後还能站在那里”回想起那夜,明明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然而向他涌来的腐尸却比其他的将士要多上几倍,皆因他是异族,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不同,明白这一点,云濯不想承认也不得,苍璃一直叫他跟随而来,其实就是想要云濯自行消失。
“我…”苍璃欲言又止,最後摇头又说“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
云濯从心地笑了出来“这样,….你不觉得累吗?”他不知道那个才是真的苍璃,温润如水还是冷漠无情,然而那样都好,他一直这样生活难道不觉累吗。
苍锦 -- 50
云濯面无表情地看著眼前火光漫天的一幕,转身对苍璃说“我们走吧”
苍璃似是还没从刚才那一瞬间反应过来,目光有点凝滞,双眸里满是无法言语的复杂神情,愣愣地看了云几眼,才回答“嗯,好”
一人驾著一骑偻珂,一起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留下身後一大片熊熊烈火和遍地横躺的尸体。
一个时辰之前。
苍璃带队的千人几乎全部整装出发,从天刚入黑不久後就开始出发,越过流芳河到达几里路外的此地。
还没有靠近,云濯远远就看见敌军的营地以及营地散发出那股浓郁的阴暗气息,并不像他们驻扎的时候一样,火把连天,把一切照得亮如白昼。远远望去,只余点点残留的星火,鬼魅而阴森。
他们渐渐靠近,原本寂静空辽的营地上一瞬间涌满了人头,黑压压的一片,原本温和冰凉的夜风从那处略过之後,既带著一股腐尸的恶臭。
待云濯能看清眼前的敌人之时,心底难免升起一股恐惧,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苍璃,只见他目光一如平时般淡定从容,漆黑的双瞳里收起那温润如水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绝决。
原来他一早什麽都知道,难怪他一直从容地对待。
比苍璃带来的人还有多上几倍的敌军,此刻踏著沈重的步伐向他们靠近,微微垂低的头颅没有半分生气,僵硬迟缓的四肢宛如被人操纵的木偶般,一举一动都显得怪异至极。
苍璃向前几步,长臂一挥,手持原本悬挂在身後的银色大刀,刀尖直指苍穹,刀身在清冷的月色下散发著清俊冷冽的寒光。
夜风猎猎,吹得他身後的乌发在空中乱舞,降紫色的衣袂蹁跹而起,银铁色刀身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带出一记银色的攻击,云濯只见敌军前面一列人影迅速倒下,而刀锋所过之处的地面裂开一道霸道而内敛的纹理。
得到苍璃的一声令下,身後的将士挥刀前进。
云濯沈默地站在原地,深邃的双眸透著几分复杂,即使苍璃有把握自己功成身退,但要他手下的将士面对著比我方多几倍的人偶,胜算实在几乎等同於零。
在云濯思考间,身旁不知何时已经满布人头,他无法再分神思考,拔起随身携带的剑,挥剑斩下,近处相望,云濯愕然发现,敌军之人眼瞳所在之处竟是镂空的两个黑洞。
瞬间倒下的身体,发出一声古怪的低鸣,随後竟又慢条斯理地再度爬起来,云濯愕然瞪大双眼,再一次挥剑,几个头颅滚落地面,那几具尸体才不复挣扎,摇摆几下倒在了地上。
奇怪的低鸣声,将士的惨叫声,声声入耳,渐渐高昂。四周火光溅起,迅速蔓延,不消片刻就把此地映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
云濯眼看身旁不断有尸体倒下,然却有更多的人头涌上来,似是要将他的身影淹没,无意间视线与不远处的苍璃碰在一起。
平静,冷漠,苍璃的双瞳不再像以往恍若一湾泓碧,嘴角没有上挑的弧度,只是一眼便撇开视线,仿佛世人生死从此与他无关。
云濯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些什麽,原来他早就已经预料到是这样的局面,原来他早就放弃这千人的生命,与此同归於尽也在所不惜。
自认自己尚算冷漠无情,然於那人相比,仿佛不足以一提吧。
一剑又斩下数个人头,云濯映照火光的双眸深沈如夜色,银剑一直挡於身前,空闲之时不忘救下身旁受伤的将士,然他一人只有一双手,此刻仿佛再多十双也不够用,闭上眼睛不愿去看那些被人偶淹没的身影…
从不知道时间过得是如此的漫长,云濯那道身影依然屹立在人群中,剑光闪耀,剑气如虹,体内透出的汗水早已将的内衣湿透,手下却未停下动作,不断重复著相对的斩击。
不知何时开始,耳边之余呼啸而过的风声,挥下身旁最後一个人影的头颅,云濯力竭到躺在地上,混浊的呼吸在这夜色中飘散,眯起眼睛,望著苍穹中璀璨的繁星,他第一次觉得黑夜是如此的美丽。
云濯非常记得,苍璃扭头看见他身影的那一瞬间,双眸里划过一丝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惊讶。
“你…真的很厉害”嘴角一下刻又挂上那股熟悉的弧度。
云濯瞥开眼睛,望著不远处还有几个倒地呻吟的人影,欲跑过去察看却被苍璃阻止了“别去,即使你去了也没有用,被那些腐尸伤至那种地步,不久之後他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救回去也不过是增添不必要的祸害罢了”
云濯什麽也说不出口,只能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
为何他可以对人命如此淡然。
“我们回去吧”苍璃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偻珂走去。
云濯回首,多看了几眼那个满目疮痍的地方,最後也只能默默地离去。
静静地跟在苍璃身後,只觉得满心惆怅无法发泄。
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道破风之声,两人一同转身,云濯条件反射般一侧身,挡在苍璃身前,一道巨大的橙色月牙迎面而来,接近面前那一刻,那股强大的攻击气流还是让苍璃瞬间闭上眼睛。
气流直击云濯的身体後霍然消失,苍璃率先回神,凝视著远处一道摇摇欲坠的身影,踏出一步行至云濯面前,再次长臂一挥,一道银光略过,那道身影再次倒下,伴随而来的是满天大火。
“你没事吧,为何你…”苍璃转身抓住云濯的手臂,诧异的问道。
云濯抖动一下四肢,再次感受确认体内有何异况,半响,还是摇了摇头。
苍璃满面惊讶地望著他,一时间愣在原地。
苍锦 -- 52
苍璃抿了抿唇“你不要再说话,就快到了”
苍璃带他去见的正是那个银发的男子,只是来得及看一眼,连银发男子究竟是什麽样子他都来不及看清楚,云濯便晕了过去。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苍璃已经抱著他走在月宫之内,他搜索了几眼,没见那个小鬼的踪影,欲开口询问,苍璃已开口回答“蜀月不是宫里的人,不能随便进来,你放心,我吩咐了人会好好照顾他的”
点了点头,云濯虚弱地靠在苍璃身上,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麽孱弱的一刻,被一个男人抱在怀内,真的太丢脸了。
没有惊动到该惊动的人,苍璃把他送回到他住在锦阁的房间,云濯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什麽都听不清,眼睛也睁不开,只想睡觉。
当苍锦兴高采烈冲进来的那一刻,看见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影时,再看看房间内一脸疲惫的苍璃,什麽都没说直接走到他面前,反手就甩了苍璃一巴掌。
苍璃赫然瞪大双瞳,手忍不住按上自己发烫的脸颊,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痛,即使是父王,也没有这样打过他,苍璃乌黑剔透的眼瞳忍不住也染上几分寒意。
“为什麽你非要把他牵连在内,我警告你,以後不准你再靠近他”苍锦一字一顿的说,同样漆黑如墨的眼瞳透著几分恨意。
苍璃突然笑了起来,无端被自己的弟弟打,他还没有当什麽事都没发生的度量“凭什麽我要听你的,皇弟”一贯温柔的笑容,丝毫让人看不出他此刻心底的感情。
“我没有你这个有病不去医的皇兄”苍璃的话从牙缝里泻出来。
苍璃一听,原本带笑的脸瞬间冷却下来,隐隐间带著几分怒意“你给我再说一次”
苍锦从未见过苍璃生气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但他依然无惧地直视著对方“别人或许会被你的表面所骗了,但你别忘记我和你是兄弟,自幼和你一起长大的我难到道真的看不出你那一点改变,苍璃,我不知道你是被人骗了还是被人玩弄了,但你自八年前失踪回来之後就不信任任何人这件事你比我更清楚,终日幻想著周围的人都想至你於死地而谁都不信,这不是有病是什麽?”
“住口”苍璃一副被人剖开内心,赤裸裸窥探自己最真实丑态而暴怒的模样,赫然吓了苍锦一跳。
“你有什麽资格说我”苍璃向前一步,一手捏著苍锦的下巴,一字一顿的说“云濯会有此下场也是他自己选的,说来还不是你把他逼成这样,若他是真的喜欢你,他何必跟我前去边疆也不愿对著你,若是他真的对你有情,你又何必一个人再此动怒,你问一下他,你的好意他是否接受再来跟我谈论吧,我也希望你不是一厢情愿的好,我高傲的皇弟”苍璃松开苍锦的下巴,哼了一声,然後就拂袖离开了。
苍锦揉著发痛的下巴,只能愤然地盯著那个离去的身影,什麽话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这点不用旁人来提点他也知道。
走到床边坐了下去,苍锦盯著床上昏睡过去的人影,只觉得心疼。
伸手去脱云濯的衣衫,苍锦想看看云濯哪里受伤了,衣衫全数打开的瞬间,他的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惊讶,云濯原本蜜色光滑的胸膛上,一道深紫色的纹印由左肩横斜至右腹之下,纹印的宽度几乎占据云濯整个身体,初见之时甚是吓人。
苍锦趴在床沿牵起云濯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阵“都叫你别去,为什麽你就是不肯听我呢”
闭上眼睛感受那人就在身边的感觉,淡色的唇瓣贴上对方的手背,吻如星点,细细碎碎地落在上面,或许只有在云濯毫无知觉的时候,他才能这样光明正大任意地凝视他,触碰他。
但能让他选,他也宁愿要一个对他冷眼相待而活生生的云濯也不要此刻奄奄一息,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云濯,即使云濯好好的时候会不理他,会用讨厌的眼神看他,但至少他还是好好地站在他眼前,而不会像此刻般,说不定他一个不留神,那人就有永远离开他的可能。
纤长的指尖覆上云濯英挺的眉毛,沿著五官细细描绘著,最後微微抬起上身,柔软的唇瓣压在对方苍白的唇瓣上轻轻一吻,满目皆是如水的柔情“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锦阁这些里多了些人出入,来来去去都是月宫里最有权威的巫师和药师,然而每一次都是在苍锦的怒骂声中离场。
云濯自那天开始清醒是时间变得非常的少,整天都是在昏迷中度过,到来这两天情况就更加的严重了,云濯胸前深紫色的皮肤开始渗出血滴来,最初也只是入汗珠般大小,一点点的,随著时间的流失,出血量变得越来越大,血珠汇聚而成的血水一条条沿著云濯的腰际流下,映照蜜色的肌肤上尤为得惊心夺目。
苍锦一个人默默地守在床沿,几天下来脸色憔悴了不少。
但是,没有办法,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就连年纪最老的巫师也没有见过这麽怪异的情况,这几天什麽办法都用上了,都依然阻止不了云濯身上的伤势恶化。
又过了两天,云濯身上那道巨型的纹印早已接近黑色,黑色的皮肤上面依然不断有血水涌出,不但如此,鲜红的血还开始从云濯紧闭的嘴角缓缓流淌下来。
“云濯,你醒醒…不要睡,你听见没有,不要睡啊”苍锦守在床沿,一手抓住床上之人的手,喃喃地重复著相同的话。
午夜时分,夜深人静之时,房间内细弱的人声幽幽地飘散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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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锦回归鸟...^_^
苍锦 -- 53
云濯睁开双眼的时候,是清晨时分。
打开的窗户投进了丝丝昏黄的灯影与黎明之际独有的晨光,床前轻纱状的帷幔随风摇曳,空气中隐隐约约有股熟悉的淡香。
难得清醒过来,自我感觉睡了很久的云濯很想活动一下筋骨,动了动无力的手指,却惊醒了趴在床边人影。
“嗯…”一声喃呢中载满浓厚的睡意,那人揉揉眼睛,惊讶於这几天来一直紧闭的眼睛此刻竟然睁开了,苍锦开心地问道“云濯,你醒了”
“是你啊”云濯看不清床边的人影,听到那人的声音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
苍锦点点头,虽然听得出云濯的语气中没有多大的高兴,但至少也没有什麽不悦,他飞快跑去桌前点燃烛台,一下子整个房间明亮了不少。
跑回床边,苍锦再次牵起云濯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细声问道“你感觉怎样?”
云濯想缩回自己的手,却没什麽力气,挣扎了几下,只见苍锦那双墨玉般的瞳仁里载满著乞求和坚定,把那只贴上他脸上的手掌当成宝物似的,云濯便由他去了。
“感觉…快要死了”云濯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你别乱说,你不会死的”苍锦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些,一滴温热的液体沿著手掌滑落手肘,云濯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看见苍锦漂亮的眼睛覆上了一层水雾,里面波光盈动。
这个男子或许是真的对自己有情吧。
云濯又笑了笑“若我不是真的要死了,你又何必此刻这副神情”
“不会的,云濯你不会死的,不要离开我,不要…”云濯从来都不自欺欺人,听到从他口中说的话,苍锦一句话都反驳不了,一只字也反驳不了。
“我从来都不曾在你身边,又怎能叫不离开你”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没关系,只要你能好好活著,即使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有你好好的,我什麽都听你的,只要你不死,我什麽都答应你”滚烫的泪珠不断地掉落在云濯的手背,那炙热的温度沿著皮肤,渗入到血管里,仿佛有一部分能够流淌至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