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作者:荒(卷二)同生契 BY 暗夜流光  录入:01-27

  卷二《同生契》45、陌路

  那老者一开话匣便不肯停歇,说了许多许多惊心动魄的陈年旧事,只恨不得把主人和自己所遭受的那些委屈尽数讲给旁人知晓。

  宁浅舟一直呆呆傻傻的听着,听到动容之处不禁湿了眼眶,那老妖只道他为了主人而伤心,还颇为欣赏他这与众不同的凡人,直夸他算有几分良心,不似那些只贪恋美色却薄情寡义的混账。他被那老妖夸得无敌自容,却又还想继续听对方说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苦笑陪坐,时不时“嗯”上一声以示自己仍然饶有兴趣。

  那老妖讲到羽族乃是妖族中灵力最高的族群,对待情感婚配也最忠贞不渝,无论男女都是终身只找一个伴侣,长老以上的家族中人还可与伴侣相互结下同生之契。同族间结契乃是彼此献出性命与灵力,合体之后再一分为二,与异族结契乃是千年未有之事,连羽族中人也不知该当如何施行。

  主人昔年能找到与凡人结契之法,自然经过好一番艰苦探寻,结契之后却落得伤心远走,孤零零的游荡在人间,再也不能回到羽族,也不能修入仙籍。羽族本为妖族,只有保得童贞之体、从不屠戮生灵,才可修得仙籍,主人早与凡人婚配,并说自己曾经动过孽火,杀死一丛妖花,之后更在游历人间时杀过数名匪人,再无修仙之格。

  非但仙道修不得,如今的主人连魔道与妖道也修不成了,当初为了急着结契,主人尚未熬过成年之日便自断双翼,大大损伤本体。结果又花费数百年才在前日里迎来成年之劫。这次大劫虽是有惊无险,主人总算重生两翼,但若是当初不结那个契。主人如今已能置身羽族长老之列,岂是现下这等几界难容的处境?

  宁浅舟只能不住苦笑。他先前怎会以为对方在人间活得尊荣快乐。人妖殊途,对方入朝多年,除了与两朝皇帝可称熟识,竟不与任何其他人交往,心中又会是何等的寂寞?这国师府里也是冷冷清清。除了两只妖朝夕相对,找不到半个人影,如此置身人间却又远离人类的妖,又能快活到哪里去?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正聊得起兴时却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胡伯,住口。你既然这么闲,便去把整个庭院好好扫上几遍!”

  那老妖吓得变了脸色。赶紧住口站起来,垂着头快步离开。

  宁浅舟也随之站了起来,痴痴看着门口那个纤细修长地身影。逆光之下看不清那人面貌,只看得到对方清雅悠然的体态。是自己太过浅薄愚笨。只靠样貌性别来寻找曾令自己深深迷恋的梦中人,却从来不曾细细探究眼前人忧伤嘲讽地眼神。

  那人静静看了他一会。语声平淡地道:“你早些睡觉吧,我累了,也想早些休息。再见。”宁浅舟本待与对方好好倾谈一番,哪知对方待他竟是这般云淡风轻,不由得当场愣住。眼看对方转身提步,转瞬间便走出数十步外,宁浅舟赶紧小跑急追。莫说此时不过天色刚黑,就算天色再晚他也不可能睡得着了,若不从对方口中亲耳听到那个答案,他只怕这辈子余下的时间都会睡不着。

  他快步跟在那人身后轻声叫道:“千羽!千羽!等等我……我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

  那人充耳不闻,反而走得更快,跨进自己房中便要关门。宁浅舟只得跳前一步以脚堵住门口,神情诚恳急迫地道:“你既然收留我在你府中,心中便是对我还有情意!”

  那人皱眉看他几眼,手上终于松了力气,任由他挤进房中。

  宁浅舟一刻也不想再等,冲口便是自己最最关心地话题,“千羽,你是我那夜所见的千羽?从头到尾、由始至今,便只有一个千羽,对不对?”

  那人慢慢坐在椅上,偏开头看着窗外,嘴里轻声回道:“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我早已告诉过你,这世间根本没有你所爱的那个千羽。你还不明白么?你还要去哪里找他?”

  宁浅舟忍不住凑近对方,细细查看那人面上冷淡的神情,果然与初遇那夜有着天地之别,可是自己为何会认不出来?他不过一介平凡书生,除了那夜与自己立下爱誓的少年,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人,会用那等深情不渝地眼神看着自己?

  那人稍稍闪了闪身,似是不愿与他这般靠近,语调仍然平稳无波,“你我总算相识一场,我也尚未求得解除同生契的法子,因此才留你在我府中暂住,以免那张大人对你再施毒手。你休得自作多情,以为我还对你有意,你我那番孽缘早已尽了,彼此都不必再做纠缠。”

  宁浅舟心情激荡,哪里肯被对方这三言两语就打发回去,“你说与我缘分已尽,可我这辈子也再不会喜欢上别人了。你既然身边并无爱侣,我自会缠着你不放!你我同生共死,性命相连,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开!”

  那人也不斥责,只面无表情地摇头,“你迷恋的不过是个幻象,与你结契的那人你半点也不喜欢,你自己心里也都明白,何必如此死缠烂打?”

  宁浅舟实在想不通,只得连声苦笑,“你便是他,他便是你,你为何要一直瞒着我?若我早知原委,定不会负你,你我也不会分隔两地数百年!”

  那人平静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怒意,语声却仍是淡淡地,“如今万事皆了,何必再提当初。宁浅舟,你若心中觉得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那也只能由得你去。天色不早,宁公子还请回房休息,我也困了。”

  宁浅舟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得面色焦躁,只是不肯挪动步子。端坐在椅上的那人已做出送客的手势,只刚站起来便面色微变,门口传来“啪”地一响,那扇未曾关严的木门已被人大力推开。

  站在门口的那人年纪轻轻、面目英俊,姿态间自有股贵气威严之态。宁浅舟先是觉得眼熟,片刻后总算想起了这人身份,不由得心中泛酸,咬着牙跪了下去高呼“万岁”。

  天子微服夜访,自然容不得旁人在侧,宁浅舟被那两人温言“赶”出房外,直气得两只手掌都已紧握成拳。那年轻地皇帝与千羽眉来眼去、神色亲密,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君臣关系。

  卷二《同生契》46、缠情

  宁浅舟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渐入梦乡,可就算身在梦里也不得安生。

  梦里的千羽一会儿以少年的样貌望着他微笑;一会儿又以女子模样忧伤怨愤地注视他;一会儿长大了好几岁,身穿着道袍飘然前行,他气喘吁吁的追了上去,却被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挡住去路。

  他被梦的结局所惊醒----那个男子手臂一挥便招来了千军万马,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无数刀枪铁蹄碾成肉酱,更可怕的是他掉在地上的头还能看见一切,眼睁睁目送那两人大笑着远去。

  醒来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脸上也不知何时湿了一片,坐起身来看向窗外天色,已是透出微亮的曙光,他哪里还能继续睡下去,干脆穿衣下床。

  他轻手轻脚的走向千羽房外,想了想又绕到窗下站了一会。他神色犹豫、双眉紧皱,脸渐渐红了起来,但终究还是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嘴里沾湿后戳破了窗纸。

  这等下三滥的偷窥之举实在令他无敌自容,但他实在想要知道昨晚的千羽是否一人在房内独眠。其实他很晚才睡,也偷听过外间的动静,但他听到的乃是那两人一齐走过的声音,后来却没听到千羽回返。

  他忍下面上发烧的热烫,凑眼从小小的破洞里向内窥视,房内那张并不太大的床上似乎确实躺着一人,只是没露出脑袋,也看不见头发。

  千羽睡觉竟然是从头盖到脚么?他不由莞尔一笑,脑中却隐约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些晚上,自己第四次新婚之时。那个美丽而忧郁的女子极爱把整个身子都缩在他怀中。他那时只以为对方天生怕冷,也出于怜惜时常紧抱过去,每每他先起身之后。那失去他怀抱的女子便会屈起四肢,整个头脸都埋在被子里。似乎那小小的、温暖地被窝中才能找到安全与倚靠。

  他一时间思绪万千,傻傻呆呆的僵立在窗外,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迷惑。自己所迷恋爱慕地那个少年,果然只曾经存活过一晚么?那只不惜化身为女子也要嫁给他,最后却被他伤害至深的妖才是真真确确地千羽?

  可当初的他若是为了那个女子而动情。岂非背叛了他与那个少年的盟约?他正是因为心有所钟,才对任何女子都色动而心冷。这已是一个人间男子所能付出的最深的情爱。

  就算身处现在,他应该爱地又是哪一个千羽?千羽说那个少年从不曾存在,但那个女子又何曾真正存在过呢?千羽明明就在他身旁触手可及,却不再是那个少年也不是那个女子,世事之荒谬怪诞莫过于此。

  他默然苦笑,转身便待悄悄离去,房内床上躺着的那人却突然动了一动,似是已经被他惊醒。坐起身来冷声对着窗外道:“宁浅舟,你起得也太早了些,是我府中的床你睡不惯么?”

  宁浅舟只得站在窗外含含糊糊地道:“呃……还好……还好。那个……我只是……随便走走。”

  屋内那人一本正经的道:“哦?随便走到我窗下来。又随便戳了个洞向内查看?”

  宁浅舟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嘴里的话不由得结巴起来。“那个……呃……呃……你睡得可好?屋内那人不再出声。片刻后大门已开。那人披散着一头又黑又软的长发,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猛然看去不辨男女,但觉清雅恬淡,不可方物。

  宁浅舟看得心中大动,却又微觉黯然,从前的千羽果然不是这般。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伤心地少女也换上了男装,唯有自己还在对过去的旧事纠缠不放,眼前这人倒是轻松放下了。

  宁千羽看了他几眼,见他神色有些恍惚,也不再对他多做斥责,反而软下了语调温温和和地道:“我昨夜与长生倾谈甚久,也有说起最近朝中风波,他登位未久,行事多有不便,因此疏胜于堵。他前日就已把那张大人及手下心腹派出京城了,你近日安全当无大碍,从今日起,你便可回到原来的住处。此后还情谨言慎行,莫要再被有心之人利用。”

  宁浅舟听着对方清醇地嗓音,讲来讲去都是那个年轻的皇上,一颗头不禁垂得更低,老半天才“哦”了一声,“你既然要我走……我便只有走……那……今后我若再行拜访,千羽还肯不肯见我?”

  身前那人沉默须臾,宁浅舟已是抬起头苦笑道:“你我相识以来,虽聚少离多,但算下来已有数百年之久。你在人间也没什么朋友,只拿我解解闷、说说话可好?若你对我再无情意,我亦不敢强求,只是你我之间既无情爱纠葛,又为何要刻意避开彼此?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倒让那人脸上绽开清浅笑容,“说得不错。你若能这般想得开,我们两人便能保有君子之交。我来了人间数百年,朋友确然寥寥无几,加上长生也不过三四个罢了。”

  宁浅舟心底很是欣喜,面上却声色不动,他那一席话原本真心实意,这刻看着千羽难得露出地开心笑容,一颗心又忍不住有些发痒。

  他终究还是抛不开眼前熟悉又陌生地千羽,就算尚未能分得清自己混乱的心意。生而为人,本就逃不出身处地俗世红尘,大多是能遇到自己动心动情的人便会不问缘由的紧紧抓住。一辈子都没有问过自己到底沉迷于对方色相还是性情的人多了去,若问得太多又哪里会有那些痴缠故事?

  他想到此处,但觉豁然开朗,神色也带上几分飞扬之态,对眼前那人拱手微笑道:“嗯……那我便从头再与千羽相识。在下宁浅舟,亲人早亡,宗室已灭,天地间只余我独身一人,无牵无挂。敢问千羽兄仙乡何处?”

  千羽展颜一笑,也对他装模作样的拱手道:“在下名唤宁千羽,出身羽族,后叛出家门,如今亦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两人都拿自己这些年的凄凉遭遇开玩笑,对看着彼此弯起嘴角,一瞬间竟觉旧日的爱恨憎怨消去好些。

  卷二《同生契》47、远遁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对于宁千羽倒算惬意,只以为两人冤孽已解,再无什么瓜葛,待宁浅舟反而不再冷淡疏远。宁浅舟造访得也不算太勤,一个月三四次而已,宁千羽也就每次都对他和颜悦色、有说有笑。

  两人间这等稍觉亲密又不太亲昵的关系,对于宁浅舟而言却是开心中带着折磨,他越是与对方多说些话、多相处些时候,就越觉得对方美到极处、好到极处,可又不敢显露出真正的心事。

  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试探,比如含笑询问对方为何这些年都不改了名字。宁千羽面色平淡的答他,“我已跳出心魔束缚,为何又要刻意改掉这个名字?我本没有姓,既然曾经想要姓了宁,那便由它去。名字不过是个符记,叫什么都是一样了。”宁浅舟听得暗自伤心,面上却不得不继续笑道:“千羽说的是……你时常身穿道袍,莫非当真做了道士?你出神妖族,为何要去做道士呢?”

  宁千羽抿嘴浅笑,半点也不着恼,“我是妖又如何?只要心中有道,就算身而为妖亦可得道;若心中有魔,即使身而为神亦是魔。我从前总是想不通,为何我叛出族了,就不人不妖?修仙也是不成的了……可我现在想通了,只要心中无愧,不做恶事,是人、是妖、还是神仙都没什么要紧。”

  宁浅舟听得暗暗叫苦,听千羽的口气竟真像个出家人,哦……不,出家的妖。无论妖也好人也好,出家总是不行的。若当真六根清净了却尘缘,那岂不是朋友都没得做?

  “呃……千羽,你真的做了道士?你……你跟当今圣上。那个……”

  他吞吞吐吐地模样只惹得千羽偏头斜睨过来,“你要说便说。这般不清不楚的……你莫非听信了坊间传言?它们说我和长生有苟且?宁浅舟,我今日才知你是这种人。”

  千羽的语气并不太重,神情也并不愤怒,却让宁浅舟忍不住额前出汗,连声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与当今皇上是怎么相识地,以你的性子,绝不会爱慕什么荣华富贵,应是另有机缘才会留在朝中辅佐他。”

  宁千羽沉吟片刻,轻轻点头,“嗯,我与他早已相识……我在人间游荡多年,他却已轮回了许多世,每一世都受尽苦楚。当初是我害了他。也应该是我替他改命,因此寻了机会让他投胎于一个本应夭折地皇子之身。”

  宁浅舟不由得“啊”了一声,心中更是酸得发苦。听千羽口气,与那皇帝竟是好几世的纠缠。难道是那人昔年追求千羽而不得。又损了性命,千羽才为之大大感动。以身相许……

  他狠狠摇了摇自己的头,不许自己再想下去,只换个话题幽幽叹息道:“千羽,你莫要怪我提起旧事……我只是想不通,当初你陪在我身边之时,我为何会认不出你?其实只要与你深谈一场,我定会认出你的性情,那时你我相处甚久,还数次同床共枕,竟一次这般交心的倾谈也未曾有过。”

  千羽听到他口中“同床共枕”四个字时,不自觉微微偏过了头,宁浅舟清楚看到对方玉似地侧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他心中一荡,总觉得对方心中仍然有着自己,即使并非如此,身子总也还向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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