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得翅膀都抬不起来了,他便寻了个僻静地歇在一朵花上,打算休息一会再继续寻找。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陌生地冷笑,一阵电击般地疼痛打在他身上,他登时翻转倒地显出了原形。呻吟过几声抬头看去,眼前立着一个面覆轻纱的人,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你是何方妖孽?报上名来,若无害人劣行,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语气虽然冷冰冰地,嗓音却十分好听,对他似乎也并无恶意。他看不出这人身份,赶紧起身施礼,“这位上仙,我只是一个小小地树妖,修为尚浅,绝无害人之意!”
那人居高临下审视他几眼,微微点头应道:“我看你也并不像害人的妖怪,却为何要来这人多之地?你意欲何为?”
他想了一想,干脆和盘托出,“我有一友,三日前与我走失,他乃是半鬼之体……”
那人身子微微一动,口中也打断他道:“你是来寻找那个孽障的?你竟以那等生魂恶鬼为友,真是糊涂得紧!他既然落在我手上,我绝不会放他,你若不想为他陪葬,便死心回返吧。”
卷三《连理枝》13、救命
程亦亭听得那陌生男子口中言语,大喜之后复又大忧,莫说眼前这人法力高深,自己决计斗不过,就算可以一搏,自己也不能便伤人。
他望着那人思来想去,唯一之计只有苦求,不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磕起头来,“上仙,逆天施法的那个妖孽原本是我!你若要严惩便拿我祭坛罢!他不过是凭借法宝再生,连生前的事情也想不起来,心中更无甚么善恶之念,是我害了他!”
那人闪身避过他,不肯受他那等大礼,只站在他身侧冷然回道:“非也!那孽障乃是生性极恶,我初见他之时,他明明已经吸饱阳气,仍是贪心不足,还想再害多人,这等恶鬼唯有尽早除去。”
程亦亭察言观色,眼见对方并不受礼,语气中亦杀意腾腾,一颗心登时沉到谷底,却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只缠着对方听他一言。
“这位上仙,我也知他犯下了伤天害理的大罪,但前因后果你却不知。我只求你开恩听我将他生平之事细细道来,他就算注定要死在你手上,也不能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那人不置可否的点了个头,“倒也无妨。我既要开坛斩他,理应知晓他的身份,你且站起来说话。”
程亦亭慢慢直起身子,清了清嗓音从头细诉四百年前的那一场情事。他与季晨是如何相视,如何相知,又是如何被家人逼迫着分手,那些旧事虽然过去许久,他讲来却如发生在昨日般清晰。
他从前世讲到今生。不曾遗漏任何重要之处,只是讲到与前些日与千羽的相遇时留了个心眼,唯恐这眼前的捉妖师又去捉拿千羽。便撒个小谎说自己所遇到的乃是一位不知名字的小仙。
那人耐着性子听他讲了又讲,看他时不时流下泪水。一直悄立在近前沉默不语。直到他讲至逆天施法将那聚魂珠推入季晨腹中,那人才低低地“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那聚魂珠既是阴司之物,又用以捉拿魂魄,其上定然凝聚过不少恶灵,它们一旦得获自由。其后果不堪设想!你那个神仙朋友也糊涂得紧,助你施法后竟不查看一番。”
程亦亭也忍不住“啊”了一声,此刻才想起季晨重生时那般痛苦辗转地情状。
“上仙,那……此事是我鲁莽做错,季晨只是被恶魂附体,并非天性好杀!难怪他连我也认不出来,一心只想着吸食阳气,我……我罪孽深重,害苦了季晨。你杀了我祭坛吧!”
说至此处,他又双膝跪地,伸出双手恳请那陌生男子将自己绑缚起来。对方却踏前一步轻声叹息道:“起来吧……你并不知那聚魂珠的凶险。只因对情人爱深意重,才费了这许多心力与他续缘。可怜可敬复可叹也。”程亦亭听得对方语气松动。更是不肯起身,只连连磕头求道:“请上仙饶了季晨一命。将他放走吧!我才是罪有应得,甘愿受罚被诛!”
那人不得已伸手扶他起来,语声中已带上几许自嘲之意,“我也不是什么上仙,不过仗着身体与人相异才敢助人捉妖除魔。昔年我也曾杀伤人命,被官府通缉捉拿,更被阴司判罚极重……你所为乃是无心之失,我又怎能狠心杀你?”
“那……那季晨?”程亦亭眼巴巴望着那人,双手紧拽住对方的衣袖,只待对方语气不对便待再次跪下恳求。
“他么……”那人沉吟半晌,仍是轻轻摇头,“我修为太浅,没法子将那些恶灵从他体内逐出,只能先与你一起施法,唤出他本人地魂魄。若他能认得出你,以自身魂魄暂且压住那些作祟的恶灵,你便带他再去找你那位神仙朋友相助罢。”
程亦亭见对方摇头,本是身子冰冷,听完这番话才大喜过望,“多谢上仙!若能唤醒季晨地魂魄,我俩生生世世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我日后也定会好好管着他,再不会让他做错事了!”
那人转过身子,语调变得有点古怪,似乎有些害羞之意,“莫要再这般称呼我……我姓顾。”
跟在那人身后前行的程亦亭赶紧换口,弯身作揖,“顾大师,我……”
那人脚步又是一顿,回身微偏着头轻道:“我也不是什么大师……唉,你直呼我姓名便好,我名唤顾曼山,不过是个多活了些年数的凡人罢了。”
程亦亭哪里敢怠慢无礼,仍是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顾先生”,这顾曼山也就不再多言,只领着他快步走向院中一角。
跟着那顾曼山走至一间隐僻地小屋,接着开门时的一点光线,程亦亭看到了委顿在墙边的那个身影。他心中大痛,奔过去伸手抱住对方的身体,口中低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高季晨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看清他面容后立时皱起双眉,虽是嘴唇干裂、头上带伤,口中仍是凶巴巴的叫道:“你来干什么?快滚!那怪物可怕得紧!”
高季晨话音刚落,抬头便看见了那个“怪物”,直吓得面色大变向后缩去,“就是他!程亦亭,你快走!他会杀了你!”
程亦亭只好伸手掩住他的嘴,回头对那顾曼山赔罪,“那个……对不住,他受了惊吓才出言无状,顾先生莫要跟他计较。”
高季晨双眼睁得极大,听程亦亭尊称顾曼山为“先生”,眼中才冒出怒火,张口狠狠一嘴咬下。
高季晨登时发出一声惨呼,却不肯收回自己的手,只对双手被缚地高季晨温言解释道:“顾先生不会杀你的,他是个好人。季晨……你是被恶灵附体才会认不出我,谋害人命也并非你本意,我和顾先生这便来为你施法,替你压住那些恶灵,唤出你自身的魂魄。”
高季晨听到此处,目中竟流露出极端地惊恐与怨毒之意,用尽全身之力死命挣扎起来。
程亦亭心有不忍,灵力也低,自然摁不住状若疯狂的高季晨;那顾曼山却果断得很,蹲下身一掌劈在高季晨颈上,程亦亭怀中紧抱地那副身体总算软倒下去。
卷三《连理枝》14、招魂
顾曼山一掌放倒了高季晨,又对程亦亭沉声言道:“若要强行唤出他的魂魄,参与施法之人必会十分凶险。我体质异常,当无大碍,你虽是妖体,眼下却灵力低微,恐怕反有性命之忧。”
程亦亭哪里顾得上自身,若不能唤出季晨的魂魄,自己所为的一切都是虚空。
“此番大错本由我铸成,理应由我舍命补救,顾先生无须为我多虑了。我们即刻开始罢!”
顾曼山沉默须臾,重重点了个头,“好。你也不失为一个有所担当的大丈夫,我当全力助你!”
程亦亭再对顾曼山深深一躬,听着对方安排扶起了高季晨,将之摆至为坐姿,双掌双唇都与季晨紧紧相贴。
顾曼山一掌放至高季晨头顶,同时对程亦亭大声说道:“你心中只管想着你们昔日的情意,不住默念他的姓名,察觉有所回应之时便要全神贯注吸住他的魂魄,切不可被脑中种种可怖异像所迷。”
眼见顾曼山举高手掌用力拍下,本陷于昏迷中的高季晨登时身体抖动,程亦亭赶紧闭眼凝神,脑中急速闪过自己与季晨旧日里两情缠绵的片段。
他心底不住默念季晨的名字,眼前果然由一片黑暗变成季晨的脸,对方表情迷茫的望着他,也不知认出他没有,苍白的面颊极为瘦削,一双形状优美的大眼也黯然无神。
他心中大痛,泪水滚滚而下,“季晨!季晨!我是亦亭啊!是我累得你受苦了!”
季晨偏了偏头,紧抿着唇皱起双眉,似乎在细想这人到底是谁。但不过转瞬之间。他的双手便紧紧抱住脑袋,喉中发出痛楚的呻吟,“滚开……别过来!好痛……”
程亦亭心急如焚。季晨定是被那些恶灵缠住不得脱身,偏偏身子无法动弹。竟不能帮助季晨一分一毫,只得高声再唤季晨的名字,“季晨!莫要怕它们!它们不过是虚幻之物!你想着我,想着我们在一起地快活,便能赶走它们!”
高季晨双眼微微睁开。望着他的目光露出深浓的恐惧,“它们不是虚幻之物……它们是一群恶鬼!它们说要吃了我!还要吃了你!啊----”
伴着高季晨口中地尖叫之声,一群形状可怖的鬼魂立时出现在两人周围,青面獠牙者有之,浑身鲜血者有之,身体残缺者有之……俱都是阴恻恻地对着两人狂笑。
程亦亭陡然遭受如此惊吓,出于本能闭紧眼睛扭头缩身,再睁眼时那群恐怖地恶鬼便不见了,可方才还在尖叫的高季晨也失去了踪影。他心中大骇。紧接着自责不已,耳边却响起惊雷般的声音,“程亦亭!莫要分神!”
他身子一震。心底再唤季晨的名字,眼前果然出现了对方的影像---季晨面色青白、七窍流血。只睁大着一双乌黑地眼睛直直盯着他。“亦亭,你好狠的心……你既然不管我的死活。又为何要见我?”
他不管此时所见是真是假,季晨无论变成何等模样也都是他心中所爱的那人。即使对方已然化为恶鬼,终究还是记得自己的名字,如此便能保住心中那片柔情蜜意。
随着季晨口中质问之声,那群恶鬼也现出身来怪笑惨号,他强忍恶心充耳不闻,再不肯转身逃离,双目眨也不眨地看向季晨,“季晨,我这次若救不了你,情愿与你一起深陷地狱,只要你我能够朝夕相伴,无论身在何处都可安乐欢喜。”
高季晨鲜血横流的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更伸手将自己的面皮慢慢撕开一片,口中高声问道:“如此你也愿与我相伴?你当真半点也不害怕嫌弃程亦亭心中自然是有些害怕,但仍是咬牙点头道:“我愿意!你这般吓我,我虽是有些害怕,可我知道你心底里仍然是我那个季晨!你我几百年前便甘愿为对方而死,如今难道就要被这区区幻像所隔?你只要心中想着我,我心中也想着你,那些恶灵就奈何不了我们!”
高季晨身子一颤,目中露出几许喜色,声音也带上欢快之意,“不错……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甚么恶鬼缠身?就算我变成这般恐怖模样,你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树妖,谁也莫说配不上谁了,是不是?”
程亦亭莞尔而笑,眼中却涌出酸酸的泪水,“是啊,你我都不是人了,还说甚么配得上配不上……你可真是个傻小子。”
“嗯,你也很傻,非要施法让我活过来。我……我好像害死人了,是不是?过去地事情也还是记不清楚,你何必苦苦救我?”
程亦亭忍泪微笑道:“我若不救你,这世上还有谁会救你?我们都死了几百年了,往日亲人早已丧尽,整个程家也都灭了。季晨,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修炼至今便是为了与你一起,你还说什么傻话呢。”
高季晨这才“啊”了一声,伸手拭去面上的血污,“我们都死了几百年了?你方才不住叫我的名字,我只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一点事,却始终串不起来。不过,我心中就是知道,你是我地……呃,你是我放不下的人,你转身而逃之时,我莫名其妙地很伤
程亦亭还待开口安慰对方几句,后心突然感到一痛,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厉声说道:“时辰已到,快快带他出来!”
此言恰如醍醐灌顶,将他从无措地惊喜中拉了出来,当下大声对季晨说道:“此地不可久留,快随我回去人间!”
季晨点了点头,带笑向他奔了过来,他一伸手便接个正着,登时大喜过望,拥着季晨猛然转身。
这一转身,两人便从幻境中回到现世,程亦亭首先睁开了眼,与他脸面与双唇相贴的高季晨也眼皮跳动起来。
两排长长地睫毛上下眨动,须臾后乌黑的双瞳也逐渐聚焦,望向程亦亭的眼神不再是陌生茫然,而是温暖中带着几丝羞涩。
程亦亭心头大动,那柔软的嘴唇也正好近在咫尺,忍不住立时亲了对方一口,全然忘记了两人身边还有一个顾曼山。
一声轻咳打破满室寂静,高季晨面红耳赤、垂头敛目,程亦亭面红之余却是偷笑起来,拉着高季晨起身对顾曼山道谢不尽。
卷三《连理枝》15、缱绻
两人一同拜谢顾曼山援手之恩,高季晨对顾曼山还是很有些害怕,但先前那股深深的敌意已是荡然无存。
顾曼山审视他半晌,将程亦亭叫到一旁交代,“你二人暂且度过难关,日后却仍是危险重重。你须得尽快找到灵力甚深又灵性纯善的仙人,助你那季晨驱散恶灵,否则后果堪忧!”
程亦亭自然恭恭敬敬地应了,心中想着苦求那位助自己修炼的神仙便可,若求不来那位神仙,便带着季晨去各个深山老林中寻访仙人,那时就算季晨被恶灵反噬,也伤不到无辜凡人。
两人不便多留,当下一起拜别顾曼山,跟在对方身后从这座宅院的后门出去。临别时顾曼山又再轻声叹息,“世上竟真有你们这样的痴情人,我原先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所谓刻骨铭心,原来不是假的……程亦亭,若再过千年,你们还会如此相爱么?”
程亦亭微笑应道:“千年之后……我也不知如何,总之两情相悦实属难得,总该尽力坚持到底才是,如此也就无悔无憾了。”
顾曼山沉默片刻,微微躬身对他施了一礼,“山高水长,请多保重。今日一别,但愿日后再见时,你二人仍能不离不弃。”
两人笑着对看一眼,齐齐抱拳还礼,“承顾先生贵言,多谢!”
历经这番惊情别离,程亦亭总算能再次握住高季晨的手,心中好一阵甜中带酸,情意比之昔年两人初恋时还要深浓。
高季晨面上总带着微红,却不曾甩开他的手掌。即使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过拉长衣袖稍作掩饰便罢。
程亦亭嘴角一直含着笑意,一路牵住高季晨去了自己下榻的那间客栈。只待住完这晚便与季晨远离繁华俗世,寻求仙人援手以解季晨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