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山笑了,他的脸上早已是一片烟熏火燎之色,以至于他笑的时候,露出那一口白牙格外渗人,一步,两步,三步……他艰难的挪动着,就要到门口了,马上就要到门口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还可能支撑得住,身上早已被大火灼伤了数处,因为他把那一床棉被全部用来卷起了黎仅,他要尽最大可能将心爱的人保护的滴水不漏。
我不能倒下,我是背着小仅的,我若倒下,小仅就必死无疑,我要给他幸福,绝不能让他英年早逝,没错,就是这样,我背着小仅,背着我最爱的人啊。心里喃喃的重复着这几句话,万仞山竟然奇迹般的来到了门口,然而就在此时,一根大横梁从天而降,向着他背上的黎仅狠狠砸了下去。
黎仅看到了,他闭上眼睛,死死的咬住牙关,他不能叫,他拼命的控制着自己,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知道自己只要开口惊叫,万仞山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会为自己挡下这根横梁。
在这种生死关头,黎仅的内心却清明如镜,他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明明还没有爱上万仞山,但为什么当自己面对横梁面对死亡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甚至有一丝欣喜的感觉,只因为自己若死去,这个背着自己的男人就可以独自逃生。
这些想法只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下一刻,他感觉到万仞山转了个圈,然后一声闷哼响起,他听见了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但是自己的身上没有疼痛。黎仅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睁开眼睛,不出所料,他看到万仞山胸前燃烧着火苗,背着自己的身子向后倒飞,那根带着火的横梁则砸到了地上。
「万仞山……」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两个人都「扑通」一声跌到了地上,即便在这种关头,万仞山仍然凭借着本能的意识将黎仅甩了出去,这样就避免将他当成肉垫压坏的结果。
「万仞山……」黎仅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如断线珠子般掉落在地上,溅起一朵微小的水花,他拼命的爬起身,向万仞山爬过去,而就在此时,躺在地上的万仞山却如鲤鱼般跃起,扑上他的身子将他压在了地上。
「万仞山……」黎仅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万仞山已经痛的疯狂,他哭喊着,下一刻,面前扬起一道白光,接着又是一道红雾从他眼前掠过,然后悉数溅在了他的脸上和地上。
黎仅懵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能拼命嘶哑着嗓子大叫:「万仞山,万仞山,你……你怎么了……」
一语未完,头上方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冷酷声音:「哼哼,你们这两个该死的家伙,竟然将我弟弟给投进了天牢,让他判了秋后问斩,不过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上苍开眼,竟然让你们又投到了我的店里,哈哈哈……我弟弟秋天问斩,我让你们比他死的还早……哈哈哈……」
随着疯狂的笑声响起,刀光再度从黎仅眼前掠过,他在一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因果,拼命的想翻过身来替万仞山挡下这致命的一刀,可是他根本无能为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影子忽然如流星般划过黎仅的面前,然后就是一声惨叫以及兵刃落地的声音,还有刚才说话的人的大声惊叫:「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臭小子,你最好赶紧滚,不然我让弟兄们把你剁成肉酱。」
「好大的口气。」清冷的声音,如同水里的碎冰一样,似乎能沁入人的骨子里。黎仅虽然看不清来人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的直觉却因为这个声音而确定了此人定是很出色的大侠,说不准他还和万仞山相识。
他正要开口向此人求救,就听见「噗」的一声,接着又是一大蓬血雨洒过,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喊睁着眼睛倒在了黎仅的身边。
「能让你这样拼了命也要救出来,并且还如此相护的人,恐怕就只有那个黎仅了吧?」清冷的声音这一回近了许多,大概是因为他蹲下了身子的缘故,接着黎仅就觉得自己身上一轻,他此时也是腿酸脚软,却还是拼命的爬了起来,一张脸上沾满了尘土泪水,说不出的狼狈。
入眼是一张十分俊逸帅气的脸庞,眸子里有着和万仞山一样的嚣张狂妄,那人看了黎仅一眼,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他回头道:「流霜趁月,万仞山已经昏过去了,快背上他,我们这就快马加鞭赶往铁钩山庄。」
「是。」随着这一声回答,黎仅才发现就在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俊秀的男子,听见眼前男人的话,他们上来便将万仞山扶起,然后其中一个背起他,便向外奔去。
黎仅拼尽全力的站了起来,嘶声叫道:「你们……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他现在要看大夫,你们……你们放开他……」
他想追上去,然而双膝一软,就又跪到了地上。
刚才的俊逸公子走了过来,伸出手扶起他,温言道:「黎大人是吧?你不必担心,我叫沈千里,是万仞山最好的朋友,他受得伤太重,无论是刀伤还是烧伤,正好我的五弟精通医术,他现在就在铁钩山庄,我要送万仞山过去医治。」
原来是他的朋友,黎仅松了一口气,精神一松懈,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软软的倒下去,幸亏沈千里稳稳的扶住了他,听他犹豫着问道:「黎大人,哦,我不知道你们……你们现在还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但是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
「去,我当然要去,我是他的夫人,我当然要过去。」
黎仅紧紧抓住沈千里的手,生怕松了一点儿就会被他甩下,在这一刻,刚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之后,他发觉他已经能够心甘情愿的承认自己是万仞山的夫人,他发觉自己爱上了那个男人,至于这爱是时日渐久生出的情愫,还是因为刚才万仞山的所作所为感动了他而产生的,就无从追究了。
「什么?那家伙和你成婚了?」沈千里皱了皱眉:「原来江湖传言竟然是真的,万仞山真的已经和你成婚了,这个家伙竟然敢不通知我,哼哼,他给我等着吧。」
沈千里大怒,不过旋即想起好友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目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回的来,而这位黎大人也仍处于惊吓当中,万一被他误会自己要加害万仞山而吓昏过去,就有些不好交代了。
第十章
沈千里再没有多说,此时天已将明,他和黎仅赶回到铁钩山庄的时候,流霜已经骑着他的爱驹踏雪先行回到铁钩山庄,万仞山已经在单独的屋子内接受凤羽的治疗了。
沈千里安排人带黎仅去沐浴更衣,又命人给他做了一碗燕窝,知道此时别的东西黎仅是都吃不下的,只不过即便是这样一小盅东西,黎仅也不过是胡乱吃了两口罢了。
沈千里见他耗神太过,有心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何况素日听万仞山所说,这黎仅似乎并不待见他,因此心下有了一个主意,要试他一试,就命人在屋内熏香中加了迷香,谁知这一回黎仅或许是太过担心的缘故,那迷香直燃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总算让他成功躺倒在床上。
到了下午,凤羽从屋内出来,对沈千里道:「大哥,万大哥幸亏是遇见了你,我又赶巧在铁钩山庄,送来的及时,不然即便能捡回一条命,这身子和脸大概也就毁了。对了,他刚刚醒过来,想知道什么小仅的情况,大哥你知道小仅这个人吗?」
沈千里点点头,命凤羽回房间休息,他则来到万仞山的屋中,还不等说话,就见好友似乎要吃人般的从床上扑下来,大叫道:「沈千里,小仅呢?小仅他怎么样?」
「有你那样的护着,他能怎么样。」沈千里将万仞山推回床上:「你呀,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再说吧。」
万仞山听说黎仅没事,方大大的松了口气,旋即又疑惑道:「对了,你怎么会在那家客栈里?既然在那儿,我不信以你之能,会不知道起火了,因何都到了最后关头才赶过来救我?」
提起这事儿,沈千里也有些懊恼,叹气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是凉薄无比的吗?知道起火的时候,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后来听见有人喊万仞山,我方知道可能是你,连忙就赶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方救下了你。」
万仞山也怔住了,半晌方苦笑道:「兄弟啊,论理我和你是一样人,不过经过这件事儿后,我觉得咱们的确是应该改一改了,那个……侠义心肠,该有的时候……还是要有一点儿的,不然下次别人遇险,我们却袖手旁观,等人都死了,过去一看,我的妈呀,竟然是江百川或者聂十万,那笑话闹大了不说,咱们也追悔莫及啊。」
沈千里点头,又问他和黎仅是怎么成婚的,万仞山便说了起来,当说到自己还不知何时能真的赢取黎仅芳心时,沈千里便微笑道:「我倒是有一个好法儿可以试探他,就是要先让你委屈一下,你肯不肯干呢?」
万仞山惊讶的看向他,却见好友凑近了自己,贴着耳朵边说了一番话,他听完后不由得懵了,犹豫道:「这事儿可有点险,如果……如果让小仅知道了,我……我可是好不容才给他留了点好印象的。」
「他若真心爱你,哪里会舍得对你怎么样啊,放心吧。」在沈千里的蛊惑下,万仞山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就点了头。
黎仅直睡到第二天天大亮方醒过来,一醒过来便大嚷大叫,连梳洗都不肯,就往下人们指点的住着万仞山的屋子前来,却在屋前被沈千里拦住了,只听他沉痛的道:「黎……黎大人,我五弟已经尽力了,无奈万仞山的伤势实在太重,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你真的要进这间屋子吗?」
黎仅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窟,沈千里的神情和话语,分明是说万仞山已经死了,他的身子晃了几晃,只觉五内俱焚,喉头一阵腥甜,但他却强忍着吞了下去,只面无表情的喃喃道:「我……我要进去,我要……我要再好好的看看他……」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沈千里再说,便迈着步子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扇门。
推开门,入眼是一个直挺挺躺在床上的人,黎仅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猛地扑了上去,摇晃着那个人大哭道:「万仞山……万仞山……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你……你从来都那么霸道,那么说一不二,你不是说你是武林中最顶尖的高手吗?你不是说就连蟑螂也比不上你强劲的生命吗?
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一辈子吗?你……你不守信用,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你怎么就可以死掉,万仞山……你这个混蛋,你醒醒,你醒醒啊……我不恨你了,我和你一起走遍天下,看遍那些秀丽山水,我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好不好?」
「哦,这个……」沈千里在门口彻底的呆住了,刚想说什么,却发现黎仅根本就没看自己,仍在那自顾自的嚎哭道:「万仞山,如果早知道你有今日的厄运,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我,为什么要招惹的我都爱上了你,你又和我来了这一手,你是个凉薄心性的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活着受这锥心的痛苦,你这混蛋……」他一边说,嘴角边就有一丝猩红慢慢流下。
就见床上本来直挺挺躺着的人「呼」的一下就坐了起来,大叫道:「沈千里,你搞什么?不是说好了只是扮毁容吗?你为什么告诉小仅说我死了?」
随着话音,床上那个脑袋和胸脯上缠满了白布的人开始手忙脚乱的用那两只同样缠着厚厚白布的熊掌替黎仅擦拭着脸上的眼泪和嘴角边的血迹,一边笨拙的安慰道:「小仅别怕别怕,我……我没死,我只是被毁容了,小仅别怕,我真的没死。」
门口的沈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太可怕了,万仞山那是多精明多冷酷的人啊,可是看看现在,不到弹指间的功夫,他说出的这几句话就让他变成了天字第一号大傻瓜,老天,难道情爱二字真的这么可怕吗?都能改变一个人,不行,将来我可千万不能爱上任何人。
黎仅起先吓了一跳,之后听万仞山说自己没死,他又欣喜无比,搂着万仞山又笑又哭,最后安慰他道:「万仞山,没关系,你一个大男人,在乎容貌干什么?也许脸上添了伤疤,反而更有男子气概了呢。」
沈千里又翻了一个白眼,心想好嘛,这两个人算是蠢到一块儿去了。忽见黎仅的身子猛然变得僵硬,然后他开始颤抖,刚才欣喜的声音也变成了如厉鬼索命一般的阴恻恻的:「万仞山,你最开始说的是什么?扮毁容?妈的你竟然敢扮毁容?说,你是骗我的是不是?奶奶的你个死猪头,你竟然敢骗我。」
随着话音,喜极而泣的痴情人瞬间化为暴龙,拳头雨点般的落向万仞山的脑袋。
「啊啊啊……小仅,我……我不是故意的了,你……你听我解释啊……」万仞山一边捧着脑袋哀嚎,一边不忘质问沈千里:「混蛋,是不是你把我出卖了,你告诉了小仅我扮毁容骗他,想试探他真正的心意,奶奶的你这个家伙,我不就是成婚时没告诉你吗?到底我是你朋友还是小仅是你朋友啊?」
「笨蛋,是你自己一开始说漏嘴的。」沈千里实在忍无可忍了,转身就向外走,一边喃喃自语道:「这样的笨蛋,早死早超生还好,黎仅是吧,对,揍他,用力揍,使劲儿揍,把他揍死才是干净利落。」
屋门被「啪」的一声关上,沈千里站在屋外的台阶上,耳听得里面仍是大战正酣,黎仅怒骂捶打着,时不时伴着万仞山的惨叫声:「啊,小仅,不要啊,别打胸口啊,我……我的胸口是真的受伤了,啊,我的手也是真的受伤了,我……我除了脸之外,其他地方的伤都是真的啊。」
怒骂捶打声蓦然停下,随后便响起了黎仅紧张的尖叫声:「啊,你个笨蛋,怎么不早说?天啊,这伤口渗出血来了,大夫呢……大夫在哪里?神医,神医,快救救他啊……」
沈千里再次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看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他一步步下了台阶,一边自言自语道:「凤羽啊,你应该还没有睡着吧,不过没关系,一旦出现起床气,我同意你往这两个笨蛋的身上撒。」
他旋即又笑了起来,低头看看脚下的路,半晌方又喃喃道:「虽然是笨蛋,不过看起来,还真不是普通的幸福啊。」
尾声
「啊,小仅,前面就是春风国的国境了。」午后宽阔的官道上,有两匹马缓缓的并肩而行,正是准备回婆家的万仞山和黎仅。
「嗯。」黎仅淡淡的应了一声,万仞山瞅瞅爱人的脸色,心里暗暗叫苦,暗道沈千里你个混帐东西,真是害死我了,非要我编出什么毁容的瞎话来试探小仅的真心,这下好了,真心是试探出来了,可我整个人却被打进冷宫里去了。
「啊,小仅,你看晴空碧蓝万里无云,天气真好啊。」万仞山凑到黎仅面前,苦哈哈的笑着。
「嗯。」黎仅还是淡淡的应声,似乎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没有话说了,气氛顿时冷场,万仞山在磨磨蹭蹭溜溜达达终于进了春风国的边界碑之后,再度厚着脸皮凑上前去:「啊,小仅,你看天上白云朵朵阳光明媚,多么好的天气啊!」
这一回黎仅终于抬起头来,诧异的看了万仞山一眼:「你刚刚还说过万里无云的。」
轮到万仞山诧异了:「我……我说过吗?哦,我好像的确是说过。」他飞身扑上黎仅的马:「小仅,我好感动,原来你都有在听我说话,我还以为你都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