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bluevelvet

作者:bluevelvet  录入:01-19

  不久後,火焰渐渐熄灭了,在广场中央、在灼热的余烬上,留下一堆乌黑的,烧焦了的东西,几乎和炭化变黑的木头没什麽两样,一堆全无人形的胶状物,空气中飘散著令人作呕的肉体的焦糊味。那堆可怕的东西曾经是一个有思想的尘世的动物,那堆东西曾经热情地赞颂生活,曾经那麽亲切生动地和我说过话,曾经和我们一样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对真理的探索上面。

  而现在我看到的是灰烬,和导致这灰烬的最恐怖的人性的丧失。

  那景象太可怕,所有在场的人都可能意识到烧死一位人类的兄弟是何等的不人道。

  我见过很多死亡,却从未像这天那麽害怕。我摸著自己的脸,但我心里一个声音却狂喊著离开。

  就在此时,我身边的德吕亚用力分开人群,向行政会官员们所在的台阶走去。

 

 

 

 

 

 

 

18

 

 

 

 

  “德吕亚,”我在他身後喊,“你想干什麽?回来!”

  他根本没听见,径直向前,速度很快。他的行动引起一阵骚动,那些官员们也注意到这边的混乱。

  我直觉地感到德吕亚会做出什麽意外的事来,一直努力跟著他。

  最後,德吕亚站在台阶下面,几名卫兵拦住了他。

  “加尔文!”他叫著那个人的名字。

  身著黑袍的独裁者站起身,冷酷地说,“你是谁?”

  “为了塞尔维特的死,我来控告你!”

  “控告我?”加尔文回头看著身边的官员,“先生们,他说他控告我。”

  所有台阶上的人都极端轻蔑地看著德吕亚,而所有围观的群众都即害怕又兴奋。我挤到德吕亚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你疯了吗?在找死?”

  “不,我无法忍受这样残酷的行为。”他又对著加尔文说,“寻求真理并说出自己所信仰的是真理,永远不能作为罪行。没有人会被迫接受一种信仰,信念是自由的!”

  加尔文的脸色突然变了,他身上的黑色教士长袍好像把他的脸也染成黑色。

  “这是个异端!”

  “你说我是异端?新教教义里说每个人都有权阐述。而你,却反对一切不信仰你、和你意见相左的人,把他们斥为异端。那麽这些人又从你的新教里得到了什麽?是自由吗?是更多的禁锢!”

  加尔文用强大的意志力保持著冷静,这冷静让他显得更加冷酷。他想说什麽,但此时,从後面站起来一位行政官,他指著我们,惊讶地大叫起来。

  “那个人!那个人!我见过他!”这个人说。

  “您说是谁?您见过谁?”加尔文问他。

  “那个人,我在圣加尔见过他!可是为什麽……啊!魔鬼!巫术!他是魔鬼!”行政官脸色骤变。

  “请说清楚!”加尔文严厉地说。

  “在二十二年前,我曾以宗教审判团成员的身份到过圣加尔修道院,见过这个人!”

  他指著我。

  “我当年见到他时他是二十多岁,可现在,大家看,大家看!二十二年,这个人仍这麽年轻!有谁能说他老了!这是魔鬼的法术!”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预料,更不愿相信,自己居然在这里,在这个时候被认出来。

  “快逃!快逃啊!”我绝望地大叫。

  我们向人群冲去,而同时,加尔文也在向卫兵下命令:

  “抓住这两人!他们是魔鬼的仆人!”

  但广场上的群众救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刚刚目睹了惨无人道的一幕,再也不愿意看见有更多人被烧死了。他们闪开一条道路给我们通过,并且用他们的肩膀、手臂去阻挡士兵。

  我们跳上马背,狠命地抽打马鞭,以我们能逃的最快的速度,向天主教领地逃跑。

  三个小时的奔逃後,我们的马疲惫了,而身後追赶的士兵越来越近。我回身,看著那些追兵,这情景让我想起了在英格兰时几乎被杀死的那次逃亡。我不怕死,我也知道自己不会死。但现在我身边还有德吕亚,他该怎麽办?

  “我们应该分开!”我说,“两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

  “没错,我也这麽想。”

  “那好,德吕亚,前面有个小树林,到了里面,你跳下马,藏起来。我继续向前,把士兵引开。”

  “什麽?!不!引开士兵的是我!”

  “我去引开他们!即使受伤,我也不会死的!”

  “但如果把你烧上一天,你也不会死吗?”

  我想到了塞尔维特那可怜的尸体。在火里烧上一天,肉体被烧焦以後,我还能复活吗?天知道!

  “顾不得这些了!我去引开他们!”

  “不!我不同意!”德吕亚叫著。

  在我们争吵时,树林到了。

  “快跳下去藏好!”

  “不!”他说。

  “德吕亚!”

  我真的生气了,想把他推下马去,但他比我更快,靠近我的马,抓住手臂,把我从马背上拉了下去。

  “爱德华!”他和那匹失去主人的马继续向前跑,同时喊著,“爱德华!再见了!再见了!正是为了再见,我们现在必须分开,你所有的秘密会保藏在我的爱情里面,和我一起死掉!”

  “德吕亚!”

  我跪在草丛里,向他的背影大叫。但一瞬间,他就消失了,只剩下奔腾的马蹄声。

  而在我身後,另一阵马蹄声传来,我立刻藏到树丛里。一队追兵像飓风一样紧挨著我的身体飞奔而去。

  不久,我什麽都听不见了。除了我自己,只有我自己了。

 

 

 

  逃脱眼前的危险後,我一个人悄悄回到了圣加尔,并将经历告诉了麦特兰院长。

  “德吕亚太冒失了,”院长在胸前划著十字,“让天主保护他吧,但是你,赫利修士,我可以保护你。”

  他搂住我。眼泪从我的眼中涌了出来。

  新教徒不敢到天主教地区来抓人,更重要的是有院长在,我很安全。在最开始回到修道院後,我一直关注著日内瓦,如果德吕亚被捕,肯定会有消息的。但一直没有。於是我就想他也许是逃跑了,也许很快他会联系我们,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一年、两年过去了,什麽消息也没有,不论好的还是坏的。

  一直过了五年,我不禁绝望的想,德吕亚恐怕在那次逃亡中被打死了。但在我的心里还固执的存在另一种希望,那就是他逃得太远了,远到一个没有消息的荒僻角落。

  但现在,我必须关心自己的命运了。

  麦特兰院长八十多岁了,身体正在迅速衰老,不久前,医生说他大概只剩下半年可活。一旦院长去世,我将失去一个收留我,保护我秘密的人。

  院长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一天,他把我叫到床前,递给我一封信,那是一封将我推荐到洛林天主教区的推荐信。

  “如果我死了,孩子。”他说,“你就带著这信去洛林,它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想离开你。”

  “可我不久就会死的,而你,你还有太长的路要走。你不应该将生命耗费在修道院里。”

  “但我有那麽多辛酸的回忆,不想再回到世俗世界里去了。”

  “不,孩子,你跟我不同,你年轻,你还有时间,这些时间足够将你那些辛酸的回忆变成甜蜜的回忆。”

 

 

 

  半个月後,麦特兰院长开始无法进食;三天後,他的身体极度虚弱,所有的修士都守在他床前,为他祈祷。

  接近中午时,院长慢慢地说,“我应该回到那从天之中创造了我,造就了我的天主身边了。我解脱的时刻即在眼前,因为我的灵魂渴望瞻仰我王基督的善美。”

  他又昏迷了半个小时,之後睁开眼,念著,“荣耀属於圣父、圣子、圣灵。”当他念到‘圣灵’时,便停止了呼吸,进入天国。

 

 

 

 

     ※     ※     ※     ※     ※

 

 

 

  天黑了,房间中有了一些凉意。朱丽看了一下表,已经七点锺了。她朝爱德华.赫利望了一眼。

  “麦特兰院长去世後,你就去了洛林?”

  “对。我有他的推荐信,很快升职为洛林红衣主教的助手。”

  “我想知道,德吕亚後来怎麽样了?”

  “在到达洛林後,我才得到一些不确切的消息,说他好像去了波兰。”

  “那他最後呢?”

  “最後?他死了。”

  “什麽?”

  “难道你忘了,人总有一死吗?他死了,就是这样。”

  “……归根结底,一切故事的结尾都是好的。”朱丽说,“我想出去走走。”

  “去哪?”

  “随便哪。每条路都是可以走的,不是吗?”

  他笑了。

  “明天我还会来的。”朱丽在临出门时突然说。

 

 

 

 

 

 

 

 

 

 

 

 

19

 

 

 

  1572年的初春,就像我所经历过的那一百多个初春一样,迈著迟疑的脚步,缓缓而来。几年前,圣加尔修道院长临终时的一纸推荐信,让我从日内瓦的宗教纷争中脱身,来到相对平静一些的洛林教区。

  “爱德华.赫利修士,你的眼睛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你的思想能触及我们所不及的世界。上帝既然给了你漫长的生命,一定有所意义。透过你的眼睛,你看到的必是主希望你看到的。我们这些人无法做到的,主一定想通过你的力量达到。”

  院长的遗言我还清楚地记得。他是个好人,认为我是受到上帝的恩泽所以能拥有长生,但他怎知道,我宁愿做个只有七十年寿命的普通人;他怎知道,看见他因衰老而死,白发苍苍,我是多麽羡慕。

  生命的时锺在我身上旋转的这样慢,当我用二十三岁的年轻嘴唇念著主祷文时,英格兰平原上法兰西斯的坟墓上已不知落了多少卷折的叶片。

  我抬起头,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子。初春的冷风扑面而来,整个世界都在窗外,径直铺展到长天浩空。

 

 

 

  “赫利执事,主教大人请您去商议事务。”一位年轻的见习修士说。

  “谢谢,我这就走。”

  洛林红衣主教当选的时间并不长,去年才接受的教皇任命,而且二十二岁的年纪对於主教来说未免太年轻了。这样一个人必然会培植自己的力量,而我这个受到圣加尔修道院院长推荐的人物,几乎立刻就成了主教大人笼络范围内的目标。

  几百年来,洛林家族一直统治著这个地区,他们家族中的一位成为红衣主教也不是什麽新鲜事,而且他们通过联姻等方式渗透进欧洲各国的王室中,甚至干涉国家事务。

  今天洛林红衣主教召见我也肯定是为了这些事。

  我见到他时,年轻的主教正在私宅的会客室中来回踱步。我一眼便看出来,他焦急得很。

  “主教大人,您有什麽事吗?”

  “啊,赫利执事,很高兴您来大了。我是有急事,非常急。”

  他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下,而他自己却依然站著。

  “您说吧,主教大人,希望我能帮上忙。”

  “嗯……法兰西公主玛格丽特要和纳瓦拉国王亨利结婚了。”

  “不可能。您从哪听说的?”

  这消息实在出人意料。法国的天主教和新教之间正打得难解难分,做为天主教领袖的国王却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新教首领亨利.德.波旁!一向对新教恨之入骨的王太後竟会同意这门亲事!这简直像个谎言。

  “您一定是搞错了,主教大人。”

  “这消息的来源非常可靠,就因为太可靠了,我才会觉得棘手。”洛林主教说,“洛林自然是站在天主教这一边的。”

  这一点我清楚。此时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继续和新教作战,还是向他们示好。而一切都取决於那场婚姻的真是意义──是真的要把新、旧教势力进行联合,或仅仅是一个幌子。

  “我认为主教大人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在事情得到证实之前,还是应维持现状。”

  “我希望是这样。”主教年轻的脸上仍是散不开的愁云,“如果我在巴黎就好了,吉兹公爵肯定会及时通知我的。”

  “既然公爵不在洛林,那麽主教大人可以去巴黎。”

  “不行,”主教摇头,“一旦我离开,这里的事务就无人负责了。”

  “那麽,大人,”我站起来,“我可以代替大人去巴黎。把您的信带给吉兹公爵,并把他的回信带给您。”

  红衣主教摸摸下巴,点点头,“既然您提出了要求,我也很高兴您能这麽做。好吧,我将派您送一封信给吉兹公爵,同时会给您一份我签发的保证您安全的文件。”

  “谢谢您,大人。”

  我带著主教的信和文件动身去巴黎。三天後,我到达了巴黎北部的皮埃尔菲特。

  天已经黑了,在这个小城镇里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旅店叫红金顶客栈,我在那订了个房间。晚上八点,我在餐厅吃饭。

  餐厅里人很多,几乎都挤满了,大部分是当地的乡下人,偶尔会有几个像我一样的旅行者。乡下人总是快快乐乐、吵吵闹闹,他们把肉和葡萄酒一股脑地倒进喉咙里。我只好把自己的饭端到角落里吃。这时,客栈里又近来两个新教徒,从他们身上全黑的服饰可以很容易辨认出来

  他们一进门,屋子里的客人们突然沈默了。我听到身後的人悄悄说,“看,是两个‘蝴蝶’。”

  ‘蝴蝶’,是当时对法国胡格诺教徒的蔑称。

  两位黑衣的新教徒扫视了整个房间,只在我所坐的桌子边找到几个空位,於是他们点了菜,坐在旁边。

  我没有和他们打招呼。毕竟我现在是天主教徒。虽然我本人对新教徒并无成见,但我有自己的任务,还是小心为妙。

  人们继续吃饭,说笑。半个小时後,我吃完了最後一口沙拉,准备上楼睡觉。突然,餐厅的门被猛地推开,夜晚的冷风吹了进来。所有的人都自然地把目光落在门口。那站著两个新来者。

  首先进来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个子很高,身体强壮,满脸的络腮胡子。这个人的神态很傲慢,把餐厅看了一遍後,就盯著老板,似乎是在等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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