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隐隐传来喊杀声,属于楚玄的军队开始慌乱嘈动,楚陶早睁开了眼,听到兵戈交战声不断传来,忙问:「怎么回事?」
「皇上率兵攻进来了。」霍缜淡淡道,眼神扫过两人紧拥的身形,目微敛,对阿丑道:「国有国法,篡权者自有他该受的惩罚,但非私刑惩处,放了他,我会将他交由圣上处置。」
阿丑看楚陶,楚陶忙点点头,他跟楚玄毕竟有血缘之情,亲手杀戮终有不忍。
阿丑没再多话,内力震出,半柄剑刃凌空飞起,划过楚玄的双腕,他大嚎着扑倒在龙椅上,锋利的剑锋割断了他的手筋,出手无归命,这已是阿丑所能做的最低限度的让步了。
「你!」霍缜为之气结,他知道这个丑八怪在对他做无声的挑衅。
两人厉目相视,都不做丝毫退让,最后还是楚陶打破了僵局,挣脱开阿丑的拥搂,目不转睛盯住他,半晌,才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你是夜修罗?」
不可置信的目光,让阿丑的心一颤,楚陶是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号的,除非他们有过交集,他见过自己的功夫!
思绪迅速划过十年前游走江湖的少年风光,他杀过许多人,有不少还是宫廷中人,其中可有十一的亲人?或是跟他有渊源的?若是那样,他们就是仇人,绝对的血海深仇,该不该承认,抑或继续欺骗……
理智的天平在迅速摇摆,楚陶却先点下了头,这次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口气:「你是夜修罗!」七岁那年,他见过夜修罗甩鞭的模样,就像方才,霸凌、桀骜,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我……是。」犹豫了一下,阿丑给了肯定的回答。楚陶曾对霍缜说过自己的名字,他相信那个城府颇深的家伙一定会去查,既然是早晚会被揭破的谎言,根本没必要再去掩饰。
心不自禁地惶惶不安,纵使千万箭雨中也傲然笑对的他,这一刻,居然有了心慌的感觉。
静静看着楚陶,看着他白皙脸盘由疑问转到震惊,再由震惊转到僵硬,静默半晌,然后眉眼弯下来,像两道漂亮的下弦月,突然身子一纵,跳进自己怀里,大叫:「夜修罗,我终于找到你了!」
很暧昧的意思,几乎让阿丑以为楚陶是要找他寻仇,还好亲密的拥搂解除了他的顾虑,微笑着,他也反手将楚陶搂住。虽然还不明白其中缘由,不过没关系,只要不是仇人,一切都好解决。
该死的,他们到底搂够了没有!
那个亲密动作在霍缜看来是那么刺眼,如果可以,他很想直接上前一脚,将那个混蛋丑八怪踹飞去天边,楚陶是他的,这是满朝上下众所周知的事,他居然敢来横刀夺爱!
似乎感觉到冷光扫射,阿丑抬起眼帘,看到一脸青黄不接的霍侍郎,他剑眉一挑,挑衅似的冲他笑了笑。
周围的交战声愈发响亮,皇朝将士势若破竹般从外面涌进,楚玄的士兵抵挡不住,纷纷弃械投降,霍缜的手下已将楚玄和他的亲信们拿下,元丞相见此情景,吓得抖如筛沙,哆嗦着拉住霍缜的衣袖问:「贤婿,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兵是从何处来的?」
「圣上根本无事,只是去借兵而已。」
霍缜根本没心思在意元丞相,冷漠地将他推到一边,令人将他绑了,正待上前分开这对刺眼的情人,御林军冲了进来,很快将余党一举拿下,一位俊雅青年在侍卫护拥中傲然走进,却是万煜当朝天子楚翘。
「皇兄!」
突然看到楚翘,楚陶揉揉眼,在发现自己没认错人后,立刻飞奔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想起颠簸流离的日子里听闻皇兄噩耗,从不敢相信到无可奈何的接受,不觉红了眼,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以为,以为……」
「朕没事,都是霍侍郎的功劳,这段日子你也受委屈了。」被楚玄所逼,无奈诈死逃脱,后又借兵的前因后果实在太复杂,楚翘没多说,只微笑着拍拍楚陶的手背。
叛军很快被俘剿,霍缜让何云等整饬军队,又命人将阿丑押住,看到数柄剑锋指向阿丑,明知他不怕,楚陶还是慌乱起来,忙拽住楚翘的衣袖用力摇,道:「阿逊是臣弟的救命恩人,皇兄快放了他!」
「据臣查证,此人乃永嵊皇子派来的奸细,想对王爷不利,王爷切莫被他骗了过去。」霍缜板着脸道。
「才不是!你们马上退下!」
可想而知的,没人会听楚陶的命令,他急了,又转向楚翘,求道:「皇兄!」
楚翘推开了楚陶的手。
有关阿丑的事他已从霍缜那里听说了,方才阿丑临阵对敌的风采他也尽收眼底,这种人若能收为己用,无异如虎添翼,可惜他不能有负霍缜,此次能够成功瞒过楚玄的眼线,霍缜功不可没,霍缜又对楚陶情有独钟,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帮霍缜这个忙。
「霍侍郎说得对,那个人只是在利用你,不可留。」
无视楚陶的辩解,楚翘让侍卫带他下去,霍缜明白皇上的意思,微微一笑,手挥下,众多军士瞬间一起涌上,将阿丑围在当中。
阿丑功夫再好,也不可能挡住御林军的车轮战,楚陶长于深宫,虽然个性淳朴,但也见多了宫闱风雨,见皇兄此举,便知他的用意,挣脱开侍卫的牵制,冲了过去,霍缜想拦他,被他一脚踹在腿弯上,又顺手夺过一名侍卫的腰刀,护在阿丑面前。
楚翘沉下了脸,喝道:「胡闹,还不退开!」
「皇兄,黑白不分,善恶不明,非仁君之风,请皇兄放过阿逊,如若不然,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楚翘沉声喝问。最疼爱的弟弟,从小到大对自己从不敢有半点儿忤逆的弟弟,几日不见,居然烈性起来了,看来霍缜没说错,那个男人对他的影响太深,不可留!
「我就,就……」楚陶对这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皇兄还是很惧怕的,想说割袍断义,又不太敢,身子稍向后靠,小声问阿丑:「如果我说跟皇兄断绝血缘亲情,他会不会真下杀手?」
「会。」抚摸着楚陶的秀发,阿丑道:「不过我敢保证,如果他那样做,是自寻死路,只要你狠得下心。」
「不要!」楚陶立刻否决。
还不到手足阋墙的地步吧?瞅瞅阿丑的血色眼眸,楚陶知道只要他愿意,一定会那样做的。
「大哥……」楚陶做了个讨好的笑脸,道:「我就求你啊,从小到大你最疼我,你真愿杀了我喜欢的人,让我今后都过得不开心吗?」
皇兄一向吃软不吃硬,硬拼的话对谁都没好处,所以楚陶改为哀求,果然楚翘皱了皱眉,没再做声。
从看到阿丑护着楚陶以一敌十,大杀四方时,他就知道霍缜没戏了,也许霍缜对楚陶的感情比那个男人来得深厚,但他少了那份热忱,而那恰恰就是楚陶最期望拥有的,他很了解楚陶的脾气,既然楚陶对阿丑这般维护,要是自己真一意孤行杀了他,兄弟不仅再没得做,只怕还会被楚陶怨恨一辈子。
也许,可以暂时放过他,要杀一个人有许多办法,也有许多时间对不对?
楚翘看了霍缜一眼,霍缜跟随了他十几年,他知道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思,果然,霍缜没再多说,挥手撤开了侍卫。
哀求成功,楚陶很开心,随手扔掉了钢刀,道:「谢皇兄成全。」
阿丑却剑眉一挑,看着身旁那位一脸不甘的侍郎大人,微笑道:「其实我们都是赢家,你赢得了权位功勋,而我赢得了一个人的心!」
他知道霍缜在平乱中立了大功,皇帝对他又有负疚,一定会对他多加嘉奖,从此平步青云,位极人臣,那是不用说的。
随楚陶来到楚翘面前,这位清雅帝王正冲他微笑,但他品得出微笑后的杀机,这招欲擒故纵可以瞒得过楚陶,却瞒不过他,皇帝从没想放过他,因为他带走了楚陶,让他以此笼络霍缜的计划失控了,一旦有机会,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除掉。
「谢皇上成全。」
阿丑随楚陶一起向楚翘躬身道谢,心里却在想,也许自己该先下手为强,除掉这个隐患,到时只需做得谨慎些,瞒过十一就好。
杀机在彼此心中暗藏,流露出来的却是同样的微笑,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喧哗声,有个清亮声音问:「打了这么久,该打完了吧?你们别拦着我,让我进去看看……」
随着话声,一位紫衣公子快步走上前,楚翘神色一变,忙将他拉到一边,公子向他小声询问战事,并不时将目光瞟向阿丑,楚翘有些不悦,命人带公子下去,谁知公子将瞟改成了盯,表情愈来愈惊讶,终于奔到了阿丑面前。
「你……」阿丑皱了下眉,公子有些面熟,兴奋神情中依稀有着自己熟悉的轮廓。
「喂,你这样看人,很不礼貌!」
俊雅倜傥的公子哥儿,一看就是个花心萝卜,居然跟他家阿逊四目相对,眉间传情,楚陶不高兴了,有种私有物被窥视的不快,突然发现阿逊还是丑点儿比较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觊觎。
楚翘的不快似乎比楚陶更明显,拉住公子想拖他到自己身后,却被一把甩开,公子目不转睛看阿丑,终于笑出了声:「小叔叔,真的是你!」
后殿,内侍在为贵客敬上香茶后,就被遣下,殿里只有楚家两兄弟,阿丑,外加那个刚认了亲人,欢喜雀跃的韩大公子。
「小叔叔,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相儿啊,小时候你还指点过我功夫,你一走就是十几年,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脸上都是疤?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下毒害你?告诉我,我杀他全家给你报仇!」自从进了后殿,韩相的问题就没断过,还拉着阿丑的手不断打量,满是遗憾的叹气。
「你们……真是叔侄?」要不是韩相在最开始表明身份,楚陶想自己可能会劈了他,那家伙拉着阿逊的手不放,就好像是自己的东西一样,而且看他们年纪相差不过几岁,说是兄弟或许有人信,怎么可能是叔侄?
「是叔侄。」阿丑很不甘心地承认。
父亲生性风流,母亲是他最小的娘子,或者说只是情人,他幼年曾随母亲去过几次韩府,韩相的父亲就是他的大哥,也是韩家现在的当家人,他因跟韩相年纪相仿,比较谈得来,曾指点过他功夫,没想到他会记自己这么久。
生平头一次,阿丑痛恨韩家人那该死的记忆力,天知道要是追问起来,自己以前对十一的搪塞之词会不会露馅儿,阿丑微笑着,心里却在极力思忖要如何把这个包袱踢出去。
韩相哪知道他的心思,十几年没见,拉住他开心的聊个不停,就在阿丑觉得自己应付词穷的时候,韩相转了话题,跑到楚翘身边,喜道:「我小叔叔可是用毒高手,一定能解得了你身上的蛊毒。」
皇帝身上有蛊毒?
阿丑挑了下眉,想起楚陶曾说过楚翘有间隔性头痛,重时无法理朝,本来还以为只是体弱,没想到是被人下蛊。
看来就算自己不动手,他这皇帝的位子也坐不了几天了,不过……
瞅瞅自己的小侄子,那家伙一脸担心是什么意思?不会是……阿丑心里冷笑两声,突然想到更好的修理皇帝的办法了。
上前为楚翘按脉问诊,脉象很怪,一边贲张冲激,一边又阴寒缓慢,阴热两气相冲,难怪会导致头痛,他皱眉探脉,半晌摇了摇头。
「无法治吗?」韩相担心地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奇毒攻心已久,已与血液经络混为一体,很难治愈,不过……」瞥瞥同样一脸郑重的万煜皇,阿丑阴阴一笑,俯身上前,凑近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满意地看着这位帝王脸色由青转白,眼眸里阴晴不定,却不置一词。
目的达到了,阿丑躬身告退,楚陶也跟了出来,问:「你跟皇兄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听了后脸色那么难看?」
阿丑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教给他治愈的良方,天底下没有解不了的毒,只看是否有那份狠心。」
楚陶没听懂,不过听说可以解毒,也就放了心,回王府的路上,拉住阿丑看个不停,似乎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找寻了多年的夜修罗。
「怎么?你不信?」
「我信我信,就是太吃惊了,我居然让大名鼎鼎的英雄给我做了这么久的仆人。」楚陶红着脸说。
微风撩起鬓角一缕秀发,也撩拨起那段少年心怀——那晚深宫,当时只有七岁的他因为胡闹被父皇斥责,独自跑去后花园的池边生闷气,风起涟漪,搅乱了池水中那轮淡黄圆月,以及一道白色身影……呃,偶然划过池水的身影!
鬼?神?仙?
吓懵了神,小皇子立在池边傻眼呆看,随即抬起头,正跟那个飘过的身影对个正着,白影飘到了他面前长廊上,猫一般的悄无声息,影子脸上的银辉面具在月下泛着柔色光泽,一条软鞭绕于臂弯,鞭索一头随风摇动,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看傻了眼的小皇子没听到宫人们来寻他的叫唤声,那人却听到了,长鞭一扬,锁住他腰间,将他带进怀里,腾空跃去了别处,他只觉腾云驾雾般,等回过神来,已身在一处极冷清的殿前。
「小傻瓜,今晚的事别对别人说好不好?」清亮柔和的声音,让楚陶终于回过了神。
脸颊被恶意捏了捏,不过不觉得痛,他连忙用力点头,不是鬼神仙,是大侠,异侠小说中常提到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
「好,我以一个男人的名义起誓!」
小大人的话把那人逗笑了,放下他,跃身离开,他追着问:「大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夜修罗。」拂过耳边的轻柔话语刻在了他心头,一刻就是十年。
「你就是那个圆滚滚的小皇子?!」
见楚陶神色迷惘,完全陶醉在往事幻想中,阿丑嘴角抽了抽。十年的变化也太大了吧?看着眉眼纤细,丰神俊朗的情人,阿丑很难将他跟自己记忆中那个圆的像球一样的小孩子重叠到一起。
那是他毒发前最后一次任务,来宫内盗取一幅古画,离开时不小心被那个胖乎乎的小孩撞上了,怕他叫喊,阿丑本来想打晕他,谁知他不哭不叫不闹,乖巧的很,于是起了捉弄心思,带他在皇宫四周飞了一圈,一晃十年,那段记忆早就沉淀了,今日要不是楚陶提起,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什么圆滚滚!我那叫可爱!」楚陶回过神,不快地反驳。
七岁之前他是胖得像小猪,七岁之后就不是了,他把对美食的兴趣全部转到了练武上,顺便还找人查寻夜修罗,可惜什么都查不到,有人说夜修罗死了,也有人说他封剑了,过了很多年,直到认识了霍缜,楚陶把他当成了夜修罗,才放弃寻找。
可是老天爷却在多年之后给了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刚才阿丑搂住他掠过箭墙时的感觉就跟那晚一模一样,刻骨铭心的感觉,他绝不会搞错!
「你的声音都变了,否则我一早就会认出你!」
十年前他还是个青涩少年,声质自然跟现在不同,被楚陶崇拜的眼神盯住,阿丑感觉呼吸很困难:「你,这么崇武好战,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缘由吧?」
「就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阿丑放弃了解释,也许,被情人崇拜不是件坏事,至少在跟霍缜的较量中他决胜的筹码又加了一分。
第十章
阿丑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了,在之后的几天里,楚陶并没像以往那样黏着他不放,恰恰相反,总以各种理由躲避他,参加朝议,一去就是一整天,晚上也是三更才归,问他缘由,只说皇兄身子不好,他要多在身旁服侍,阿丑听了,只在心中冷笑,天知道楚陶是陪皇上,还是去陪那位霍侍郎,他的小侄子就在宫里,什么消息还不是立刻知会他,他怎么可能真不知道楚陶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