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如顾言,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现在将面临什么。捂着平平的肚子,他皱着眉在脑中描绘着里面有个婴儿的景象,简直——惨不忍睹。虽然曾经盼望过家里有个孩子,但是离婚之后这个念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虽然要实现了,但他可没想到会是自己来生。
他用抱孩子的姿势抱着枕头在镜子前照了照,想练习一下,结果怎么看都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奇怪。
没想到言叶突然进来,一看到他抱着枕头傻笑的样子当下笑得前俯后仰,气得顾言恨不得手里的枕头能变成石头好砸昏言叶。
那晚的疼痛,言叶本以为只是精元在成长中的正常状况,不会持续太久,但一天之后,顾言却疼得更厉害了。
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顾言拽着身下的被单大口喘着气,觉得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肚子里钻出来一样。
「唔!」又是一阵难忍的剧痛,他咬牙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喘息,满身都是汗,等到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之后,脸已经惨白得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他向来很能忍痛,但这次却是疼到极点了。
短暂的失神之后,目光渐渐清明了一些,身体却没有一点力气,他只能动动眼睛四下看了看,但言叶并不在房间里,刚才他还一直在他身边,却怎么样都没办法止住疼。
顾言闭上眼,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过了一会,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才发现言叶又回来了。
言叶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看他举起刀,顾言整个人都发麻了,还在想着言叶该不会是要给他剖腹产吧?
但是刀并没有对着他来,只见言叶拿刀在自己另一只手的腕上一划。
顾言傻住了,眼睁睁看着言叶把淌着血的手腕凑到他嘴边。
「喝下去。」
顾言摇头,觉得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
「乖,快喝,喝了就下会疼了。」言叶把自己的手腕按在顾言嘴上,像是哄小孩子吃药一样微笑着。
「我——」顾言想说不,但一张嘴,言叶的血就流了进来。嘴里浓浓的血腥味一下变得鲜甜起来。
血顺着喉咙流进身体的瞬间,一种让人陶醉的暖意涌上。顾言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受控制地专心吸吮着温热的血液。他觉得自己像个吸血鬼,言叶的血就是香甜的毒药,明知不可以却忍不住一尝再尝。
言叶静静地看着顾言,感觉自己的血在流失,但他更在意顾言的嘴唇贴在他手腕上的灼热感觉。
喝了言叶的血之后,痛苦的确减轻不少,身体忽然轻松起来,顾言靠在言叶怀里,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些飘飘然,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伸手擦去他嘴角的一点血丝,言叶轻声问:「好点了吗?」
想点头,但又不想,顾言动了动嘴唇,最后低下头不说话。
没等到他的回答,言叶以为他还在疼,伸手抬起了顾言的下巴。结果看到他湿了的眼角,愣了一下。言叶知道,那并不是因为疼痛。
「怎么哭了?」
像是被揭穿一样,顾言胡乱抹了一下脸,翻身背对着他躺好,粗鲁地抓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盖住。
看着蜷缩成一团的顾言,言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在担心他,没有任何目的,把他当作自己人一样担心着他。
给顾言喝自己的血,算是万不得已的做法,精元是他放进顾言身体里的,也融进了他的精血,想让精元安静下来而又不伤到顾言,用自己的血也许会有效果。而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只是,有一瞬间,言叶疑惑自己到底是在乎顾言多一些,还是为他肚子里的精元多一些?
他不再多想的摇摇头,俯身拉开被子,靠在顾言身后说:「别担心,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言叶把手伸到顾言面前,伤口的确已经不再流血。而除了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一些之外,他也没有失血过多的虚弱。
顾言看了一眼面前手腕上那道开始愈合的伤口,突然有些庆幸他不是人类。
「没事了——」言叶躺在顾言身后,伸手环抱住他。
两人静静躺了一会,顾言突然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声问了一句,「我会不会死啊——」
言叶眉一皱,用力搂紧了怀里的人。
「不会,相信我,你会没事的。」
顾言无声地笑了笑。
「我发誓会让你平安的。」
这一刻,顾言觉得他真的有些释怀了。不管言叶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只是为了孩子,他还是宁愿相信他一次,傻也好,蠢也好,他一个男人还能失去什么?
想到这里,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让他有些期待起来。半晌之后,顾言轻轻「嗯」了一声,拍了拍言叶环在他胸前的手。
黑暗中,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新生命的降生。
第九章
言叶的「血疗」很有效果,接下来几天顾言再也没有疼过,连脸色都变好了许多。
天气变得越来越热,上午的时候气温已经破三十度,顾言躺在沙发上睡得很没形象,他本来是坐着看电视,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对面的另一张沙发上,言叶看着他的睡姿笑了笑,但笑意很快就消失了。
算算日子,似乎也差不多了,等狐王顺利出世之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的抚养和教育自然不用他插手,但是——看着熟睡的顾言,言叶想起昨天晚上在他梦里出现的长老。
用梦来对话是狐族的交流方式。长老问他什么时候带顾言回狐族?
言叶当时愣了一下,反问:「为什么要带他回狐族?」
「他虽然成功孕育了精元,但毕竟是人类,还是个男人,在其他地方无法保证他顺利生产,只有带他回狐族——」
「不!」几乎想都没想,言叶摇了摇头说:「我不会带他回狐族。」
对人类来说,狐族是危险的地方,他很清楚,哪怕他一分钟也不离开顾言,也不能保证他绝对安全。
长老没有问他为什么,沉默片刻后,说:「既然你坚持,那我没有意见,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
长老转过身缓缓走进黑暗,在身影一点一点的隐去之前,用苍老、仿佛见证了岁月流逝的声音说:「但你要记住,你是狐族,而他是人类,两个世界的人是无法相守的。」
言叶醒来之后,梦里和长老的每句对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看着睡在身边的顾言,想起长老的最后一句话,他们无法相守。也就是在提醒他——他不能爱顾言?
但是,为什么要提醒他不能爱顾言?
爱一个人的感觉对言叶来说是陌生的。
和顾言的相遇是偶然,但相爱却不同,那是更加沉重的感情。他承认和顾言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也很愉快,与其他只有性爱的愉悦不同,是一种更安稳惬意的感觉。
狐族的天性让他们看起来并不渴望爱,但那只是他们明白爱对他们来说是最难驾驭的东西。几百年的独自生活已经让言叶有些麻木,他不爱任何人,认为没有拥有过,自然也就不会有所谓失去的那一天。
狐族和人类终究是不同的,海枯石烂和至死不渝只是一种渴望,没有人会相信狐族会爱上一个普通的人类。
同样,言叶也不相信。
顾言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睡得他有些头晕。
房间里静悄悄的,言叶好像不在家。又躺了一会儿,他还是起来了,活动了一下四肢后往厕所走。
洗手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家里待久了,整个人白了不少,和以前健康的肤色相比,现在的感觉有点像大病初愈一样。
他甩了甩头,决定出去走走。虽然言叶说过要他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出去至少要跟他说一声。
但他不喜欢这样被保护着,并不是他想逞强,只是不想真被人当作一个孕妇一样对待。
况且他也只是在附近逛逛,很快就回来。
顾言家附近有个小公园,没什么游乐设施,倒是种了很多树,所以平时也没什么人去。以前顾言偶尔去那里坐坐,自言叶来了之后已经有段时间没去了,小公园里的树又高了不少,坐在树荫下倒也很凉快。
顾言找了张长椅坐下,四周偶尔有几声鸟叫,安安静静的很适合休息。顾言叹了口气,盯着远处的树渐渐出神。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但要凑在一起又好像有些乱,就像缺了好几块的拼图。顾言回忆着和言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看他,回头一看,愣住了。
「是你?」
顾言只对他的名字大概有印象,以及知道对方曾是想杀他。
那个熟悉的男人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是这次的造型远没有上次神气,脸上还带着伤,一条手臂垂下的姿势不太自然,再一看走路时还有点跛。
「你没死?」还残成这样?
雾戈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反问:「言叶告诉你我死了吗?」
顾言没说话,心里却有点紧张。
看了他一会,雾戈扬了一下嘴角,「我和言叶毕竟是同族,他再狠也不至于对我下杀手,而且为一个人类——」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顾言明白,但没说什么。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谁都能听出来,不过到底有没有作用,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他把我打回了原形,也算出手够重了。」雾戈冷笑,「可他应该没想到我能这么快就恢复人形。」
面对这位死里逃生的「人妖先生」,顾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随口说了句,「那你好好养伤吧——」
听起来是句关心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就是在讽刺了。雾戈瞪了他一眼,顾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今天顾言穿了条齐膝的五分裤,大花的图案很显眼,当雾戈看到他脚踝上的红绳时,有一瞬的惊讶,然后缓缓拧起眉,「没想他连那个都给你了。」
「什么?」顾言没听清楚。
雾戈没接话,突然眉一皱,整个人晃了两下,眼看着就要倒下。顾言也没多想,几步走上前伸手扶住他。
没想到他会来扶自己,雾戈闭了闭眼,问:「你不怕我对你下毒手?」
顾言支吾了两声。倒不是他想来个「以德报怨」,只是和上次盛气凌人的样子相比,如今的雾戈就像只斗败的鸡,完全感觉不到一点威胁。
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什么的他也不会做的,最后只好说:「你想杀我我也躲不了啊——」
雾戈沉默了几秒,轻笑一声,「放心吧,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顾言翻了翻白眼,心想:你先把伤养好了再说这种话吧,「你能站了吗?站得住我就松手了。」
雾戈吸了口气,站直身体。
顾言立刻放开他往旁边退了两步,挤出一个干笑,「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你不好奇我和言叶的关系?」他刚要转身开溜,雾戈就问了一句。
顾言知道他想告诉自己些什么。虽然知道这个人的话不能信,但还是忍不住想听听他说什么。
见他停下了,雾戈轻笑一下,然后以拳掩口咳了两声。虽然满身是伤,但长得好看就是有好处,单看脸的话还能有几分凄美的感觉。
「看来言叶什么都没告诉你——」他摇了摇头,像是有点惋惜,「其实,也没必要瞒着你的。」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顾言皱眉,把他当傻子看无所谓,但把他当猴子耍也太看低人智商了。
雾戈看了他一眼,才移开视线看着远处,「言叶是我狐族正统的王族血统,他从出生就高高在上,可以随心所欲的在外面逍遥快活。但是我不同,我是族里最下等的血统,出身卑微,为了能让自己变强努力修炼,一步一步才爬上今天的位置。
「每一次经过生死危险才活下来,我就对自己说:我要成为狐族地位最高的人,我要让看不起我、欺负过我的人后悔!」
听完他的「贫苦少年奋斗史」,再加上现在的凄惨造型,顾言还真的开始有点同情他了。
但他觉得自己没有安慰他的必要,考虑着要不要趁机套点关于言叶的事,他随口问了一句,「所以你这么讨厌他?」
但男人却反问他,「你喜欢他?」
「呃?」顾言愣了愣,这话题未免转得快了点——
只是他这个反应,倒像是不打自招了。
「这也难怪——」雾戈的笑在顾言看来有些阴阳怪气的,「你都肯帮他生孩子了,看来是真的喜欢他了。」
虽然这时候吼一句「老子高兴干你什么事」肯定很过瘾,但顾言咬了咬牙,没说话。
雾戈又接着说:「不过,我们狐族的天性就是淫乱,言叶的风流更是全族有名的,和他有过关系的男女不计其数——」说着别有意味的看了顾言一眼,「你觉得他会对你有兴趣?」
顾言知道他的意思,还是想说言叶只是为了孩子,而他就是不幸被选中的倒霉蛋。但这话听了不止一遍,他也不怎么生气了。
摇了摇头,他说:「好听的话我不会说,我虽然迟钝,可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喜欢他的话,我不会和他在一起。」如果他的语气再义愤填膺一点这番话也许很有气势,但顾言的口气就像在说一件平常事般平静。
雾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你真是个单纯的人类。」
顾言知道这不是夸他,在雾戈口中「人类」就像个贬义词一样,不再理会,转身就走。但是走之前留了句「我不会告诉言叶见到过你的」给他,他一个人烦心就够了。
雾戈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比起单纯,人类最大的缺点就是感情丰富。
等顾言走远了直到看不见之后,一只灰色的狐狸转过身,缓缓走进了不远处的树丛。
顾言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屋里没有灯光,他以为言叶还没回来。进门之后上了二楼,刚想伸手去开烟,黑暗中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吓了他一跳,手一哆嗦,按了三、四次才把灯开了。
男人坐在沙发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开灯?想吓死我啊!」顾言抱怨。
言叶的表情明显有点不对劲,「你去哪了?」
「去公园走走。」
「就你一个人?」
听到他这么问,顾言觉得真的不对了,但是又下意识「嗯」了一声,想着能唬弄过去最好。
就见言叶缓缓皱起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顾言心里吓了一下,有点心虚,「怎么了?」
「为什么说谎?」言叶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顾言脸上有被揭穿的尴尬,但更多的是对言叶此时态度的不解。
言叶几乎一靠近,顾言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
可言叶却先开口,他眯起眼扯了扯顾言的衣服,「你身上的味道是只有发情的时候才会有的,你沾了满满一身,到底是跟他靠得有多近?」
发没发情顾言不知道,但言叶现在就像是抓到他和别人偷情一样,更可笑的是他眼神里竟然还有一股讽刺,和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顾言冷笑一声,不逊的扬起下巴说:「你凭什么说我?你自己身上又是哪来的骚味!」
言叶沉下脸,没说话。
他默认一样的表情让顾言也跟着冷笑,「我说错了,你身上是名牌香水的味,高贵着呢!」
两人以前说话时夹枪带棍的也不少,但大都是相互调侃的玩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彻底的冷言冷语。
闭了一下眼,言叶像在压抑心里的怒意,顾言能感觉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生气时的言叶令他感觉很陌生。
「你见到雾戈了?」言叶问。
知道雾戈就是那男人的名字,顾言也不否认。
言叶眯起眼,「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你们在一起一句话也没说?」
顾言火了,伸手推了言叶一把,「那么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啊!都是同族还开不了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