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诺已经只剩下了摇头的份,心里千百次诅咒这个参谋长任人唯亲,任人唯贵的不良作风。可惜他如今的身份只是个普通士兵,无法违抗参谋长的压迫,只能听着他洋洋得意地训斥自己:“都不是你还想跟崔斯特比什么?快滚,我和崔斯特还有正事要说,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好好的表白被人打断,迪诺确是心有不甘,但对方是参谋长,官阶在那里摆着,由不得他不退让。他咬了咬牙,举手行了个军礼,转身离开树林,继续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而被大少爷指名留在林中的上官清容也肃容敬礼,叫了声:“参谋长!”算是正式和路易打了招呼。
路易对他倒是客气得多,摆了摆手叫他不必客气,直呼自己的名字即可,上官清容又客套一阵,终于也叫了他的名字,又寒喧几句,便问起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路易扬着手里的一卷羊皮卷轴道:“这几个月不知怎么,营里的纪律问题越来越严重,团长临时派我查一下军纪,这些天也抓了不少人了。你觉没觉得身边清静了不少?”
上官清容心知他所说的军纪问题,多半与自己有关,忙敛容正色答道:“真抱歉参谋长,都是我惹来的……”
路易摇了摇头,拉着他往外就走:“别说那种话,这可不是你的错。那些家伙居然私下开起赌局来,最近营里实在是该整顿一下了。不过,说起来,你跟那个新人小子现在挺不错嘛,好像他天天都能跟你在一块儿似的。你不觉你们的关系好得有点儿快了吗?”
上官清容“嗯”了一声,似从胸中发出深重的叹息一般,低声应道:“不算快。他这么努力,我也不能装作看不见吧……”
直到送上官清容回了宿舍,路易才转身离去,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嘱咐了一句:“他替你做这些事未必是免费的。你享受的时候,也多想想将来帐单寄到时,自己付得起付不起吧。”
对于路易的好意,上官清容只是苦笑了一下,答了一声“我知道”便再无其他反应。事后迪诺也依旧日日赖在他身边,几次提起当初表白爱意的事,只是上官清容始终不予答复,一径岔开话题。迪诺也微觉他的意思,不再提及此事,只是后来又多了一项送花给他的习惯,每日一早总要送一束鲜花,亲手替上官清容插入瓶中。
又过几日,洛布朗营长突然调了几队斗士出任务。军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最近有魔兽从霍莫斯山上冲下来,袭击镇里的居民,镇长要求军队入山狩猎。正是秋高草肥,魔兽繁衍的时期,下山的魔兽战斗力都很强,而且有战士在镇上保护之后,那些闯下山的魔兽数量居然越来越多,品阶也从几乎没有战斗力的三级魔兽飙升到了六级。
虽然那些出任务的战士每天都能收入许多价值不匪的高级晶石,但战斗时间之长、任务之繁重也让他们难以为继,多次有队长向亚森团长反应,要求借调上官清容到现场当驱兽器用,以保证换岗时战士们可以安心休息。
虽说上官清容是他朋友的儿子,但其他士兵也都是团长一手调教出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亚森权衡了几次,觉着前线对上官清容而言和后方也实在没什么大差别,干脆就把他派了出去,让他随队支援。就算打不着魔兽也没关系,只要做好后勤支援,没事替伤员治疗一下,哪里魔兽太多了过去驱逐一下也就够了。
团长的调令上官清容自是毫无异议地接受了,马不停蹄地赶到前线,就被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战线外的休息区。即使那些曾被上官清容坑得输了大笔赌资的士兵此时看到他也都像看到了亲人一样,感谢光明神和团长把这个人体驱魔兽送到他们身边,然后就都拉起毛毯陷入了安稳的睡眠当中。
但战事变得越来越困难,魔兽似乎要发生暴动一般,前赴后继地冲下霍莫斯山,向人类的营地进行冲击。亚森团长已将法师营的战士也调了过来,由法师围在魔兽出没的山峪外作远程攻击,而斗士则站在法师围成的战圈内,用身体挡住漏网的魔兽,也保护着身无防备、经不起魔兽一击的法师们。
精灵前辈也强行挤入了战圈,站在斗士们的身后,战斗时用自己的强弓硬箭阻止魔兽们下山的步伐,休息时则寻找机会和上官清容简单交谈几句,替他打气。
而上官清容此时的工作早不是驱逐魔兽,而成了专职搜救师,哪里有战士被魔兽伤害,他就会循声进入战圈,把他扛出来进行救治。数日下来,他反而成了阵前最忙碌的人,在数公里的战线上来回移动,休息时间也少得可怜。没过几天他就又瘦了一圈,腰带都扎不住衣服,只得换回了自己的法师长袍。
看到他这样憔悴疲倦,迪诺也越来越焦急,终于有一天,他见到了来前线巡视的亚森团长,向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以前从没听说过霍莫斯山有魔兽暴动的情形,肯定是山里出了什么大事,魔兽才不得已要逃下山来。我希望团长您能够派几名探子进山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或者,如果您找不到合适人选的话,我愿意进山!”
亚森团长对他这激愤的提议不予置评,上官清容却无声无息地插到他们身边,有气无力地附和道:“迪诺说的是对的,团长。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愿意陪他进山去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霍莫斯山里并没有十级以上的魔兽,如果是我去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精灵前辈耳力比人类强得多,远远听见了他们的议论,便也提着弓箭过来向团长要求道:“我也跟他们一起去。他们需要一个弓箭手,而且我也能和植物交流,了解山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上官清容摘下颈间挂着的光轮指环,戴到了左手食指上,对团长坚定地保证道:“就算我们查不出真正的原因,至少我可以用光系魔法安抚山上的魔兽们,缓解一下大伙儿的战斗压力。”
团长终于松了口,却因战斗过于紧迫,没有多抽调人来陪他们同去,只由这三个自己入山,并订下了三天之内回归的限制。
“放心吧团长,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上官清容展颜一笑,一手揽住精灵前辈的腰身,一手拉住迪诺的手腕,内力贯注双腿,如奔马般迅捷地跑向山区。
这一路上却是百魔辟易,那些狂奔下山的魔兽只要闻见他的所息,便远远躲了出去,有的甚至宁可反向山上跑也绝不撞上他们。
越往山上走,路途就越发艰难。上官清容放开莱斯利腰上的手,束音成束,直传到精灵那远超人类的敏锐双耳中:“前辈,你和植物能够沟通,那植物之间能不能传递消息?如果可以的话,请你问问那些树木,有没有见过一个肤色黝黑,会驱使魔兽的男人,名字应该就是瓦利诺。如果可以的话,点点头就行,不必说话。”
精灵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我先离开一下,你和那个小家伙小心点,等我回来。”他用精灵语和身边的大树说了几句什么,那树的枝条就沙沙地拂动起来,精灵聚精会神地听了一阵,便轻捷地攀着枝桠向远方移动而去。
精灵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后,迪诺便主动说道:“崔斯特,咱们也不能只在这里呆着,还是一起到处转转吧?我想肯定是山脉更深处发生了什么事,不然那些一直住在深山里的高级魔兽不会也一齐跑出来。”
上官清容微笑道:“我觉得也是。迪诺你每次说什么总是对的,这次肯定也不例外。不过,霍莫斯山脉太宽广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咱们要不要等前辈回来再说?”
迪诺另一只手握上了上官清容按在他手腕上的纤纤素手,深情地注视着他清澈如水的浅蓝色眼睛,重重许诺:“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平安地离开这里。”他低下头,将上官清容手指轻轻含进自己口中,抬起眼来向他微笑了一下,牙关加力,突然咬了下去。
伤口里很快冒出了细细的血珠,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上官清容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神色愕然地望向迪诺,口中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最后整个人瘫软下来,无力地倒入了迪诺怀里。
迪诺伸出手指在他鼻下试了一回鼻息,又几次想将手从他的抓握中抽出来,却发现那手攥得太牢,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他只得放弃了这想法,从怀中拿出一支铁哨含在口中吹着,一面连声发出仿若鹿鸣般的哨音,一面架着上官清容的胳膊往森林深处走去。
远处传来一声同样激昂的哨声,似应和着他的哨声,自远而近向他逼来。迪诺此时倒也不急着走了,干脆放下上官清容,盘腿坐下,急急地吹了三下,之后便将铁哨自口中拿了下来,拍了拍上官清容的脸,颇具兴味地笑道:“崔斯特,你还真听话,为了奖赏你,我一定会平安地带你离开这里……去那位大人身边。”
迪诺正自得意,手臂突然感到一道凉气沿着手臂往上传,不一时半个身子竟已麻木得不能动弹。他惊异得几乎要立时高叫出声,一只柔软纤细,犹如兰花花瓣般的手指却按到了他喉下一点,让他的尖叫就此卡在喉中,再也发不出来。那手指又在他胸前腿上拂了几下,他就觉得自己身子僵硬得仿佛是别人的,一动也无法动弹。
他惊恐地望着身下已睁开双眼的上官清容,眼中明明白白地传达出疑问。上官清容却不答理他,半抬起上身,从指环中取出一支毛笔和几瓶魔药,执笔醮了药水,行云流水般在地上画起炼金阵图来。
66.下限
不一时,一个巨大的圆形转生阵便呈现在上官清容笔下。等那鲜红的药水渗入泥土之中,颜色印痕消失无踪之后,他俯身抱起迪诺踏入圈中,依旧保持着手掐迪诺脉门的姿势曲身躺下。
远处那个与迪诺鸣哨相和的人来得极快,方才哨音还远在数里之外,等上官清容躺下不久,那人的踏草折枝的声音就已离他们不过数十丈了。上官清容双目微合,听着他来处的位置,手掐法诀,土系魔法已围在炼金陈外,只待来人到他们身边便可发出。
果然那声音越来越近,上官清容透过密密相交的长睫,已能看到他的身形。那人似乎并不算太高,也裹了一身白袍,看不出年甲相貌,身法却是极迅捷,腿不打弯人便飞掠向前。一步约有四五丈远,轻功之强可算是上官清容平生仅见。
眨眼之间,那人便已到了二人面前,却离着他们三丈之外不再前进,隔着层层面幕,用一双纯白中竖着一道金色瞳仁的怪眼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人。迪诺虽然动弹不得,眼睛却没合上,拼命地向那人递送眼神,示意他防备;而上官清容则收敛气息,内息饱提,只待他进入阵中便施法将他困住。
那人实在是看不懂迪诺的眼神,也没看出上官清容有什么异动,冷冷地盯了迪诺数息,终是迈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碰了碰他的脸。就在他的手刚触到迪诺脸上时,上官清容内息毫不保留地释出体外,一道八卦阵将三人一同困住。八卦阵外,地、水、风、火、光五系法阵与身下的转生阵同时启动,一时只见光华闪动,上官清容自用斗气铠将全身护住,纵身跃起,与白衣人相对而立。
白衣人瞳孔瞬间睁大,又猛地收缩了回去,沉声问道:“你已经看穿这个废物的伪装了?”出乎意料的是,那声音虽略低了一些,却依旧显得柔媚软糯,竟是个女子的声音,并不是上官清容一直认定的那个黝黑男子。
上官清容并不答话,只顾将全身内息源源不绝地输入转生阵中。因为没有放上魔晶,转生阵全靠上官清容内力维系,威力不算强大,却也带得白衣人身上的衣袍碎裂飞璇,那人头上的围巾渐渐遮不住颜面,露出了半张上官清容此生难忘的美丽脸庞。
一见那张脸,上官清容的内息便停了一停,地上的阵法连同自身铠甲一时都弱了许多。那女子抓住机会,五指疾伸,直抓向他的脖颈,却被上官清容右手格开这一击,反手点向她胸口大穴。那女子闪身避过,又自还击,两人就此缠斗在了一起。
“阿丽莎!”两人身体交缠争斗之时,上官清容心中痛切,高喝一声:“为什么要帮那个男人做事?难道你……不再把我当作朋友了么?你明明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情谊,不然为何不敢以真面目见我?”
说到情深之处,他干脆褪下了右手的斗气铠,露出了那枚阿丽莎当年硬带到他手上的空间戒指:“你给我的戒指,我还一直戴着,你和我的交情,我也从不敢忘。可我……真想不到,你已经不是我在遗迹森林认识的那个天真可爱的阿丽莎了,你竟也成了丹尼爵士的杀手!”
那女人怔了一怔,突然停下了手,拼着受了上官清容一掌,出手抓住他的右腕,死死盯着那格阿丽莎给他的戒指:“这上面……有我的、我的孩子的气息!你从哪里拿到的,这是谁给你的?那个阿丽莎,你认得她,她到底是谁?”
她这么一挣动,头上的发巾也掉了下来,露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披散一身,和阿丽莎的模样极是相似,只是一双眼睛白中带金,却与阿丽莎的红眼不同。上官清容一楞,立时想到了其中委曲,收起了注入转生阵的法力,大胆猜测道:“你是阿丽莎的母亲?可你怎么会成了丹尼爵士的手下?难道他和你签订了契约?”
白发女子却不回答他的疑问,只在听了他的连串问话后反问他:“她叫阿丽莎?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怎么会送你这戒指的?快把她的事都告诉我!”
难道这位母亲不知道阿丽莎的下落?对了,阿丽莎是魔兽,被人自小诱捕拐卖——或都她母亲生下她后就被人诱捕拐卖都有可能。这么一想,上官清容又不免可怜起了眼前这位与女儿分别多年,连女儿叫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来了。
他将手上的空间戒指褪下,递到眼前那女性魔兽手中,清了清嗓子,将自己当初在法师塔参加各校联赛时,与阿丽莎如何相识相交的过程给她讲了一遍。魔兽听得眼中一片水光莹然,只因他站在面前,死撑着不肯哭出来罢了。上官清容着意开解她,便将阿丽莎与法师塔众人相处甚好,还帮他们布置赛场,试炼学生的事也告诉了她。
“阿丽莎在遗迹森林过得很好,那里的法师也都很敬重她,把她当作法师塔的老师一样。而且她一直是自由之身,在见到我时,还曾想和我签订契约,只是我早先和贝尔订下了契约,所以才没能成行,但她还是把我当作朋友,这枚指环就是她送给我的。不过,哪个孩子不想要回到父母身边呢?我想阿丽莎,一定一直盼着您去接她吧?”
那女人终于掩面痛哭失声,恣意宣泄着这些年失去女儿的痛苦。“阿丽莎,真是个好名字,我可怜的女儿……她还是一只蛋的时候,就被人类偷走了,可我是大小姐的座骑,根本没法子去找她。我可怜的阿丽莎……”
原来被拐卖的果然是这位母亲。上官清容对她的遭遇越发同情,从空间戒指中掏出纸笔,草草画就了一张地图:“夫人,这是到遗迹森林的地图,您到那里去见阿丽莎一面吧。再在您已经和人类签订契约了么?我认识一个人,可以抹去这种契约,若您想留在这里再不回那个人身边,我可以帮助您。”
阿丽莎的母亲霍然抬起头来,有些渗人的白色眼珠直盯着上官清容,泪水如珠串般不停滴落:“难怪我的女儿喜欢你,你真是个好人……可我不是和人类签订的契约,我真正的主人是龙。我是亚龙,没办法不服从龙族的命令,哪怕是她……把我当作礼物送给人类。”
她伸手抹去了沾满面颊的泪水,拿过地图仔细记下,然后努力地向上官清容笑了一笑:“谢谢你告诉我阿丽莎现在的位置,我这就去看她。我也不会再为难你了,尽管我帮不上你多少忙,但是,真的很谢谢你告诉我阿丽莎的消息。为了报答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