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瞳 上——莫非扬

“十二年，后不后悔，值不值得？”

十二年……

他从小到大见到父母的次数，还不足十二次……

因为晟哲也是孤儿吗，所以可以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同样的孤单寂寞，同样的没有亲情，同样的，只有自己一个

人。

明赫靠坐在长椅上，思绪飘得很远。

过去的回忆其实早就零乱成碎片，他甚至都记不起母亲的脸，记不起进监狱前最后一个看到的人是谁。

没有进过监狱的人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一个八岁的小孩要怎样在里面生存。

即使是一个没有尽到责任的父亲把自己的儿子作为逃避法律的牺牲品送上了绞刑台，心底也依然对亲情有着难以想象的

渴望。

他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并且将以王者的姿态统治黑道，但他，还是一个人。

他失去的，包括那十二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弥补。

是不是真的只要失去了记忆就好，不会想起就不会有感伤，不会有恨，也不会只能一个人背对着所有人在阴暗的角落里

用自己的方式哭泣，面对世界却还要用最灿烂的笑容最自信的目光。

晟哲是美好的。

第一次就感觉得到，那样温暖的笑容，可以融化这世上任何寒冰。

有着那么清澈的眼睛，让自己心底的烦躁和苦闷轻而易举就消失不见。

阳光斜斜的照耀在男人的头顶，路过的行人皆微微投射过来惊艳的目光看着长椅上兀自沉思的男人。

从一开始，郑明赫的命运就不是自己的。

从前，父亲为了世界，舍弃了他。

而现在，他也要为了“枭魂”舍弃他自己。

他真的是这地下世界的王吗？

他，不过，只是这世界的奴隶……

就连成为平凡的郑明赫，都没有资格。

明赫站起来，看着眼前的母亲怀里的男孩。

我嫉妒你。

这样的幸福，我嫉妒。

晟哲正在床上听歌，明赫很兴奋的跑进来。

动手摘了晟哲的耳机，后者还一片茫然：

“干嘛，我还没听完呢！”

明赫一脸神秘兮兮的凑近晟哲。

“晟哲，我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哦！”

还眨眨眼。

“？”

晟哲更加茫然。

护士小姐依照惯例打开晟哲病房的门，本来笑意吟吟的表情瞬间石化。

OMOMO！

她看到了什么？！

晟哲的病床上鼓起了一团被子，根本看不到人影，那被子还动的十分激烈，乍看下去，简直让人脸红心跳。

天啊，这个场面，实在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而且，她好像听到什么被压抑的声音从被子底下发出来……

护士小姐的嘴巴张成O型，推开门的手倒带似的轻轻把门关上。

“怎么了，脸这么红？”

路过的护士长一脸奇怪。

“天啊，好激情啊！”

小护士一脸陶醉的表情从一脸黑线的护士长面前轻飘飘的走过。

房里，病床上，压抑的声音频频传出，带动着被单床单一并剧烈扭曲。

“噗……好好笑哦！”

晟哲和明赫头靠头肩并肩窝在被子里正看着一本漫画。

这是明赫想出来的玩意，说是刚才逛其他病房的时候，一对双胞胎兄弟就是这么干的。

两个身高一米八的男人硬是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不算，还非要蒙着被子在狭小的空间看同一本漫画，晟哲都觉得好笑。

明赫看得很起劲，笑声一直压抑不住，身体抖动得很厉害，晟哲比较内敛，只是一直弯着嘴角。

这本漫画真的很逗！

奇妙的感觉……

晟哲偷眼看着身边的男人。

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的大笑，让人竟然会萌生“好可爱”的想法，明明知道对方是一个可以毫不留情杀人的厉害人物，

却还是觉得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温暖。

这样近距离的身体接触，竟然一点也不讨厌。

那个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到自己身上，渗透全身。

一下子没了声音，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心跳在那个时刻突然奇迹的一致。

是缺氧了吗，只觉得被子里的温度在慢慢升高，被那种灼人的目光追逐着不敢转头，不知道这种混乱的感受是因为什么

。

晟哲慌乱的躲避，和明赫的目光正好碰在一起。

然后，就移不开视线。

也许，是因为伤口里的那种麻醉感不小心跑到了大脑里，所以连整个人都会在那一眼变得恍恍惚惚，有种迷失的错觉。

晟哲知道明赫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深邃的像宇宙，子夜一样黝黑的眼睛，很容易就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就像催眠一样，看着那双眼睛，都会觉得心跳

加速。

明赫盯着晟哲良久，手用力一掀，撑起了身体改变了两个人的姿势。

晟哲躺在床上，明赫两手撑在晟哲身体两侧。

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热量，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还有心跳。

大脑一片空白，尽管一直还保持着一丝清醒警告自己，却还是无法控制的不想拒绝。

距离被无限的趋于零，身体控制不住的僵硬。

明赫低头，终于吻了下去。

轻柔的触感，温暖湿润地落在晟哲颈部的一侧。

不用转过头去，晟哲也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那灼热的气息扑在颈边。

这个男人，就连接吻的动作都是那么小心翼翼，温柔的不可思议。

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唇在下一秒就被轻柔温暖的覆盖，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燃烧着理智，身体带着根本没办法理解的颤抖，将少年的呼吸压迫到急促的顶端，强烈的无法忽略

黑白颠倒的晕眩感席卷而上，控制了自己全部的思想。

明赫的吻很轻。

一下一下，开始只是轻轻的碰触在唇上。

然后慢慢变得温热而且强势。

晟哲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应了他，一切都变得好像那么的理所当然。

舌尖被用力吮住的那一刻，晟哲觉得自己又好像回到了受伤的时候，那种体力大量流失的错觉。

窗外的阳光温暖的不可思议，病床上拥吻的两个人连同这个阳光灿烂的世界，都是那么的美好。

午后的阳光让人惬意的想睡觉，护士小姐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两个黑影就趁着这一个空隙悄悄溜出了医院。

把晟哲抱进副驾驶座，明赫跟着坐在了驾驶座上。

晟哲觉得今天的明赫有点反常，像是要在一天的时间里做很多很奇怪的事情。

包括那个很意外却又温柔的吻。

“要去哪里？”

晟哲看着操控着方向盘的男人问道。

明赫转过头来，笑笑。

“一直在医院憋坏了吧，我带你去散散心。”

说着又把脸转了回去。

晟哲觉得明赫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明赫不说，他也不好开口问。

车里的气氛有点微妙，把之前的明媚一扫而空，有的是一点一滴的不安。

那个吻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两个人自己都不知道，却很默契的闭口不提及。

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晟哲看着明赫认真的侧脸，陷入沉思。

腿上传来的疼痛还提醒着他这几天里所发生的一连串惊心动魄，一个星期前，这个和他没有过多交集的男人在他的印象

中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现在“郑明赫”这三个字却已经在慢慢融入他的生活，像是刻上了烙印，挥之不去。

也许是那样的霸道和强势来得太快太猛，在来不及拒绝的情况下就已经被攻陷了那份伪装的坚强。

触摸得到心底的寂寞，能够给自己安全感的男人，让自己真正意识到不必再一个人忍受孤单。

车子开了很久，似乎明赫一直在首尔城徘徊，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在回忆。

“晟哲的家在什么地方，我是说，原来的家？”

明赫随口问道，得到的回答是沉默。

许久，晟哲才看着窗外的高楼慢慢说道：

“不知道……两年前你救回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记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家在哪里，不知道该去哪里……

”

那个时侯，如果没有郑美娜，他不知道他会怎样……

“失去记忆？”

明赫倒是没有想到，有点吃惊。

原来，晟哲的那种寂寞和不安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一个失去了过去看不到未来的人条件反射的自我保护。

“你想恢复记忆吗？”

“以前很想……现在，无所谓了……”

如果得到的记忆是谎言，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存有那样的期望，何况失去的也不一定美好。

“如果因为找回过去的回忆而意识到现在的回忆都是虚假的，那还不如珍惜现在的。”

晟哲有种错觉，如果他找回了记忆，也许他和明赫就真的要分开了，而至少现在，他不想。

接近黄昏，明赫把车子停在了汉江边。

也许是坐了太久的车，晟哲的腿已经麻木地失去了感觉，根本没有办法下车走路。

“是我太勉强你了，你伤还没好，我硬要拖你出来陪我。”

明赫脸上的歉意很诚恳。

晟哲不知道怎么回答，明赫一整天都让他不知所措，他根本没有调整好情绪去面对两个人单独相处的尴尬。

“来，我背你。”

明赫转过身，蹲下来，示意晟哲到他背上。

“会压死你的，再说……”

再说……

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明赫直接动手把晟哲背到了背上。

夕阳将汉江的水映照的通红，波光粼粼的江面反射的是一片橘红色的温馨。

“呐，你该觉得很荣幸，本来这第一次该是给我未来的老婆的。”

明赫背着晟哲在汉江边慢慢走着，嘴里还不忘说笑。

晟哲趴在明赫的背上，透过那个人看着夕阳下的汉江，美得像一幅画。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明赫嘴角一直弯着，很满足的样子。

“啊，从小就喜欢这里，很小的时候老是缠着韩旭尧哥和佑焕哥到江边来玩，尤其是黄昏夕阳的时候，觉得那个时候的

汉江很美。”

所以，以后有了心爱的人，一定要带她来这里……

明赫记忆中最美的一刻就是定格在夕阳的汉江。

晟哲想到明赫曾经说过的那三件事。

让心爱的人背着自己，慢慢在汉江边散步……

那个时侯，自己还嘲笑说那个女人一定要是肌肉女……

晟哲一直默不作声，明赫却是越说越兴奋了。

“晟哲啊，我很高兴今天一整天你都陪着我。”

“以前想做没有做的事情，今天都做到了，很满足，好开心。”

“像这样静静的走在汉江边，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如果永远也不要长大，你说多好。”

“晟哲啊，我希望你可以帮我记住，今天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心情，都是真实的，我希望你失去的那些记忆都可以被现

在眼前的画面所填满，记得那份美丽还有那份满满的幸福。”

明赫，为什么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不到你的表情……

是在道别吗，还是……你想证明什么？

“明赫……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好兄弟啊，晟哲啊，是最善解人意最体贴的兄弟。”

“明赫，将来一定有一个人可以背着你看夕阳下的汉江，然后许诺你一生的幸福，一定有的，那个人会让你幸福的。”

因为，明赫，你是那么的有资格，拥有幸福……

“嗯，我们晟哲啊，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傻瓜，你也会幸福的。”

我们都会幸福的……

晟哲，我心疼你……

那一幕明赫一直都记得，想忘也忘不掉，两个人走在夕阳下看着汉江，就好像第二天是世界末日一样……就算是好多好

多年以后，就算是不在这个世界，灵魂都被刻上了那样深刻的印记，轮回生生世世，明赫都记得，那晚的夕阳，美得那

么不真实，就像是预示了他们的爱情，只有在尽头才看得到那样的辉煌和绚丽，预示了那样艰辛的爱情在生命的终结才

领悟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挽留，即使哭泣到无声，也无法再说出那完整的一句话：

晟哲，我们会幸福的，一定会……

“我今晚要回去了，不能留下来照顾你。”

避开护士小姐小心翼翼的把晟哲抱回病床上，明赫轻声说道。

“嗯，我已经不要紧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晟哲了然的笑笑。

“明天我会派人过来帮你办出院手续……到时候，所有的事情他们都会帮你安排的。”

明赫说话的方式很奇怪，晟哲皱了皱眉，没作声。

什么叫做，所有的事情都会安排？

明赫转身，背对着晟哲最后说了四个字：

“谢谢……再见。”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把晟哲不解的目光隔绝在门里。

再见，晟哲……

希望今天以后，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

明赫走出医院，夜色中，黑色的林肯车悄无声息的驶近，车窗摇下，是韩旭尧。

“少爷，我来接你。”

“回去吧。”

看了一眼医院，明赫笑了笑，拉开车门坐进去。

我会记住的，今天所有的记忆……

谢谢你……

回到地下会议厅，明赫看见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的人。

崔正浩……

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明赫无力的朝正浩摊摊手：

“警官大人，‘洪鹰’的人已经被你们抓获了，我也已经把他们的首脑干掉了，难道你还要把我抓回去审问什么吗？”

正浩笑笑，走近明赫。

“其实，我知道你当时是为了救人，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近人情，反正‘洪鹰’现在已经被灭了，你们的那个口头承诺

也早就失效了，我当然不会冤枉好人了，你助我们破案，该是立了大功。”

明赫松了口气，和正浩的手握在一起。

“明天的接掌大典是黑道界一件大事，我也会出面，你也知道的，警署总部的那些家伙总是提心吊胆觉得你们聚在一起

一定不会干什么好事，怎么样，觉得紧张吗？”

旭尧退了出去，正浩坐下来看着略显疲惫的明赫笑着开口。

“紧张？该紧张的是那些曾经惹过‘枭魂’或者现在正准备惹‘枭魂’的帮派吧！”

明赫也开起了玩笑。

事实上，在那十二年里，他最大的收获就是和眼前这个警署史上最年轻的司令官做了好兄弟。

“对了，我们去抓人的时候，发现那个老大还有一个亲大哥，但是似乎早就听到了风声提前逃跑了，还在搜查没能抓到

，真是遗憾。”

“哦？亲大哥？”

明赫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深夜，一辆车正在环山路上飞奔。

“该死的，竟然杀了我弟弟又灭了我的帮派，这笔帐我一定会讨回来的！”

把持着方向盘的男人咬牙切齿的泄着恨。

漆黑的夜色中，城市正陷入沉睡，周围是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