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生抬起头,漫天飘飞的雪花模糊了他的视线。
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忘了这个人,为什么事到如今他为什么又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难以言喻的怒火从心底猛地冒了出来。他说了声“滚”,猛的推开面前的男人,一言不发的向住院部的大楼走去。
男人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并没有追上来。
越向前多走一步,明生心头的不安就增添了一分。也许……也许会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像被捏紧了一样疼痛。
站在大楼的柱子后面小心翼翼的回头的时候看见的是男人那几乎被风雪模糊了的背影。身体更早一步做了行动,他冲下台阶飞快的追了过去,却在离对方一步远的地方再也无法前进。
他记得那天这个人用冰冷的声音命令说:“别跟过来。”这样的话,他绝对不想再听第二遍,会受伤,会痛得不得了,全世界只有这个人的话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雪在路上堆积起来了,雪中的世界说不出的静谧,只有脚步落下去的咔嚓声。面对对方越来越凝重的沉默,会被抛弃的念头让明生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冻结成冰块了。
两个人,一排脚印。一步的距离,很近,又很遥远。
出了医院的大门,李绍康走到自己的车旁,停下脚步转过身,身后男孩拼命咬着嘴唇,红着眼圈的样子让他有些吃惊。
总是做在后面追着的那个,他已经累了。他不知道明生在名古屋的住址,程小周的嘴巴又很紧,怎么都不肯吐口,他只能在这三天里找遍了名古屋的所有医院。无数次希望到失望的折磨,无数次放弃和坚持之间的徘徊让他精疲力竭。
在中庭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他几乎完全放弃了。可是随后追上来的脚步却又让他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侥幸。
为什么又要追过来呢,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呢,就那样让我干脆的死心才是最好的。
但是,没有办法不管,这个人是自己很喜欢的,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给别人的,要得到他或许有一万种其他方法,但自己宁愿选择最艰难最笨拙的那一种,哪怕……哪怕什么都不会得到,哪怕连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会有。
李绍康叹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一言不发的把明生拉进车里。
明生用手臂遮着眼睛,肩膀耸动着,有些轻微的哽咽。
李绍康有些看不过去的伸手想拉开他紧埋起脸的手臂,对方却激烈的挣扎起来。
“别碰我!”明明拒绝的那么彻底,声音里却有克制不住的抽噎。
李绍康打开车里的暖气,顺手打开了广播,“Jinglebell”的旋律温柔的包围着车里的两个人。他试探一样小心翼翼的抱住明生的肩膀,明明一大把年纪了,却像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少年一样不知所措起来,自己是不是也被这个孩子感染了,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把人又抱紧了一些。
明生抽噎了一阵子,稍微平静下了一点,他捂着脸断断续续的低声说:“明明……明明到了这种时候,我刚刚想着的唯一一件事情,不是被学校开除,不是我爸爸生病,而是……而是害怕被你丢下……实在太丢脸了……这样的自己连我自己都害怕……”
有洪流哗啦一声从身体内部奔涌出来,有几分钟的时间里李绍康觉得自己仿佛被钉在座位上,连一个拥抱都做不到。
可以了,有这句话足够了。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面对对方有些异常的沉默,明生微微放下胳膊,带些不安的窥探着旁边男人的神色,迎接他的是一个带着些慎重味道的有力拥抱。
没有自己的人生一定对他更好,可就算清楚的知道这些,在这孩子说出这么可爱的话之后,已经没有办法放手了。
紧紧的拥抱让明生有些透不过气来,但他却一点不想挣扎。温暖而安全,这里是心走得再远也可以安然栖息的地方。
“那时候,为了我杀人也可以的话,是假话吗?”
明生轻轻摇摇头。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就算堕落下去也没有关系,就这样落到我怀里好了,我会紧紧抱住你的。”
明生伸手回抱住对方。自己的前途,父亲的疾病,家人的期待这些事情像被海浪刷过的沙滩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在刚刚之前还是那么重要的事情,比起会失去这个人来,这些都已经无足轻重了。已经没什么不能放弃了。他并不需要任何承诺,只要能呆在对方身边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李绍康关紧车门,发动了汽车,最后问了一句:“后悔吗?”
后悔遇见?后悔一起度过的所有那些日子?还是后悔就这样一脚踩进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明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显然也不需要他的答案,抬手制止了他想说的话。“后悔也没用了。”
就算你会后悔,我也绝对不会放手了。
白色的霰雪在风中狂乱的飞舞着,汽车在风雪中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一片混沌的远方。
14.
北辰没有等到明生来喝喜酒,他可以等,老婆的肚子不能等。明生回去的时候,小夫妻飞去夏威夷度蜜月还没回来。临走前把拳馆的一堆事情丢给阿标全权代理。
不过现在,阿标看看了身边空降下来的“手下”,心道自己这个临时CEO算是当到头了。
“明生哥,我给你点烟。”看对方无聊的开始掏烟盒子,他赶紧拿上打火机点了火在半道等着。
“明生哥,喝水不?我给你倒一杯。”
“明生哥,待会儿中饭给你叫点什么……”
明生终于被他的过分殷勤弄得不耐烦起来,说:“咱俩也算老交情了,叫明生就行了,干嘛老在后面加个哥字,拗口。”
阿标赶紧摆手说:“辈分在哪儿摆着呢,这个哥字可少不得。要不……”他试探着问,“您有什么绰号没有?”
“什么绰号?”
“您在家排行第几?”
“第三啊。”
“那我以后就叫您三哥好了。”
明生恍然大悟:“这都可以?”他立刻举一反三,指着拳场里一个精瘦的年轻人说:“我听大家都喊他十四哥,难道他老妈是猪?”
阿标吓得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小声点,那小子跟全叔的,真惹毛了他未必会给咱们面子。他叫十四哥是因为十四岁就出来混了。”
明生想了想,又说:“那北辰为什么会被叫七哥,七岁的小孩顶多也就会抢抢棒棒糖吧。”
“嗯,这个……说来话长,”阿标显然有些犹豫,“要不您自己去问问他。”
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喧闹。明生反应快,猛地从座位弹起几步,就堵到玄关前面。阿标跟在后面,出去一看,阵势不小。一群年轻人,个个抄着棍子和啤酒瓶,嚷嚷要让什么人出来。
带头的男人长方脸,眉毛很浓,阿标认识他,靠过去低声对明生说:“他叫小武,是泰叔的人。”
叫小武的男人没见过明生,看阿标是熟脸,转头对他说:“叫里面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子出来,喝花酒也敢赖账,找死呢吧。”
明生看看场子里,瞧见一个穿大红外套的年轻人不住的往人群里缩,知道是了。阿标看他掐灭烟想说话,从后面扯扯他:“泰叔那里有些场子不老实,弄些仙人跳的把戏,跟小姐喝两瓶酒,手指头都没碰一下,十几万就没了。咱把人交出去得了,也犯不着……”
明生没理会他,一手把住玄关处的扶手:“要人,可以,在这房子里,算我的。出这房子一步,算你的。”
小武走上前一步:“兄弟,都是自己人,给个面子。”他语带威胁,并不是打商量的意思。
“不是不给你面子,”明生摇摇头,心平气和的说,“他只要出门一步,你要打要杀我决不过问。但他在这里,就是我们拳馆的人。要进来抓人,就是砸我这里的招牌。”
小武一看说不通,暴躁起来,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吼了句:“砸的就是你!”挥着手里的棒球棍劈头盖脑的砸下去。
明生一晃肩膀躲过这一击,起脚横踢从左方插入,足刀正扫中对方的手腕。跟着一声清脆的咔吧声,棒球棍飞了出去。
小武倒也硬气,握住手腕没哼一声,瞧对手是练家子,向身后众人喊了句“上”,意思是要群殴。
明生早防着他这一手,他站的位置是玄关通到屋内的唯一入口,两边都有栏杆拦着,只容一人通过。地势险要,居高临下,算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袭向左肋的拳头被他轻松让过,左手锁腕右手扣肩,一拧一推,关节脱臼声传来。一柄剑道用的竹刀劈头砍来,他横起前臂一挡,一记正踢把来人踢飞出去,又连带撞倒了几个。
耳边有风声袭到,阿标惊叫道:“三哥小心!”明生抓住栏杆向右边翻了半圈,一个啤酒瓶在身旁栏杆上爆开,脸颊锐痛,他伸手抹了一把,手腕一翻抓住对方的手臂向怀里带,脚下使劲一绊。砰的一声,对手脸朝下扑倒在地板上,他倒也够狠,手里倒还牢牢的握着剩下的半截酒瓶。
明生一脚把人踹翻过来,骑到他身上,抓起握酒瓶的那只手腕使劲向地板上一磕。骨头再硬的铁汉,关节总是软的。那人手指松开,半个酒瓶子骨碌碌的滚向一边。
小武一看有人被制,脸色一变,带了手下就要一起冲进去。
“有种就过来!”明生膝盖向前抵住身下人的颈动脉,扬了扬手里的酒瓶子。
小武伸臂拦住群情汹涌的手下,“你放了他,我们马上就走。”
明生一歪嘴角,好像觉得好笑。“别跟我谈条件。你不配!”他话音甫落,手里的碎酒瓶向身下人的眼睛作势插落。
人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惊叫,有人捂住眼睛,也有人色厉内荏的开骂。
下手的瞬息间,明生的手腕偏了一寸,啤酒瓶贴着那人的耳廓插进地板,在地板上牢牢立住。
片刻的寂静。空气中突然有异臭弥漫开来。在室内的武馆学员看得清楚,躺在地上的年轻人裤子上有一片深色的湿迹渐渐扩大。
有人在吃吃暗笑,被明生吼了一嗓子,“笑什么!有种你也过来试试!”
笑声立刻停止了。
“还有谁要过来!”明生盯着玄关外的众人,“下次就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平静,与暴烈的举止形成了强烈反差。但正是这种平静眼神让在场的人都有些犯憷,有人开始不由自主的向后撤退了。
小武一看己方士气已衰,虚张声势的甩下句,“这笔帐下次再算!”说完有两人越众上前扶起伤员,匆匆离开。
看着门口那一班凶神恶煞离开,那个惹起事情的年轻人这才敢凑到明生身边,眼神发亮,期期艾艾的说:“这位大哥,你的身手太棒了……我叫钟玮,我想……我想跟你。”
阿标瞧不上他那脓包样,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叫三哥!”
“三哥……”
“我不认识你,别指望叫声三哥我就会罩你。”明生直截了当的拒绝。
“那我该怎么办!”那个年轻人在他背后喊道。
“报警啊。”
“操你妈!”
“臭小子!”阿标从杂物堆里抄起一块木板要K他,却被明生拦住。那小子一脸斗心燃烧的表情让他开始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你现在倒会吼了,对着那群人怎么没胆放个屁啊?怕什么?”
明生从阿标手里拿过木板塞到那个叫钟玮的年轻人手里,“你举着,给我看清楚。”
他提起右膝,身体左转,小腿鞭子一样弹出,全身旋转的冲力集中到足背那一点,“砰”的一声,破板。
那年轻人像是吓到了,抱着木板一动不动。明生收腿站回起手势。“要跟我也可以,做到了这一点,再来找我。”
明生回到休息室前,发现保镖阿豪正站在门口。
“你们从后门进来的?”明生问他。
“是。”
“来多久了?”
阿豪看了看手表,“有二十分钟了。”
明生一脚踹开房门,不高兴的对着房间里的人说:“早干嘛去了,你出来说句话我不就省事了。”
李绍康笑了笑,伸手招他过去:“我看你打得很痛快,我就不碍着你出风头了。”
明生用鼻子哼了一声,一脸被戏弄的不爽表情,但还是照他的意思挨着他乖乖坐下。
注意到明生嘴角和脸颊上的伤口,李绍康抬起他的下巴仔细审视了一下,“被玻璃划的?”他反手打开旁边柜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棉棒和双氧水。“我帮你清理一下。”
“我不要,会疼!”明生一看到双氧水立刻蹦了起来。双氧水抹到伤口像要烧掉一层皮,他可不想再尝那滋味。
“帮你消下毒,不然会感染。”
“不会!”
“会的。”
“不会!”
“乖,万一感染了就糟糕了。”说完这句李绍康立刻后悔起来。跟这小子在一起,这种低级加弱智的对话好像很自然的就能脱口而出。果然被传染。
他随即有些放弃的想,好吧,反正弱智也不是第一次了。看明生还一脸警惕的盯着自己手里的药水,他松了手:“好了好了,不抹了。”
明生一看警报解除,松了一口气,冷不防被李绍康抓住领子一把扯进怀里。
带着温度的柔软触感刷过脸颊的伤口,有点小小的刺痒。
“你干嘛?”明生任他抱着没动,呆呆的问。
“不解风情”四个字排着整齐的队伍一个一个从李绍康脑海里闪过,“帮你舔舔,消毒。”
明生的脸“轰”的一下子涨得通红。
李绍康微微扬起嘴角,斜眼看了看半开的房门,对门外吩咐道:“阿豪,关门!”
这个以疗伤为名的长长深吻以红方长驱直入,大举攻城略地开始,中段遭到终于醒悟过来的蓝方的全力反击,两方的缠斗逐渐演变成一场可怕的舌头拳击赛,并最终以牙关一合,血溅五步的悲惨结局而告终。
明生垂着脑袋坐在沙发,认罪态度极其诚恳。“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懂,我以后一定加强学习。”
受害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怀里男孩子不安着的样子可怜又可爱,他还忍不住提笔缓慢而郑重的在纸上写道:“不,我觉得你还是完全不要学习比较好。”
15.
窗外有警笛在响,明生在布满水汽的玻璃上抹了两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路旁有辆车撞破护栏横在路基上,两个警察站在车旁。大概是这两天的大雪引发的交通事故。
明生敲了敲前面保镖阿豪的椅背,半开玩笑的说:“出来的时候,检查后备箱了吗?我可不想再进去一次。”
一旁的男人用夹着香烟的手安抚的按住他的膝盖:“放心,内奸已经查出来了。”
“是谁?”
“你认识的,阿凤。”
“不可能!”明生吃惊的扭头看着对方。“她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傻事。”
“除了拳馆北辰只去过她那里,况且,她自己也承认了。”李绍康抬手拍拍明生的肩膀,“你想见她我可以给你安排,不过今天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