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还很不情愿,但她现在好像一个礼拜会去探望好几次。谷协伸一怀疑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因为想得到松元朗的
遗产,只要照顾他两个月就能得到遗产的如意算盘。谷协伸一心想,普通人会去照顾他,一定是因为想要钱吧?但新人
医师能得到的薪水并不多。谷协伸一想到他的姑姑打错算盘时,一个人呵呵笑着。
松元朗还是一如往常。当谷协伸一到病房探望他时,都是沉默不语。他那露骨到有点滑稽的态度,反而让谷协伸一感到
可笑。
「你的情形如何?有哪里感觉痛吗?」
脸色看起来比昨天还好一点。松元朗用棉被盖住头,不让谷协伸一看到他的样子。
那一天,谷协伸一因为要动手术而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动手术上,因此到病房探望他时已经很晚了。大概是晚上11点左右
吧?谷协伸一在经过医院办公室前面时,被值夜班的护士叫住。
「谷协医师,你还没走啊?」
「嗯,我想看看松元医生的样子后再回家。因为明天要参加学会,有两天不在这里。要是不先去看看他的话,怕他又会
闹别扭。」
听到谷协伸一这样说,那位中年护士忍不住呵呵大笑。但在那之后,她的表情立刻正经起来。
「对了,有关松元医师的事想跟你说。他好像病情一直恶化,我在想是不是因为癌细胞扩散到肺部的原因…他调呼吸感
到痛苦,所以睡不太着。」
「这样啊…也差不多该帮他戴上氧气罩了,只是本人好像不太肯。」
「那可真伤脑筋啊…对了,这么说来那位是松元医师的姑姑吧?她人很好喔。虽然长得不怎么像松元医师,却是个满通
情达理的人。」
算了吧,她只不过想从临死的人手中拿到钱,所以才那么亲切的。
「我也这么觉得,那我先去病房啰!」
位在最里面的病房的电灯并没打开,里面一片漆黑。谷协伸一没敲门就把门打开,并开电灯。
谷协伸一发现松元朗用被单盖住头。
「小朗。」
谷协伸一走近后,松元朗还是窝在被单中一动也不动,好像正在睡觉。
「你已经睡着了吗?」
没有必要特地叫醒他。这么想的谷协伸一正准备转头离去时,突然注意到有东西发出啪的一声。谷协伸一回过头看,但
不知道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谷协伸一本来已经打算离去,却因为有点不放心而再次回到松元朗的身边。一开始时,
谷协伸一并没注意到那盖住松元朗的脸的被单正微微抖动。他从旁边将被单掀开一半。
松元朗并没睡着。一副苍白的脸,并忍住不出声地哭泣着。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哭了,谷协伸一发现被单已被
眼泪弄得湿答答。被单突然被掀开的松元朗,慌张看着谷协伸一。他第一次看到松元朗这样子的脸,而惊讶得目瞪口呆
。松元朗匆忙将被单用力往上位。肩膀不停地抖动,还发出那忍耐不住的呻吟声。
「小朗…你哪里会痛?」
谷协伸一不禁怜悯起他,而不自觉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发,但马上就被用力拨开了。那态度就像是在说谁需要你的同情
啊!但松元朗还是没有停止哭泣。
他不停地哭反而让谷协伸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没叫自己留下来,但又觉得自己就这样离开不太好。谷协伸一拿出那放
在墙角的访客用折迭椅,坐在松元朗身边。我真爱多管闲事…有时间在这里做这种事,不如早点回家准备明天学会的事
远比较有用。舍弃这个已穷途末路的男人,再去寻找更年轻的男人,不知道多有建设性啊!
松元朗迟迟不肯停止哭泣。不知是什么时候,他那连筋都浮现的瘦弱双手从床中移出来,并在空气中摇晃着。谷协伸一
正想说地想做什么时,那只手就放在坐在枕边的谷协伸一的膝盖上,并紧紧握住谷协伸一的手,力气大到差点要折断谷
协伸一的骨头了。不过,随着松元朗的啜泣声逐渐变小,那力气也渐渐变小。不久后就完全失去力气,变得只是重迭在
一起而已。
在确认松元朗入睡后,谷协伸一就悄悄将他的手放入被单中。
那是谷协伸一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松元朗。学会的第二天,谷协伸一接到医院的通知,说松元朗突然病情恶化而过世了
。谷协伸一在学会结束后立刻搭乘最后一班车回到医院,简面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纵使回到医院,看到了已成尸体的松
元朗时也还是不能接受。就算是已经扩散到肺部,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过世的。
太奇怪了!一定有问题!谷协伸一的脑中一直重复着这些话。解剖后发现,松元朗的死因是因为扩散到脑部的癌细胞压
迫到呼吸中枢,而使得他呼吸困难。再加上情形不太乐观的肺部作怪,促使他猝死。
虽然有挣扎过的痕迹,但他好像没按护士呼叫铃。当值大夜班的护士前往巡视时,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了,随
即帮他施以所有的急救措施,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在松元朗的姑姑将遗体领走时,还用手帕擦拭眼角的眼泪,一边向
谷协伸一低头行礼。
到昨天还下不停的两停了,天空睛朗到连一片云都找不到。要是吹拂的风没有那种干燥凉爽的感觉,那一天的阳光真会
让人忘记已经快是秋天了。
参加葬礼的人真是少到可怜,几乎都是医院的相关人士,也都是谷协伸一看过的熟面孔。主丧者是松元朗的姑姑,她的
丈夫和几个小孩都规规矩矩地向前来吊问的访客低头行礼。
在松元朗出殡前,谷协伸一心血来潮地向田上女士询问自己能否一同前往火葬场时,田上女士脸上露出一副很为难的表
情。看到她的反应后,谷协伸一寸发觉到自己并非亲属,提出这种要求好像有点过分。
「这位是阿朗的主治大夫又是恩师。起初阿朗是待在第一外科的,那时候可是非常受到他的照顾。」
在隔壁的松元朗的朋友北川这么补充说明后,田上女士才好像同意般小小点了个头,答应谷协伸一的同行。
第十章
谷协伸一感到纳闷的是,不管看到尸体还是那副白骨躺在自己面前时,自己都感觉不出来那就是松元朗。所以自己只能
冷眼看着那些哭泣离别的人们,并对他们会如此感伤的事感到不解。用那长筷子挟起的骨骸也只不过是骨头而已,人骨
跟鱼骨并没什么太大的差异。叫活着的人那么小心挟起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吗?谷协伸一一边思考这些事,一边挟起
松元朗的遗骨时,筷子不小心滑了一下,使得遗骨掉在地上。谷协伸一用手捡起脚边那制成两半的骨头。一块放入坛中
,另一块则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为什么自己要做这种事?这么做对自已有什么好处?谷协伸一在犹豫该如何处置自己手中的东西时,那骨灰坛就被盖上
了。
谷协伸一挣扎着要不要说是忘记放进去,而归还到坛中?但到最后仍然不知如何是好地将骨头放入口袋中。然后就这样
子…之后他也忘了自己偷了遗骨碎片的事。
松元朗不在后,谷协伸一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只差在每天工作结束后,少了去病房探望的麻烦。
时序已快到11月了。谷协伸一开始以为自己早将松元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就像是身在远方而开始变得疏远的友人一
样。谷协伸一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松元朗不在自己身边的事。
今天谷协伸一碰巧坐电车上班。因为考虑到晚上有喝酒的聚会,回家时不方便开车。上班尖峰时间的人潮,再加上站在
自己前面那位年轻上班女性所散发出的刺鼻香水味让自己感到受不了…谷协伸一突然发现有个酷似松元朗的男性而大吃
一惊。因为侧脸实在太像了,而让谷协伸一差点要出声叫住他…打醒谷协伸一这念头的,是那电车摇晃时所发出的振动
。谷协伸一努力告诉想出声叫住他的自己,说松元朗早已不在这世上了,苦笑着自己是不是开始变得痴呆。
那种事最近接二连三地发生。在医院里或休假日偶尔出外买东西回来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很锐利地发现和松元朗相
像的人。因为自己和他交住过,再加上是自己执刀的病患,所以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也是没办法的事。谷协伸一这么分
析着原因。
在聚会时因为酒喝太多,谷协伸一在回到公寓后就没换衣服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不经意地翻着晚报,注意到一篇刊载在
地方新闻上一角的报导「早逝的医师捐款给肾脏专门医院。」
短短的报导上写着因胃癌过世的医师(故松元朗氏26岁)将自己的遗产捐出的内容。记者也有采访到松元朗的姑姑的简
短感言。「听说他母亲长年为肾脏疾病所困扰。所以他本人在生前曾嘱咐过我,希望经由捐赠来帮助跟他母亲一样为相
同疾病困扰的人们。」以捐款的金额来说,那可真是让人目瞪口呆的数目。
合上报纸后,谷协伸一就进入卧房里。脱去西装后,将西装放入衣柜收好。打算顺便将夏季时穿的丧服拿出来清洗而翻
着上衣口袋时,谷协伸一的手指头好像摸到什么东西。那是薄薄的白碎片。谷协伸一突然想起那是松元朗的遗骨,自己
把这种东西带回来的。
不太敢将那东西丢到垃圾桶,但也想不出要放在哪里才好,最后还是放在隔壁上衣的口袋中。
松元朗将全部遗产捐赠的报导刊载在报纸上的隔天,医院的办公室全都在讨论着他的事。
「真是惊人…一亿!是一亿喔!就算一年花一千万,还可以十年不用工作。」
那新来的护士忘我地赞叹了好几次,眼神就像是陶醉在其中。
「不过全部『捐赠』,真不太像松元医师的所作所为。」
副护士长很感叹地说完后,周遭附近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他真是个好人。」
不知道是谁插入这一句话。在这句话说出的同时,那宣告午休的音乐也正好响起,护士们慌忙跑到走廊,准备去分配午
餐的菜。
「谷协医师,要一起去餐厅吗?」
年经医师这样邀约自己后,谷协伸一就将自己正假装看着的病历表放回柜子里。在走出办公室后,谷协伸一马上发现白
色上衣的口袋中没有香烟,只好回去找。在将手伸入那忘在看诊室的西装口袋,而在拿出香烟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
西一起掉了出来。谷协伸一看到那滚落在自己脚边的白色碎片时,顿时吓了一大跳。
怕这种东西也于事无补啊,但谷协伸一那准备将东西捡起的手指不停抖着。
「啊,医生你在,真是太好了。」
有位护士从门口探出头来并微笑着。
「今天,304号病房的谷町先生的食物可以从手术后的变更成普通的了吗?」
「啊,可以。」
「我想还是跟你确认一下比较好。咦?」
护士的视线停在谷协伸一的手指上。
「医师,那是什么?贝壳吗?」
那一瞬间,谷协伸一的心脏像是被冰靳紧般。这是…任谁也想不到是刚才大家正谈论着的松元朗吧?就只是这么一小块
东西,连记忆中的头形都无法拼凑起来,却让谷协伸一受到很大的冲击。
松元朗已经不复存在,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自己用这双手解剖他的蚂?不是看到他已被火化成白骨了吗?那浮现在胸
口而且在心中吵杂不停的不愉快东西,不断让谷协伸一感到心慌。如果能将那个吐出来的话,谷协伸一真想就这样吐出
来还舒服点。他心中怀着那无法言喻的不快感,而迟了好久才到达餐厅。
为了寻找那个约自己吃饭的医师,谷协伸一浏览了一遍餐厅,但就是找不到那个人,懒得再继续找下去的谷协伸一,就
拿着餐盘一个人坐在人比较少的窗边。
「谷协医师。」
谷协伸一虽然听到,但就是不想回头。因为自己现在并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好久不见。」
谷协伸一感觉到有人坐在自己的对面。
「从阿朗的葬礼以来,就没再见过你了。」
今天还真是跟「松元朗」有缘啊!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是北川,他是松元朗自学生时代起的友人,现在正在第二外科担任
医生。
「对啊!」
谷协伸一简单地回答。但北川毫不在意谷协伸一不高兴的样子,反而还很和蔼地笑着。
「我很想跟医生你谈谈…但一直苦无机会。可以耽搁一下吗?」
谷协伸一和北川两人满少能碰面的。自己曾从松元朗口中好几次听到他的名字,但实际上只有花过去时有过两、三次礼
貌上的问候。
「今天我很忙,不好意思。」
跟人说话,只会让自己更郁闷而已。北川像是很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不然,我们边吃边聊好吗?请你仔细听我说。其实我正在找人,要是谷协医师你有想到什么的话,请告诉我
。」
「找人?第二外科还真闲啊,你没有其它事可做吗?」
对于谷协伸一的苛薄言语,原本笑笑的北川顿时显得有些笑容僵硬。
「对不起,我马上就说完,是有关于阿朗的事…医师,你知道阿朗在结婚前交住过的那位女人的事吗?」
「他以前交住过的女人?」
「对啊!他曾经跟我说过和妻子是不同人…我问过每个同期的同学,但都没人知道。以前谷协医师你还满照顾他的,所
以我想或许他有跟你说过什么…」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听到,松元朗在结婚前还跟别的女人交住过。
「你问他以前交往过的女人的事,是打算做什么?」
听到谷协伸一那咄咄逼人的语气,北川整个人缩成一团并耸耸肩。
「因为我有事要传达给那个人知道…」
谷协伸一不屑地笑着,边大口咀嚼那不怎么美昧的午餐。松元朗以前留和其它女人交住过?那极孚怎么可能发生?那家
伙对我是那么…难不成…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不可能,朋家伙在结婚前曾经交住过的对象就是我。因为不能跟朋友说自
己止跟男人交住中,所以才谎称是女人。这么一来…这家伙就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了吧?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听他提起的样子。」
听到谷协那装模作样的话时,北川整个人的身体都往前靠了过来。
「是谁呢?是医师你认识的人吗?」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我想我大概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她的长相。他是怎么跟你形容她的?」
北川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样子。
「年龄和长相我并不知道,因为阿朗没说过。」
「…这样啊…」
「我也吓了一大跳,我从来不知道阿朗会那样陷入爱河中。他整个人都为她神魂颠倒,但最后还是分手了。他哭着对我
说,对方只把他当成消磨时间的对象而已。」
「哭…?」
北川微微笑着。
「我想也有可能是因为生病,所以才变得爱哭起来。在他刚住院时,真的常常在哭。还有好几次发神经地拿起花瓶乱丢
,不然就是把点滴拔掉…每次我都趁护士没发现前清扫干净,不然就悄悄地将点滴恢复原状。有一次更恐怖,他还想跳
下窗户寻短…不过,等他平静下来后,就会边哭边跟我道歉…」
自己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在谷协伸一露出惊讶表情时,北川感到不解地歪着头。
「在医师你面前,阿朗难道都没有那样大闹过吗?」
「没有…」
「这样啊…那大概是对我比较能够发泄情绪吧?不过会大吵大闹,也只有刚开始的时候,过了不久他整个人就像是放弃
一切般,变得什么都不说。他原本是那么老实爱说话又开朗的人,看到他那模样,就不由得让我悲哀起来。这么说来,
医师你也满常去病房探望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