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帮我的第一件事情,把这次失火之事当做一场意外,就像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这样岂不是纵然害你之人更加肆无忌惮?”
“我不想让皇上介入此事,因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照做就行。”
“你有任何不得说出口的事情都可以对我说,我们方可仔细斟酌一番,我发誓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东方醇不语,神情哀伤,暗示着少年他真的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秘密。
“我不逼你,你不必为难的。”不忍见到男人闪躲而慌乱的眼睛,闻人曜急忙改口道。
“你答应吗?”
“好,我答应你。”
“我求你做的第二件事情,隐瞒你会武功,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要使出武功。”
“好,我能做到。”
“曜儿,以前是我太小心眼,因为你利用过我就认为你对我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为我做的事都是出于愧疚。那晚你不惜自己的性命救我,若不是你的话我早就被火烧死了。错的人是我。”东方醇一脸歉疚地说道,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少年的面孔,不再是没有感情般的一片漆黑,仿佛回到了与少年一同在酒坊里的时候。
“醇叔叔,你肯原谅我了?你不怪我了是不是?”闻人曜惊喜得失态。
“嗯。”东方醇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发。触摸到的发丝出乎意料的柔软,不似少年日渐刚毅成熟的俊脸。
“醇叔叔,就算叫我为你付出性命,我也舍得!”闻人曜伸出双臂想要拥抱男人,可是双手停在半空中就静止了。他怯怯地看着男人,害怕男人喜欢他这样。
“你还真是个孩子。”东方醇无奈地笑着,似乎明白了少年的动作,在少年之前拥住了他,“以后整个后宫中我只能相信你了。”
少年比东方醇稍高出一点点,低下头的时候鼻尖恰好蹭在男人的颈窝处,混着淡淡花香的酒香味一缕一缕飘散,令少年心神平静。
第三十九章
“华大人,韵妃娘娘来看望您了。”侍女轻轻启开门,将茶杯放置在东方醇的面前,问道:“是不是马上请她进来?”
东方醇手中的茶杯有些抖动,淡绿色的龙井茶洒落在红木的茶案上,茶水渗进雕花的缝隙里。
她果然来了。
“把她请进来。”东方醇镇定地说道,撩起随意搭在茶案上的衣摆。
“醇叔叔,韵妃她不会对你安好心的。”闻人曜提醒道。以前韵妃处处针对漓儿,就是害怕皇上宠爱漓儿,还好他们小心谨慎,没有被她抓到把柄。虽然对于东方醇和韵妃之间的恩怨毫不知情,但是闻人曜不可避免地担心男人。
“不要想太多,暂时她不能对我做什么。”
“华醇,你的身子恢复好了吗?”韵妃假装关切地问道,将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韵妃娘娘,华醇没有受伤,只是被烟呛到了,因此休息几日就好了。韵妃娘娘能够来看望华醇,华醇很感激。”东方醇回以韵妃一笑,却冰冷到极致,狭长的双眼厌恶而轻蔑地瞥了瞥她。
“没事就好,我为你准备了一些补品,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你可以吩咐下人炖给你吃。”韵妃没有注意到东方醇的眼神,依旧自顾自地扮演着善良的角色,“漠儿,把东西拿过来。”
“是,娘娘。”漠儿提着篮子走上前,刚要靠近东方醇,就被闻人曜一手阻拦。
“交给我就好了。”闻人曜从漠儿的手上接过篮子。
“韵妃娘娘,她是新来的宫女吗?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以前伺候你的那个侍女呢?”东方醇的视线转向一身宫女打扮的漠儿,半眯起的眼睛显得更加犀利。
“以前那个侍女笨手笨脚的,所以我把她打发走了。”韵妃向漠儿使了一个叫她退下的眼神。
漠儿静静地退到韵妃身后,可是仇恨的目光似乎可以刺穿一切,停留在东方醇的身上。
骇人的目光令男人一时愣了愣,负面的记忆隐隐地涌起来了。那种彻骨的阴狠是不可能让人忽视掉的,就算漠儿刻意回避,也隐藏不了她过于明显的敌意。
男人敏锐地嗅到了漠儿身上强烈的杀气,一双含着虚假笑意的凤眼捕捉到了她嘴角微微的颤动。
那一抹暗红色的纤细人影,那张看不清的容颜,那如云雾般的裙纱。
那怨恨的,嗜血的,狠戾的,阴毒的视线……
东方醇和韵妃就这样僵着,好半天都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的,因而四周氛围沉静压抑得可怕。
“真是怠慢了,韵妃娘娘,您来了这么久还没有请您坐下。”东方醇的语气听似有些歉意,“请您不要怪罪。”
“你不必在意这种小事,我们光顾着说话了。”韵妃随便找了一个椅子坐下说,“其实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泥于礼节,大家同为皇上的妃子,地位平等,无上下之分。你现在比我更受到皇上的恩宠,你的礼——恐怕我受之不起啊。”
不去在意韵妃恶意嘲讽的话,东方醇还是笑盈盈地接着说道:“华醇自知无论相貌还是身份都不值一提,更无法与韵妃娘娘相比。皇上对我的宠爱必不会长久,我也不太懂得后宫里的规矩,皇后娘娘似乎对我没有好感,但愿韵妃娘娘以后多多担待,多多照顾了。”
“华醇这样说岂不是以为我是个心眼极小的人?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没有恶意的。”
“华醇不太会说话,若有得罪,还请韵妃娘娘大量包涵。”东方醇转而看向身后的闻人曜,“你去酒坊里拿一壶酒过来,再吩咐下人拿些菜肴过来,我想与韵妃娘娘一起用午膳。”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说皇上特地请人在寝宫外建了一个小酒坊给你酿酒用的,不知道你那么长时间没有待在酒坊里,手艺有没有生疏?”
“华醇本就是酿酒师,岂会忘本呢?只是这段时间身子不太舒服,又刚刚从火灾死里逃生,所以没有碰酒。平常日子里华醇大多时间都待在酒坊里。”
“在无聊的时间有些消遣,的确是件好事。”
“韵妃娘娘要不要也来学学酿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华醇见韵妃娘娘品酒的样子,似乎对酒颇有见地。”东方醇建议道,眼神中带着试探。
“呵呵,不用麻烦了,我只是觉得你酿出的酒滋味醇美,本身对于酒并无深究。况且我平时也挺懒的,这么细致还有花费时间的我做不来。”韵妃笑着推辞道,嘴角勉强地扬起,淡粉色的脸颊也微微泛白,一时以为她的身份完全被男人看穿了。她生于人人会酿酒的童家,虽然对学习酿酒不怎么认真,但是她品酒的能力依旧高于常人许多。
两人寻找着话题聊着,气氛也没有再僵硬下去,看上去甚至还算得上融洽。直到酒席摆好,两人坐在了圆桌的两侧,刻意拉开了距离。这样的位置使得两人离得最远,没有办法坐的更远了。
闻人曜上前倒酒,韵妃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之前他一直默默地站在东方醇的身后,让人几乎忽视了屋里还有一个人。
这个少年如此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你是伺候华醇的太监吗?”韵妃抓起闻人曜的长袖问道。
“回韵妃娘娘,我原本是酒坊里的学童,因为华大人被皇上接到后宫里来,所以一道跟来了。以前就是我侍奉华大人的,皇上就破了一次例。”少年的手停在半空中,韵妃口中的那两个字“太监”让他窝了一肚子的火,手里的酒壶微微抖动着,发出瓷器碰撞酒液的声音。
韵妃努力回忆着,她觉得自己一定见过这个少年,他那种看似尊敬其实高傲和不屑的态度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韵妃皱起了秀美的眉毛,脑海里闪过一段以前的场景。她想起来了——这个少年就是曾经也出现在后宫里,那次说是给漓儿送酒,刚好被她看到。
少年两次面对韵妃的时候,从心底而生的鄙夷和厌恶总是化成冰凉的态度。
韵妃在暗暗恼怒的同时,也开始怀疑少年的身份。
他应该——不仅仅只是个酒坊的学童这么简单。
他和东方醇站在一起的时候,比男人高了仅仅一点点,身材也是纤细的,比起一般的男人要柔弱许多。可是少年气息之中的强势让人感觉,他是在守护着男人,不容许任何人侵扰和伤害。
午膳用毕,韵妃随便寒暄了几句,就准备回宫了。
“韵妃娘娘,今天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
“以后得闲的时候到我那里去坐坐,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韵妃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只是客气地说道。
“那么您慢走。”见韵妃的双脚跨出了门槛,东方醇看也不看一眼地转过了身子,往屋子里走去。
只是一道灼人的视线令他后背又烫又疼,好像是要毁灭他一样。
又是这种感觉,被人死死憎恨着的感觉。
东方出又想起了寝宫失火的那天晚上,那双美丽却嗜血的眼睛。有些模糊,有些看不清,可是那双瞳孔里燃烧着的黑红色火焰,令他现在想想依旧脊背发凉。
“我等着你再来。这一次,你就没有机会活着离开了”东方醇紧握住双拳,语气坚定地说道,竟然还透着一丝期待的味道。他的指甲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却还是陷进了他手心的皮肉里,抓掉了一层薄薄的皮。
第四十章
东方醇在寝宫里休养了几天以后,趁着闻人曜出去的短短一会儿,偷偷地跑去看望叶琮琤。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做,但是男人就是不想少年跟着他去,而且少年或许会担心他的身体从而阻止他出去。他想独自一个人去见叶琮琤,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
不知道他的眼睛怎么样了,还是一点都看不见吗?御医开出来的药有用吗?
光是想到这些问题,东方醇就不由得越走越快,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到这个让他牵挂到揪心的男人。
“琮琤——”东方醇之前想好了许多感谢以及安慰叶琮琤的说辞,可是真正见到他的时候,竟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醇儿,是你吗?真的是你来了?”叶琮琤用掌心撑着桌面站起来,一时确定不了东方醇站在哪里,双眼无神地四处张望着,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你还好吗?”东方醇一看到叶琮琤听到他的声音而欣喜的表情,以及不知道他在何处时的无助,心脏就想被人狠狠捏碎了。东方醇慌忙走上前去,扶着有些憔悴的叶琮琤,也不顾自己差点被凳子的脚绊上一跤。
自己那副踉踉跄跄的样子应该很可笑吧?
男人抬起手,用掌心轻轻覆盖在叶琮琤的眼睛。
多么漂亮而有神的一双眼睛,曾经盛满柔情和温暖地看着他。有时将他护在身后,眼神犀利而充满怒气地盯着想要伤害他的人。他还记得叶琮琤向他袒露心迹的时候,深黑色的眼眸坚定地凝视着他,而他拒绝并且用无情的话来回答的时候,那双隐含着光芒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下去,变成毫无生机的灰白色。
就是这一双多变的眼睛,如今只有一种模样——一潭死水,没有波澜。静静的,死寂一般。
东方醇感觉脸上湿湿的,一滴咸咸的水渗进了嘴里,温热的,却是苦涩的。他静静地品尝着心中的酸涩和歉疚,直到没有水滴再流进他的嘴里。
等他意识到这是眼泪的时候,他无奈地苦笑着。
何时,叶琮琤可以轻易地令他落泪?何时,他会因为一个男人而落泪?何时,他连自己流泪的时候都没有知觉,好像是一件最自然的事情?
何时,他还有眼泪?
东方醇曾经以为,只有心爱的妻子才能牵动他的心绪。而眼前这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男人,是他的一颗棋子不是吗?
东方醇把自己为叶琮琤落泪的原因归结于深深的歉疚,或许有些自欺欺人,可是男人坚决地告诉自己,他不能继续陷下去了。他本来和叶琮琤连见面的可能都没有了,也早就下定决心要彻底忘却他,若不是那次失火,或许叶琮琤的名字早就被他遗忘在心底的一个角落里面,永远被封存起来。
“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叶琮琤的声音沙哑,像是努力从喉咙口挤出来的,压抑而沉闷,令东方醇再次涌起一瞬间的心疼。
“你的眼睛——有没有好一点?”东方醇放下来的手扶起叶琮琤令一条手臂。
“应该没事吧,虽然现在还看不见,可是御医的药一定有用。”叶琮琤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男人,还是在安慰自己。而当男人覆盖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移开的时候,叶琮琤那双死水般的眼睛仿佛出现一丝失落。
“我们出去走走吧,在屋子里闷着对身体不好。”东方醇吃力地搬走横在脚边的凳子,“说不定见见光,你的眼睛可以好得快一点。”
“好。”叶琮琤乖巧地应答着,任由东方醇拉着他走,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
看着高大的男人如同孩子一般依靠着他,东方醇莫名的心酸,偷偷抹去眼角又泛起的泪渍,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叶琮琤。
屋子外面的空气凉爽了许多,渐渐吹散了两人心中的沉闷。
“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去求求皇上,看他能不能答应我带你出宫去转一转。我们可以去小镇上去玩,或者村庄里也行,好好散散心。”东方醇故作轻松地说道。
“醇儿,是不是你求皇上不要撤了我的职?”叶琮琤突然问道。
“嗯。”东方醇轻轻点头道。
“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已经不能再当侍卫总领了,皇上应该找一个人来替换我。”叶琮琤黯然地说道,好像不愿意接受这种施舍给他的恩惠。
“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皇上没有嫌弃你的样子,他也不愿意撤去你,所以你不要多想,好好调养,早点把眼睛治好才是真的。”东方醇认真地捧起叶琮琤的脸,他知道叶琮琤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很肯定叶琮琤能够感受得到。
叶琮琤沉默着不回答,令东方醇有些担心。他绝对不想看到叶琮琤自暴自弃的样子,他想立马告诉叶琮琤他才是最配得上侍卫总领这个位置的人。可是想了半天的话,还是无从开口。
“谢谢你。”叶琮琤忽然豁然地笑了,总算让东方醇松了一口气,心也悬得不厉害了。
东方醇故意挑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走,他是偷偷跑来看叶琮琤的,两人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他怕别人看到又要编一些闲话出来。
走着走着,东方醇忽然停了下来,他感觉有一双视线紧紧地盯着他们,或许还不止一双眼睛。
叶琮琤的感觉和他一样,即使失去了视觉,多年以来的警惕也不会消失。叶琮琤的浓眉紧蹙,双手捏紧,等待着接下来要逼近的危险。
“小心!”叶琮琤猛地拉过东方醇,自己的身子却不小心晃到一侧,硬生生地接下来那支飞过来的暗器。
手臂被划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叶琮琤疼得直抽气,额头上沁出一层汗,上下嘴唇颤抖着。
东方醇惊恐地看着眼前鲜血直流的手臂,尖利的飞镖牢牢地刺进叶琮琤的皮肉里。
按照那支飞镖飞过来的方向,目标是东方醇的胸口。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只是东方醇没想到这么快。
男人深知在这种情形下,叶琮琤就算是拼掉性命也会保护他,而且叶琮琤的身手那么好,即使眼睛看不见了,他也不见得会打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