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尽是在获得苍穹厚爱后,却又自私以牺牲来永存于苍穹记忆中的人?
微抿起唇,寒玉眼中闪过一抹弃嫌。他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呀!心胸狭隘!明知道对苍穹而言,对不同人所萌生的爱意
都只是同样一种情感的表达,可他又怎会对颛孙乐天产生那么一丝妒忌……
七情六欲哪!果然有了就会破坏修为。
「承诺……?那我对他的承诺,又要如何兑现?」反覆喃语,在听见那一次又一次发自肺腑的承允后,心弦早已紊乱、
积压许久的苍穹再无法遏抑,微仰起首靠上寒玉的肩,对上泛着银光的温柔瞳眸。「他一直希望我能懂属于人的情感,
当我渐渐明白后,为什么他却不在了……」
他好不容易才懂自己想牢牢握在手中不放的重要人事为何时,那个在他心头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为什么却决然离去?
他终于了解什么是牵肠挂肚、什么是在乎啊!
想念一个人,怕他闯祸、担忧他受伤,恨不得凭一己之力撑起对方头顶上的天;就连那人魂归离天,也总点着灯火保持
通明,就怕他回来找不到来时路,又一个人孤独的躲在角落饮泣……
怜惜地拥紧卸下心防的苍穹,寒玉伸出手覆上他的心口,「回不来,不代表他不曾存在,他一直都在你心中,活在你的
回忆里。」颛孙乐天的死也曾让他感到难过,但他有种感觉,又一次带走心上人尸首的辟邪这一次绝不会再傻傻等待;
七世的轮回有多苦,每一次投胎转世都削去些许属于辟邪与那人的情牵羁绊,这一次的缘分总算浓了,到头来却仍是场
空,他想饶是在爱情道路上保守过头的辟邪也会气怨,追着那人上穷碧落下黄泉。
——死亡不是最后的结果,对他来说,有更多事情比死亡还要可怕。
「……我还是不能原谅……」或许是怀抱太温柔,也或许漫溢到几乎要使自己灭顶的情感已达临界边缘、正待有人伸援
,苍穹发现他对异常执着于藉由拥抱来激励自己的寒玉毫无抵抗能力,只能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哀鸣,「我不能原谅那些
伤害了他的人……」
思忖了良久,寒玉选择收臂将他拥的更紧,「……你要去哪,我便同你去哪。」以指抹去苍穹因紧咬住唇瓣而渗出的血
丝,他静静凝视着在自己怀中无声落泪,迟了千年才重逢、有所交集的恋人,任由那样热辣的泪刺痛自己。
不管怎么样,他不要再一次后悔。
他记得苍穹口中那个曾单纯如纸的笨妖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悄悄萌芽的喜欢心情。
他很高兴千年遗忘与千年孤绝没有让自己忘记当初那颗真切的心,在错失了千年的岁月洪流中,又一次恋上那抹傲然绝
伦的身影。
这一次,不放开。
在将寒玉赶出去之后便紧闭如蚌的房门不知何时轻启了一道缝,一双灿亮的眼在门里微弯成新月,牢牢地,印下眼前这
一幕。
(五十四)
「你们要走了?」
自颛孙乐天死后便关起客栈大门,始终难眠的螭吻揉着发疼的额,两眼满布血丝、表情骇然地瞅着面前温温吞吞与自己
在庭中饮着茶的人。
「恩,这几天,在这叨扰太久了。」寒玉想扯出抹笑,到唇畔的弧度却无法扬起。「璜……好吗?」
原本冷硬的面孔闻言柔和许多,替自己倒了杯酒水,螭吻大口饮尽。
「我把姝藤和在茶水里给她饮下去后,干呕的症状好些,脾气也比较稳定了,不过仍是睡睡醒醒。」为了替自己取一株
藤,他的挚友在人间失去苦苦追寻的所爱,他的妻则是醒了便是发怔,彻底忽视所有的态度令他烦扰又心疼,只能不停
埋怨着间接成为凶手的自己。
要是不让辟邪替自己去迷藏祆界,那个老爱傻笑的人还是会待在他们夫妻身旁,乐天的绽放笑靥吧?
当年那个态度凶恶、叉腰对他咆哮的人又去了哪?从前只觉得她任性,可在颛孙乐天死后,现在的他倒希望她可以对他
吼吼叫叫,哪怕是将所有过错都怪罪于他也无妨,他只希望她不要忍着悲伤,在心底自我责备。
「有孕之人皆如此,等孩子诞下来后就会恢复原先……」本来想安慰、让他宽心的话才说一半,寒玉就沉默了,他无法
欺骗自己与螭吻,即便是诞下孩子,璜也会记得颛孙乐天因她而丧命的事。
一条人命。一条与她曾有过交集的人命。
见气氛又陷入沉闷,凡天耸耸肩,「她要真不放心,带她去鬼界走一趟,」觉察到某人凶狠的目光与杀气,他赶忙挥手
解释,「我是要你带她去看看与辟邪一同在那生活的颛孙乐天,不是诅咒她!」真是的!他是那么坏心眼的人吗?他还
等着抱抱自家好友的孩儿呀,怎么可能可能希望孩子的娘亲早逝、稚儿胎死娘腹中…… 呸呸呸!都怪天杀的螭吻要怒目
相视,这下连他也搞的思绪紊乱、胡想了起来!
螭吻先是顿了顿,接着挑起眉。
「我不要去。」他一点也不想踏上死对头的地盘。那个任性顽劣的家伙。
「孩子气……」才小声嘟哝一句,马上换来对方一记冷眼的凡天缩了缩颈,举起筷子又放下,好半晌后才又想起什么似
的朝寒玉摇首。「你也是。苍穹现在说的话能顺着吗?依照他对承诺的执着,你若与他同行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一千只妖?面前这么大个目标,说不准哪天苍穹发了狂也把寒玉给收了。同行不好。
没想到话锋绕回自己身上,寒玉怔了怔。
「我相信他。」苦涩又无奈的表情在白玉所雕琢出的容颜泛开,捧着茗器,他一双眼焰焰漾漾地直盯着杯中茶梗瞧,兀
自出神。
在杯中茶水的涟漪上,他看见了当时如胶似漆的一双身影,黑与白,截然不同的发色交错纠缠在一块儿,就像他们俩的
命运一般,竟成解不开的结。
往事哪……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杯中哪来双双对对的人影?只有一双载满往事及回忆,割舍不下,放不开的眼。
什么都,过去了。
双手环抱着头,凡天只想叹气。
某方面来说,苍穹其实还满听寒玉话的,最少吃他这一套;那天把刚清醒的寒玉扔出去安抚像只疯狗儿胡乱咬人的苍穹
是成功了没错,可从那天开始,苍穹满脑子想的就是要找那些神魔算旧帐的事,脾气更冷、更难捉摸不说,杀气也逐日
增加,让他不禁要替将与苍穹同行的人担忧。
——苍穹究竟知不知道辟邪口中所说的最后一只妖,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他又知道背后支撑那只妖生存下去的,是多
么沉重的情感吗?
真是冤孽。
「……要是出了什么事,别吝于告诉我们。」
摇晃着再度斟满酒的杯,螭吻轻描淡写的说着,话中却满盈对挚友的关怀之情。
曾经一道游乐、陪他度过无数神界无聊日子的友人们一个个凋零了,他现在能做的事不多,守着一个算一个——感觉真
是凄凉。
「我说啊……偷听人家说话不是件光明磊落的事。」瞥见寒玉为难表情,才打算向螭吻示意这个不同类众生的挚友有时
客套的令人讨厌、该好好看紧才是的凡天,突地抬起手往空中一抓,竟揪出一只耳朵与一个身披铠甲却因他的动作而显
狼狈的人。
一见到尾随那人而被迫现身的两人,寒玉明显颤了颤身,螭吻则反射性冲上前将锋利五指抵在对方不受护甲包覆的柔软
颈部。
「我说过,再踏进来一步,我绝不会只要你们的双臂而已。」
眼底是跳窜的强烈怒火与毫不遮掩的杀意,他就像残虐因子在血液中乱窜的盛怒蛟龙,杀气腾腾。
「龙子螭吻!你竟如此野蛮,连神规都忘了吗?」见带领自己下凡的神将被箝制住,天兵忙亮出武器喝斥出声。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接着却在下一瞬使劲扼住神将的颈,如提小鸡般一把拎起。
「我已非神界神,不需要懂规矩。」
「那个,给我点面子……」见他火气烧到眉毛上、又显张狂,不像他大咧咧抛弃所有、还有一只脚踩在神界里的凡天,
一脸尴尬地望着那只对已冷汗涔涔的神将脖子蠢蠢欲动的爪。
「……麻烦。」一脸厌恶地瞪了被自己擒住颈的人一眼,螭吻冷哼了声甩下,转身就要唤寒玉一道进屋。
「把妖交出来——」
紧跟在后的两名天兵手持武器,态度凶狠地指向款步起身、准备离去的人,眼底尽是鄙色。
那个满头霜雪的便是雪妖!竟敢三番两次诱拐神界上神!一点节操也没有!
「你们搞清楚你们在谁的地盘上没——」一肚子火无处发的螭吻才要发作,就被寒玉和凡天拉住,硬是挡了下来。
「别动气,璜还在屋里头睡着。」见满腹闷火的他失去往昔的淡漠沉稳,凡天忙出声提醒,却没来得急拉住挺身于他俩
之前弯下身的寒玉。「你又做什么!」这时候挺身出去作啥!他没发现那些神人眼中的异色吗!
「请给我半年时间,」回头朝一脸担忧的凡天与螭吻绽放一抹极度压抑的笑靥,寒玉拱手,态度恭谨诚挚地向三位不速
之客央求道:「只要半年,待寒玉了却心事后,必负荆请罪。」
他答应了苍穹,不论去哪都愿意跟随,现下他不能离开好不容易才振作的人……
不愿,也不舍。
(五十五)
「这……」
「你放屁!」
才打算出面打打圆场,顺道将还没吃足神界苦头、记取教训的某妖带回的凡天才开口,就差点被自两名天兵口中吐出的
话给吓掉了下巴。
这、这是什么年头,居然连神界神也满口秽言——那不是那几个离经叛道的损友的特权吗?
「你的心事该不会是割舍不下这两名屡犯神规的神吧?」手持长戟的胖天兵一脸嫌恶,「先是风神苍穹,后是龙子螭吻
与神人凡天吗?你简直人尽可夫!」
寒玉听闻脸上阵青阵白,螭吻则是做的比说的还快,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已弹指,就见一条火红巨龙倏地冲出地底,
所经之处尽是一片焦土,笔直朝天兵扑去,缠上他的身。
「好烫、好烫!」长戟在瞬间被火龙的火焰熔蚀掉,被缠上的天兵则因灼痛而倒地,满地打滚,一时间,神将与另一名
天兵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脱下披风猛替他扑火。
「螭吻!你疯啦!」想帮忙却无从下手的凡天只能对着肇事者龇牙咧嘴,他没办法摆平螭吻的火焰啊!那可比三昧真火
,会使各方众生的魂体俱灭呀!
温柔又如何?一妖一神谈什么情爱!简直悖德逆天!
男人与男人之间何来七情六欲,根本是天地不容!
龌龊!凭你一只雪妖,何德何能攀附上尊贵的风神?
先是风神苍穹,后是龙子螭吻与神人凡天吗?你简直人尽可夫!
什么叫……人尽可夫?
寒玉本就白皙的脸现下更是面无血色。
他只是喜欢苍穹而已,这样,不可以吗?
不是他愿意喜欢的……只是当他发觉时,他的眼光已经眷恋地停留在苍穹身上,只要见着那张俊颜笑,他就会很开心,
胸口暖烘烘的……
——这样,不行吗?就因为他不是女儿身,所以不行吗?
脚步踉跄,若不是一旁的凡天扶着,只怕他已摊坐在地。
明明就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为什么他的胸口还是这么难受?
「寒玉!」
听见凡天的叫声,他这才抬起茫然的眼,无神地望着声音来源。只是傻傻望着。
发觉他眼神不大对劲的凡天这下也顾不了快要在烈焰中魂飞魄散的天兵,扬起两手就拍上他冰凉的面颊。
「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我们知道你好;因为你好,所以我们才对你与苍穹的事乐见其成。」
爱不爱谁说了算?不是迷失在局中的当事人,谁也无权多言些什么,徒造口业。
再者,他们从不觉寒玉与苍穹有哪不配呀!温润儒雅的寒玉和带来如沐春风的苍穹……呃,风神苍穹,怎会不是天上一
对地下一双?
「该死的螭吻!不要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束手无策的另一名瘦天兵倏地将手中长枪朝螭吻射去,但见螭吻只是扬起
两掌,轻轻松松便握住高速朝自己飞来的武器,一搓,就见神匠所锻造出的神兵化为粉尘。
瘦天兵惊愕的瞠大双眼,螭吻则勾起唇,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讽刺地睥睨着他。
「也不想想那是谁所打造的兵器,是他家老七哪……」凡天简直要为眼前的初生之犊默哀了!正打算继续叨念时,他眼
角却不经意瞥见那团火光,这才惊觉大事不妙。
「寒玉!灭火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有没有人知道三昧真火要怎么熄灭?
「丢人现眼。」当他如热锅上的蚂蚁直拉着身为另一派众生的寒玉衣袖求救时,另一道轻柔的嗓音响了起来,接着是一
道天水冲进院里,火是灭了,也连带将堆满佳肴美酒的桌椅冲散成一堆烂木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怎地,凡天有这种感觉,而且更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某人,很光火。
面无表情望着满地渐退的水与桌椅残骸,螭吻只是冷冷拾起一旁的竹扫帚交给凡天。
他比了比满院凌乱,「清理干净。」连那些讨人厌的神也顺道一块儿。
寒玉抖了抖湿淋淋的衣服,发觉自己刚才恍惚了,陷入自我厌恶的负面情绪。
不是说好不去想吗?怎么才一句话,他就又动摇了?
无奈地苦笑,他发现自己离所谓、女子的多愁善感将不远矣。
手执扫帚,凡天苦恼地朝天掀了掀白眼。
螭吻是要他清理水患,还是这群祸害?一边是友人,一边是同僚啊……要他如何选择?
他好无辜的,好无辜。
「我就说你怎么可以镇压火神、避走水之灾,原来是与其有所瓜葛呀。」身穿青底、上绣繁复纹饰长袍的男子笑的温和
,吐出来的却是讽谕之言。
凡天看着来人,第一次体验到头疼欲裂的痛楚。
「我怎听见有狗在吠?凡天,将那只畜牲撵出去。」螭吻冷漠依旧,在旋身进屋前看见湿漉漉的寒玉,微蹙起眉,「怎
么没闪开?不怕那水脏了身子吗?还不回房去换套衣裳。」
看了一脸哀戚的凡天一眼,寒玉摇摇头,只顺了他俩一半的意——走回屋檐底下,远离那几尊来意不善的神。
「螭吻!你别太猖狂!还有你们!无用至极!」见自己被彻底忽视,男子面容扭曲了起来,大喝一声便将神将天兵吓得
由地上弹跳起身,站的笔直。
双手交抱于胸前,像是要守住身后的客栈一样,螭吻仅倚在大门边而未离去。「凡天,若你还想在这住着,就去赶走狗
儿。」听久了吠叫也怪刺耳的。
凡天几乎要发誓他听见螭吻冷笑!酸溜溜的话哪……
「那个……」
「滚开!」
揪起眉,被喝斥后深深感觉自己处境相当悲哀的凡天只能将苦水往腹里吞,莫可奈何地举起扫帚迎向某人。
「凡天!你该死!凭你小小一尊笑神也敢动我?」男子扬掌就要伺候上凡天的脸,却不意对方的动作更快,电光火时间
便挡下他的掌并不着痕迹推回。
「别动手、别动手,我就剩下这张面皮了,打不得啊。」笑神?真看得起他呀!他比谁都想哭好吗?
啊啊,损友、损友啊,误交匪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