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
佟西言睁大了眼睛。
刑墨雷没想要去翻当年的这段往事,他很少想从前,可这一回佟西言让他把细节都一一想起来了。胡炜大学毕业经人介
绍到恩慈工作,两三年的工夫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而且与人相处很有门道,是个出挑的小年轻。当年这门亲事是梁宰平
做的媒,事情一出,不光是王玉书,连梁宰平也是拍案大怒,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这是大丑闻,要是闹大了,
不但胡炜本人要拘留,整个医院都要被人笑话。
量他胡炜再玲珑,到底年纪不大,弄出这么大的事,自己早就吓得没了主意。毕竟跟了他两年了,平时很谈得来,有些
个旁门左道刑墨雷都还是跟他见识的。所以他有心帮他,在梁宰平面前瞒着王玉书求人情,梁宰平也有自己的考虑,胡
炜的父亲跟他有交情,不忍心儿子名誉扫地。事情难办,所幸梁宰平背景深手段又了得,上下打点了关系,才把胡炜弄
到一院去做了一名外科医生。跟王奕的婚事也吹了,立刻改娶了那名女病人。
因为怕王玉书要介意,梁宰平特意把自己抬出来做借口,说是刑主任亲自去市局求人情了,刑主任路子广啊。
就这么着,王玉书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自己怀恨在心,一直到梁宰平又给做了媒,王奕嫁进了市委大院,这才消了这段恩
怨。
刑墨雷之所以没有跟佟西言提起这个人,一方面是当年梁宰平拿他做了挡箭牌,另一方面,胡炜刚到市一的时候,主治
的职称干的是副主任的活儿,根本应付不了,夜班有急诊他吃不消,电话打到刑墨雷这里求救,跨院做这种事,刑墨雷
自己要背很大的责任,一旦出事不得了,可他通常都仗义相救,就像梁宰平说的,臭味相投,看见胡炜他就好像看见自
己。
这种情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胡炜慢慢硬气起来了才停止。
这事儿要是让佟西言知道了,那这日子,还真就没法过了。
佟西言听着这段前情背景,表情一直都是睁大眼睛的惊讶状,一直到刑墨雷说胡炜娶了那位女病人,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柳青,又来气了,瞪着刑墨雷:“这么说来他也算是敢作敢当。”
刑墨雷嗤鼻:“没几年就离婚了,他现在的老婆是第三任,市一院的手术室护士长,他还在做大外科主任时勾搭的,我
跟你打包票,这会儿他去了行政,三年之内,肯定离婚换老婆。”
佟西言顿时无语,原以为刑墨雷已经算是禽兽了,没想到还有个禽兽不如的,怪不得整个医疗系统里都臭名昭著。
刑墨雷说:“就这样的人,你吃什么醋?早跟你说了他没个正经。你要是把他的话当真,那就真是傻瓜蛋喽。”
佟西言问:“他去了一院之后你们还交往的很密切?”
刑墨雷烟灰掉裤子上了,连忙拍,视线又不敢离开正前方:“咳咳,哪儿啊,你没听他说呢,好几年我都没见着他了。
”
佟西言挑眉问:“那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
刑墨雷心里连声叫惨,这么问下去,迟早把所有的事儿都给他问出来了。赶紧还是把陈若抬出来挡挡吧:“他常去宝丽
金消遣,大概是听陈若嚼舌根了,放心吧,他这人这点口风还是有的,何况我还有恩于他。”
佟西言终于停止了盘问。
刑墨雷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里全是汗。
晚饭时间,佟家餐厅里的气氛比中午更差了。谁都不说话,好不容易佟老爷子想出个话茬,也只有他自己哈哈着迅速冷
场,弄得老人家也堵上气了,闷头吃饭谁都不搭理。
佟老太太莫名其妙了,一礼拜就回来吃一顿饭,结果一个个的脸若冰霜,中午她不就是反对孙女出去留学么,怎么不让
去留学,这一家子都这么难受了啊。
难受她也不能同意把孙女送出去!哼!
于是着,一家人跟演默剧似的把饭一口口咽完了。刑墨雷抱着碗筷回了厨房,佟西言擦桌子,整理桌椅,然后坐回沙发
跟父母一起看电视。
继续沉默。
佟父实在受不了了,冲厨房叫:“墨雷啊,都放着吧,来坐会儿。”
佟西言眼睛没离开电视,一块儿橙子刚要送进嘴,听见这话,说:“就让他洗呗,几个碗还能累着他了。”
刑墨雷都走到厨房门口了,听见这话,乖乖又回去了。
佟早早听了这话才知道父亲生气不是因为她的事儿,赶紧跑去厨房看,贤妻状的刑墨雷嘴里咬着烟哗哗熟练刷着碗。
“您把爸爸得罪啦?”她问。
刑墨雷扭头瞟了她一眼,说:“小孩家家别管大人的事。”
佟早早过去要帮他把碗过水,被拦住了:“出去出去,管好自己的事儿去。”
“我没事啊。”
“你没事儿你小哥有事儿。”
佟早早嘀咕:“我又帮不上忙。”明显的心虚。
刑墨雷说:“要不,给他个机会再谈谈?”
佟早早站了一会儿说:“大爸,这事儿是我自己跟爸爸说的,我一定要走,没什么好谈的了。”
刑墨雷笑着抖盘子沥水:“你呀,跟你爸还真是像,看着体贴,其实铁石心肠,净会折腾人。”
佟早早扑闪扑闪大眼睛说:“你说我像他,他说我像你。你们俩可真谦虚。”
一直到离开佟家刑少驹都找不到机会单独接近佟早早,逼不得已,在她上车前一把按住了车门,车里的佟西言跟车外的
佟早早都吓了一跳,刑墨雷拉开了驾驶座的门,坐进去直接开了车。
佟西言立刻回头看女儿,佟早早没有动,手腕被拽在刑少驹手里。他回头要叫停车。刑墨雷先开了口:“随他们去吧。
”
佟西言着急:“少驹现在不理智!”
刑墨雷说:“要出事早出事儿了,还等这会儿。他有分寸的。”
佟西言怒道:“是你生的,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分寸!”
车里静了一会儿,刑墨雷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你这算是人身攻击了,我是我他是他,你是长辈,我的事你别迁怒孩
子。”
佟西言也是急糊涂了一时口快,听这话稍稍冷静了一些,回头再看已不见两人,只能坐着瞎操心。
梁悦压低了腰使视线跟白黑两球的撞击点成一线,左手架杆,下巴擦着球杆,右手果断推进,两球相撞发出稳实的声音
。这一球打得很薄,几乎是贴库落袋,他直起身拿起鞘粉,边磨杆头边走位。
蒋良手里捧着服务生端过来的茶,坐在一边看他,梁悦专心认真的样子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只可惜微微撅起的嘴唇让他
太过可爱了,蒋良想起小时候他总能找到保姆阿姨处心积虑藏起来的奶嘴,连忙喝了口水掩饰笑意。旁边有女孩子窃窃
私语猜测梁悦是否已婚,蒋良看向他架杆的左手,头一次觉得那修长漂亮的手指上应该有个替他挡桃花的物件。
白球的位置不算差,红球可以入中袋,梁悦没有多犹豫,再次举杆压腰。还没打呢,被手机铃惊醒了,他老不高兴拿起
来看,居然是刑少驹,那头很吵,他叫他出去喝酒。
梁悦心里奇怪,问:“你哪儿呢?”
刑少驹报了个酒吧的名字就挂电话了。
蒋良问:“怎么了?”
梁悦说:“我有事儿出去一趟,要不你先回去吧。”
蒋良没有问一句,合作的放了球杆递车钥匙,只叮嘱了一句:“慢点开。”
梁悦匆匆赶到约定地点,在吵闹的人群里找到了在吧台买醉的刑少驹,他还没见他这么失意过,坐过去叫了杯啤酒,他
问他:“怎么了你这是?让你妹甩啦?”
梁悦匆匆赶到约定地点,在吵闹的人群里找到了在吧台买醉的刑少驹,他还没见他这么失意过,坐过去叫了杯啤酒,他
问他:“怎么了你这是?让你妹甩啦?”
一句话就让他踩着猫尾巴了,刑少驹冲他吼:“你留得口德行不行?!”
唾沫星子喷了梁悦一脸,他连忙拉开距离说:“行行行,你冷静啊,冷静。”失恋中的男人是最残暴的,而且他还喝醉
了。
刑少驹吼完了,捞过一大杯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下了大半杯,然后傻傻的抱着酒杯打嗝发呆。
梁悦陪他坐了一会儿,老等他也没动静,就又小心翼翼的上去问:“她跟你说什么了啊?”他本想小声问,可环境实在
太嘈杂了,一问出来就变成了嚷嚷。
刑少驹阴着脸缓缓扭头看他,像是一只盯着草绿蚱蜢的澳洲蜥蜴,梁悦背脊发凉,想问他干嘛,突然被他一脚踹得从椅
子上掉了下来。
“梁悦,你丨他妈好啊!我他妈拿你当亲兄弟,你丨他妈一点儿义气不讲!你明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你干嘛不给我提个醒
?!你丨他妈安得什么心!那是我的女人!你丨他妈凭什么带她出去玩?!”
动静够大的,酒吧里的不少客人都看了过来。
梁悦坐在地上咬牙切齿想我不跟你这酒鬼计较,利索爬了起来往吧台扔了三张,揪着他的领子往外拖,一路拖到外面大
马路上,转身就给了一拳。
刑少驹踉跄了几步撞在邮筒上,于是扶着邮筒吐了一阵,梁悦送了他一打白眼,使劲揉屁股,刚才没防备,跌得他够疼
的。
晚上气温下降,两个人站在路边上,冷风吹来都打了记哆嗦。梁悦从车里拿了瓶矿泉水扔过去。刑少驹没作声,漱了口
,倚着邮筒呼呼喘气。
“上不上来?”梁悦扶着车门问他,居然踹他,从小到大他还没被人正经踹过呢,不过算了,谁让跟他是兄弟呢。
刑少驹耷拉着脑袋,根本没注意梁悦把他往哪儿拉,到地方了下车一看,是龙泽山半山腰的小公园,其实就是一块儿空
地,盖了个小亭子,安了些体育器材。这公园有些历史了,比“龙泽园”这片依山而名的别墅群还要悠久。
冬天的夜晚本来就冷,再加上断断续续吹过来的山风,刑少驹一下就被冻醒了,缩着肩膀摩擦手臂。
梁悦裹着小毯子问:“酒醒了没?”
刑少驹给了一个苦笑。
“到底怎么了嘛?”
刑少驹吸了吸鼻涕,说:“没怎么,她要去新加坡留学,铁了心要走,晚上找她谈了,也没什么用,跟我说早恋影响学
习,过早性生活还影响正常发育。”
梁悦抽了记嘴角心想那小妮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刑少驹嘶嘶吸气,语气一转,哀叫:“太冷了咱回车里去吧!”
回了车里两个人都打寒战,梁悦一脸鄙视说:“那你就忍忍呗,两三年的工夫。”
刑少驹说:“两三年够吗?两三年她也才十八,大学才刚开始念呢。”
梁悦想不通,说:“十六岁就不小了,怎么不能……那啥啊?”
刑少驹看外星人一样看他,梁悦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典型案例,他想说你以为谁都像你爹,强大到根本不像是
生活在地球上,当然没有年龄伦理限制了。
梁悦丝毫没有想到一旁损友的想法,他说:“我是支持你的,你别怪我不义气啊,我一直在你媳妇儿那儿敲边鼓呢。”
刑少驹垂头丧气,说:“她想走,那就让她走吧。不勉强她留下来,省得以后她年纪轻轻就要陪着一个糟老头子。”
梁悦也没什么忙好帮了,他心里其实是建议刑少驹把佟早早拿下,可不敢说出来,万一要是真出事儿了,再给佟西言知
道是他怂恿的,那他这院长的位置就坐不逍遥了,好日子要完了。
所以他最后特语重心长的说:“我送你一首叶芝的诗。”
“我喃喃自语:“我太年轻,”
转念又想:“我已不算小”;
为此我抛起一枚分币,
占卜恋爱是否还嫌早。
“去爱,去爱,小伙子,
如果姑娘年轻又美好。”
啊,分币,铜分币,铜分币,
我陷入了她的卷发圈套。
那分币面对着我唱起来:
“没有谁聪明绝顶,
足以窥透其中的奥秘,
那陷入她卷发圈套的人
得把爱情久久思寻,
直到时光线圈不再缠绕。
啊,分币,铜分币,铜分币,
开始恋爱怎么都不嫌早。”
梁悦念得很慢,句子之间没有语气波动,念完了,自己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奇怪明明梁宰平念起来那么深情怎么自己
念起来这么肉麻。
这肉麻对失恋中的刑少驹竟恰到好处,他两眼发光,一把握起梁悦的手说:“小悦,兄弟一辈子幸福全靠你了!你要帮
我!”
梁悦一回家就在书柜上下翻找叶芝的诗集,家里有三种不同的版本,其中一本还是一九七一年麦克米兰出版社再版的原
文诗集,但梁悦不是在找它们,他在找梁宰平根据那本原文诗集自己翻译的版本,几百首诗里有很大一部份是在近几年
翻完的,叶芝是半个神棍,可梁宰平只是个年逾花甲的世俗之人,所以梁悦觉得这个版本比其他任何一个杂志社出的都
要好领会,用来写情书谈对象什么的,简直一抓一个准。
虽然他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是既然刑少驹想在签证下来之前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跟他的媳妇儿好好的认真的谈一次
恋爱,那么他这个做兄弟的,没道理不支持。
很快他就找到了,开心的捧在手里亲了一口黑色牛皮封面,马上跑去开电脑,窝进皮椅里盘腿慢慢翻。因为屁股痛坐下
时还“嘶”了一下,可马上就开始找一首合适的可以给刑少驹发过去。
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翻过了第一首《隐秘的玫瑰》,又翻过了第二首《恋人诉说心中的玫瑰》,下意识觉得这都是自己的
,不能给别人。
正找着后面的呢,蒋良突然进来了,他连忙把本子塞进了抽屉,故作镇定的问:“什么事?”
蒋良不是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但照例装没看见,示意他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不睡了?”
梁悦哦了一声说:“我一会儿就上来,你先睡吧。”
等人走了,他才松了口气,决定选一首又短又煽的叶芝在一九一零年创作的《祝酒歌》,合适写在小卡片上,夹在玫瑰
花中间送给恋人。其实是他想睡了,篇幅太长的他懒得打字。
好人做到底,发完了诗,他又特意在下面附了一句,建议搭配白玫瑰。
看看,多么义气!哥们儿自己都还没泡过妞呢,就先贡献你了。他边想边把诗集放进自己公文包。
上了楼,蒋良还是老样子半躺着看书,只瞄了他一眼而已。
梁悦进浴室冲了个澡,头发吹得像个麻雀窝一样爬上了床,。
蒋良随手拍了他一下:“睡好。”一下正好拍在梁院长受伤的尊臀上。
梁悦嗷的一声惨叫,惊得蒋良一下坐直了,大手放了书去捞他的腰,梁悦吭哧吭哧像条泥鳅拱着背挪开了,滑下床立在
床边。
蒋良摘了眼镜说:“过来。”
梁悦说:“我刚才摔了一跤。”
“哪儿摔的?”
“街上。”
“哪条街?”
“福兴路!”
蒋良不作声了,梁悦觉得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心说你本事把福兴路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