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下——苏若浅

洗手间里半天没出声，没一会儿水声就停了。随后门被拉开，安凡穿着背心和牛仔中裤走出来坐到凌陌琰的身边，一身

的水汽，拿着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刚说什么来着，没听太清。杨可曦什么来着？”

挖了勺瓜肉递过去，“我说他挺不对劲儿的。人也没什么精神，我看他眼皮都肿了。还有那脸啊，都没什么血色，说话

的时候神情还恍惚！哎，你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安凡一口接过，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想了想说道，“你问了没啊？”

“问了啊，他说是前些日子感冒了就一直没好透。谁信他的鬼话，感冒是那样子吗？！反正他就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

不愿意说。早晚得出事儿！”

安凡叹了口气，“想是他日子也不好过吧。他当时那个样子，我都替他心疼。”

“你心疼管屁用。来了一个秦路风还不够，又来了个李韵哲！”

“行了，你也别意气用事。他爱不爱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知道，不然早给他出头了！他人就是太温柔才会被人欺负！”凌陌琰没好气的重重戳了几下西瓜，“还有啊，我妈

让我暑假回家呢！”

“哦。”安凡低下头动了动嘴，简单的一个字有些沉闷。

“你哦什么？”

“没什么。别忘了替我向叔叔和阿姨问声好。”

“什么呀？你不跟我一块儿回去吗？我妈都指名儿叫你了！”

“……是嘛。”

于是，2004年的暑假。结束了大一课程的凌陌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安凡跟着买了好些的东西，被凌陌琰嘲笑说他活像

是初次上门儿拜见家长的媳妇。当然，安凡压根没理他，当耳旁风就过了。

提前买好了车票，随后就是大包小包拎着坐了大半天的火车，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生长的城市。下火车的时候，安凡

沉默了很久，之后转过头淡淡的说着，你先回去吧，我想去看看外婆。

凌陌琰看了他好一会儿，手不由自主的去拉他的手，可却被他躲过了。安凡什么都没说，脸转到一边。

“我陪你一起去吧。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不进去，等着就好。”轻轻地叹了口气，拿手挡住面前的刺眼阳光，他知

道那对于安凡来说是个永久的伤痛。

随后两人就一起搭车去了墓地。由于不是清明节，所以几乎没什么人。安凡抱着一束百合花走进去，凌陌琰远远的望着

，脚步却沉重的不能移动。

安凡一步步的顺着台阶上去。绕过一块块的墓碑，莫名的伤感。终于，停住了。弯腰将花放下，看着碑上的照片，嘴角

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碑前很干净，还有好几束的干枯的花。有些感情一触即发，他几乎快要落下泪来。多久没回来过了，多久没来看过了。

远到都快忘记了时间。

他站了良久，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泣不成声，他怕自己的坚强顿时崩塌。在夕阳落下，漫天红成一片

的时候，他终于抬起了脚步，来到了等候已久的人面前。

轻轻地笑了起来，抬手在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子头上胡乱的掳了一把，走吧，咱们回家吧！

“嗯，回家！”凌陌琰也跟着咧嘴笑起来，抹掉额头上的汗水跟了上去。

两个人跟高中时代那般，搭上了公交车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一站一站的驶去。凌陌琰看着窗外已经渐渐暗下的天空，突然

回头小声的问他，安凡，我们非要瞒着他们么？

安凡一下子没反映过来，“什么？”

“如果我们将咱俩的事跟他们坦白了，会怎么样？”

“你疯了？”安凡惊愕的睁大了双眼看着他。

“你干嘛那么惊讶，我只是假设。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安凡想也没想直接摇头反对，“我不想对不起他们。”

凌陌琰直接甩头不说话了，憋了半天才回了句，难道不让他们知道，就对得起他们了？

安凡叹了气，半天都没有言语。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八点不到的时候终于到了家。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区，离开的这两年内几乎都没怎么变过，提着行李箱，两个人终于

到了家。由于两个人回来都没跟家里人过招呼，所以开门的时候，凌妈妈惊喜的连嘴都合不上了，一下子把他俩拉进屋

，连忙热饭热菜的。

换了拖鞋，两人走进客厅坐下。凌陌琰放下行李就窜进厨房里，跟小时候一样，连手都没洗就知道偷吃。凌妈妈这回儿

倒没多怪他，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落下过。

“你这孩子今儿要回来怎么都不早说啊！”

“想回来就回来了啊！妈，想我了没啊？”凌陌琰笑嘻嘻的撒娇，“哎，爸呢？”

“他呀，跟你叔叔他们出去吃饭了。大概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去，先去客厅待着！”

凌陌琰嗯了一声又窜出了厨房，回到客厅到沙发上坐着等上菜。闲着无聊四处张望着，就看到坐在另一端的安凡有些坐

立不安的意思。凌陌琰觉得好笑，便拿起果盘里的苹果扔过去，然后一屁股挤到他边上，“怎么了？”

安凡摇头，挪过去一些，“没事儿，只是……好久没来了。”

凌陌琰见他这样也就收回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语气变得冷淡，半晌才哼声，算了！只能算了，他想，安凡是怎样的人

，他还会不清楚吗？

正在这个时候，客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凌陌琰一回头就看到自己老爸从门外走进来，还有看见他们两人那惊喜的神情

。

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当然有说不尽的话。凌妈妈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叫他们吃饭的时候，凌爸爸正和俩个小伙子聊的热

火朝天。或许是好久都没有回家的原因，觉得这饭菜格外的美味，一阵的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凌妈妈在一旁看着，

脸上都快乐开了花，幸福的直让他俩慢些吃，不够就再去添！

凌陌琰摇摇头，继续扒拉着饭，含糊不清的嚷嚷，够了够了！

“成绩还好吧？这回考得怎么样啊？”凌妈妈往凌陌琰和安凡碗里各夹了一筷子的菜。

“还可以吧，都通过了。”放下碗，随手抹了抹油腻腻的嘴。

凌爸爸在一旁抽着烟，点点头后又问，安凡呢？考得怎么样？

“哦，也过了。”安凡也将碗放下，筷子搁在碗上。然后有些拘束的坐好，手放在桌子底下，明显僵硬的动作。凌陌琰

拿眼瞥了下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拽住他的，野蛮的不顾安凡答不答应。后者脸上保持着平静，不动声色的

挣扎了两下，始终没有摆脱掉那块牛皮糖。

“儿子，你在学校跟同学相处的怎么样啊？”凌妈妈倒了两杯水放到桌上，笑容有些变质，“有没有谈女朋友啊？”

“噗——”刚一口水进去，差点儿就被呛到。妈，你急什么呀，你儿子那么帅，还怕没有小姑娘惦记吗？

“安凡你来说，琰琰不说实话呀！”

放下水杯支支吾吾了半天，眼睛偷偷的往凌陌琰那儿晃了下，“哦，我也不太清楚啊。嗯……我平时课程挺忙的，也不

在一个学校，没怎么注意他。”

“啊，是啊是啊，安凡可忙了！又要上学又要打工的！”

凌妈妈笑眯眯的，“干嘛那么紧张啊，兄弟俩准备联合起来骗我啊？琰琰啊，妈妈和爸爸也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但是你

可得注意分寸啊，不要……”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某人恼羞成怒的打断。

“哎呀妈——！！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八卦啊！！”

于是，属于他俩的暑假正式开始了。每天七点起床，跟着凌家夫妇一块儿吃完早饭，一起下楼。前者是去上班赚钱，后

者是去跑步锻炼。他俩还是跟年少时一个样儿，你追我打的，跑步都歪歪扭扭没个正经儿。兜兜转转绕着社区跑了两圈

后，才气喘吁吁的逛回家，满头是汗，凌陌琰一进门就拿了衣服去冲凉，安凡在房间里打开窗，靠在窗台边上看书。

“嗨，看什么那么入神？我叫你两声都没听见。”凌陌琰歪着头，抬手拿着毛巾擦头发。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个

个湿漉漉的脚印。

“哦，随便看看。那，我去洗了啊！”安凡躲开他凑近的头，拿上衣服转身就要出门，谁知却被凌陌琰叫住了。

“安凡，咱们谈谈。”

前进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迟疑。可最终还是选择认命的转过身，对上彼此的双眼。他知道的，有

些东西早晚都得解决，该来的总得来，靠躲是躲不过去的。

凌陌琰走上前正对着安凡，他盯着他看了半天都没动，随后突然将手缠上他的脖子，扬起下巴想去亲他，谁想还没碰上

唇就被安凡一把推开。他有错觉，那是毫无留恋。

凌陌琰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咬着牙问他干嘛！自从回家这么多天以来，他安凡就没有自然过！他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后

悔了？还是他想变卦了？

安凡心烦意乱地摇头，皱起了好看的眉宇，对不起，我心里有愧疚。

“你什么意思，啊？！后悔了，是不是后悔了？！”这话终于成功把凌陌琰给惹怒了，扯过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狠狠地朝

安凡脸上甩过去，扯着嗓子冲他喊，有着恨意，歇斯底里的语气。

“我……”

“你说你心里有愧疚你早干嘛去了！你他妈把我带上这条不归路，就想拍拍屁股走人，门都没有！！”吼完后凌陌琰才

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俩谁都没有给过对方承诺。他凌陌琰没说永远，他安凡更加没说喜欢。他几乎害怕自己当年是不是

误会了他的意思。他承认他害怕，一段没有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何长久！

他抬眼看他，发现安凡的眼中有了疼痛，缓缓的散开，有了鲜血的味道。

“你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没那个意思。”

他的话像是一道镇定剂。凌陌琰按捺住自己的怒火，放柔了声音，“安凡，你别觉得跟我在一起有什么对不起我爸妈的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压根就与你没什么关系。我是真想和你过下去，是朋友也好，是兄弟也罢，怎

么称呼我不在乎。你懂不懂我说的。”

安凡长长的叹气，走上前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还是低头了。

“傻瓜，你都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可能跟我无关呢。你说啊，我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跟你纠缠不清

呢？高三那年，我当真以为咱俩是彻彻底底断了，心灰意冷的去了X城，想是要重新开始。可谁知时隔一年，你就又出现

在我面前问我还坚不坚持。那么突然，我几乎就没有思考的余地。凌陌琰，你为什么又要我万劫不复，明明决定忘了，

可你却又来招惹我。你要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办啊？”

听着他的话语，凌陌琰觉得连心都有了疼痛的共鸣。走了两步，双手穿过腋下搂住了他，侧脸贴上他的胸膛。安凡颤抖

了一下，垂下头，慢慢的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抬起手轻轻地环住了。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承认。因为我不想你后悔。我怕我说了，就真的回不去了。”他不在乎世俗，他不在乎舆论，可他

真的在乎他。

话落，连鼻子都有了酸味儿，双手抱的更紧了，安凡，早就回不去了。是谁说的天长地久，是谁说的海枯石烂，我通通

都不要……靠，我怎么能说出那么肉麻的话呀！

安凡抿着嘴唇笑了，然后听他继续说下去。

“上回儿纪飞他们来，茉莉花儿问我是不是真打算跟你过了。”

安凡有了惊讶，却转瞬即逝，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过一天算一天呗。安凡……”他带着他慢慢地转着圈，我现在问你，是不是真想和我过下去，是不是还坚持，是

不是？

“我的坚持，从来没有变过。”安凡终于有了释然，贴近耳朵，呼出热气。

***

于是，日子又平静了下来。可凌陌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那天以后总觉得老妈最近神经兮兮的，有时候看他的眼神就

跟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似的一样。

就拿前几天来说，半夜里睡的迷迷糊糊的，突然醒过来，眼睛一睁就看到身旁有个黑影，差点没把他吓得背过气去。猛

地一开灯，就看到那团黑影的真面目。

妈，你干嘛呢，大半夜不睡觉站我屋里干嘛？就这样嚷着，身旁睡着的安凡也被吵醒了。

噢，我，我刚起来上厕所，就想着来看看你们被子有没有踢掉。

这种事情一次两次就算了，可是一连着好几天，天天半夜都会被惊醒。凌陌琰成天挂着两熊猫眼，寻思着这样下去不行

啊，非给弄成神经病不可！

今天凌陌琰吃完了晚饭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安凡洗完了澡出来，头发都没擦干就被凌陌琰叫到了一边。眼睛看着正在

厨房里洗碗的老妈，“喂，你说我妈最近是不是更年期了啊？”

“啊？怎么这么说啊？”

“你不觉得她最近怪怪的吗？成天盯着我们。”

安凡沉默了会儿，声音有些闷，她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凌陌琰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凌爸爸打断了。只见他从书房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副黑白棋，看起来心情好像挺好的样

子。

“安凡啊，来，陪叔叔下几盘？”

“好，就来！”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弯腰朝凌陌琰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压低了声音，我们还是当心点为好。

拿着遥控板又翻了几个频道，停在了新闻处便不耐烦的关了。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就站起来往房间走。半

途中被老妈叫住问干嘛去，回头又打了哈欠，我去睡会儿。

回屋拉上窗帘，打开空调，呈大字形的躺下。他睡到一半，翻了个身，又来了……

凌陌琰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你说人好好的睡着觉呢，总有个人杵在身边，这难不难受啊！一把掀了被子，坐起来，“妈

，你到底有完没完！我都快得精神衰落了！”

凌妈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打开了卧室的台灯，然后透过昏黄的光线看着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怎么的，凌陌琰被那

股子神情给看的发毛，下意识的躲闪了下。

“琰琰，妈妈问你，你是不是瞒了我跟你爸爸什么事？”

一瞬间的惊愕，反正睡意是彻底没有了，“妈，你说什么呢，我，我能瞒你们什么事儿啊？”

“凌陌琰！”话里全是隐忍的语气，她按捺了下继续说下去，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妈，你要我说什……”话还没说完便被硬生生的打断，“我都听到了，那天你和安凡，你……”声音抖的竟然都说不

下去。

还是知道了吧，凌陌琰只觉得身子一下子从头冷到了脚。房间里头的空调开得有些低，冷飕飕的风吹的让人起了鸡皮疙

瘩。搭在腿上的手，手心里是满满的汗水。他一下子无话可说，终于决定坦白从宽。他其实从没有想过要欺骗他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