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踏自己。有苦水应该往我这儿倒,有苦,你我两人一同吃,共同承担。你再把我往上拉一拉,嗨,拉上来了,您现在
应该知道我身体不是太沉吧?”
医生表情木讷,行动迟钝,双手按住心脏,
“我只有不断吃苦,才能活下去,这跟我的生活现状有关系。人在下面,他的心也在下面,心儿正在那人的体内嘭嘭嘭
直跳。我信的就是这颗跳动的心。在下面捧住心,别跟自己过不去。你妈的,我怎么少了一件衣服,不知还掉了别的什
么东西没有?我要好几天见不到你,我要几天进不了西间。”医生这是第一次在西间病床上对我说这种话。“我们得等
上几天。”
“这话我都听腻了。”我近乎恶狠狠地对他说。
医生显得无动于衷,他把长时间放在外面的凉手缩进被窝里,他说:
“你能为我决定什么,你怀疑,你疑虑,但你就是不能做决定,不信,你可以把以前你说过的话回想一下。像对待世上
一切最蠢的东西那样。”“来,你帮我耳朵里掏掏耳屎,”
我内心不甘心被医生这么说。医生等了等,见我没反应,
“就在隔壁那张床上……”
我说:
“什么隔壁那张床?”
“去年的那次,就在隔壁那张床上做的。”
“我不记得是哪张床了,反正一次次转过来转过去,现在正好轮到这张床。”
“每次进西间动手术,都要换个床位。去年就轮到隔壁那床,当时你腰病犯得厉害,也是我为了你的病,让你爬上爬下
、爬下爬上轮番在我身上骑跨碾压。做医生就是要受人气。”
“不过话说回来,我对你可不会有什么改变。”我说。
“改不改变是各人自己的事,你说呢?你要变的话,谁又能拦得住?”
医生脱下的内衣像小河淌水一样,顺着我大腿内侧、外侧往下滑走。我尽力蠕动腿部肌肉,想把内衣某些部份留住在我
腿上,以免让更多寒气侵入我身体。我对医生吐着热气,说:
“无需您多说,我知道怎样处置你和我之间的一些事情。只要离别人远点,又与病情无关,譬如与进西间做手术无关,
”
医生埋怨我说:
“与进西间肯定无关。”
“只要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只要是这样就行,”
我说到这儿,特别注视了医生一眼。医生似乎觉察出了从我眼神中流露出的失望情绪。我低低压了压自己的头,使我们
之间本来就已很近的距离又骤然缩短了许多。
医生有意指了指在床头柜上被平铺着等风儿来吹干的蓝色抹布,说:
“你能抓到它吗?”
“能的,您现在就用?”
“你拿来给我。”
我将抹布递给医生。医生把抹布四角拽平,整理成一个厚方块,然后把它垫在胸口,身体还用力往上挺。
“没顾得上这儿,在一小时前就应该垫在这儿了。”
我说:
“那时这块抹布还是湿淋淋的。”
“以后需早作准备,有太阳时也要把抹布拿出去晒晒,别老躺在床上不肯做事儿。”过一会儿,医生又说:
“我们反正得早晚各做一次,加紧治疗,不能脱节。嗨,你往上面留一些距离出来,让我将手臂抽出来,好替你在腰下
部做按摩。”
我等医生的右手伸到背部替我按摩,便咿呀咿呀痛苦呻吟起来。不一会儿,医生停止了按摩,我才从剧痛中缓过神来,
这时我突然发现在我们床四周,已经零零散散站了一圈人,这些人正在围观我俩。医生大约对这些围观者都很了解,躺
在下面跟他们一一打招呼。他们也一一还礼,有时还同医生对答几句。我把医生一只耳朵拉过来,凑上前说:
“你是不是还有精力给我治病呢?”
“具体程序由我来掌握,”医生说,“你趴在我身上不要动。或者别过份晃动。”
“有这多么人在周围,叫我怎么动得了?我在上面稍有牵动,他们便会对你我睡在一只床上起疑心。”
“进西间的人到最后都会变得像你我一样。”
“可他们从不让外人知道。”
“你不知道,是你个人的事。他们可不像你,上了床就只管找我来替你治病。这些人精得很,你我单独在一起几趟,他
们就会有所发觉。谁不清楚谁呢。”
我喜忧交加,对医生和周围众人说:
“进西间讨苦吃。”
“吃苦是为了治病。”有人回答说。
我说:
“进西间来的医生吃苦最多,而且不被人理解。为了这点,所有手术医生心里都堵得慌。”
在人群中人们相互对视,没有人出来替医生说话。我顺着医生眼光,往西间里靠近我们这儿的最后一堵内墙望去,然后
怔怔地对医生说:
“有的手术医生可不像你,”我说,“你也是的,没事老怀疑自己的医术干吗?你们说呢?”我转向大家,说:
“你们都是医生的老同事了,你们认为我这话说得怎样?”
“有点道理。”
“有这种趋势,今后要加以控制。”
我说:
“现象是明显的,而且很坑人。”
医生抹抹眼睛,一语不发,躺在下面。
“其实在我院能开刀的医生数以十计,他们都自顾自走来了,你又何至于……”我松了口气,对医生说。
53
现在西间里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从西门走进西间,一批批人在每张手术床四边围成圈子,人群和布围子搅在一起,布条
与布条、布条与人相互穿插缠绕,每个人脸上都缠着白布条,头上也拂满白布条。床上的病人同他的手术医生结成对子
,一个压着一个,病人在上,医生在下,按照确定的治疗程序,做完每套向下滑行的碾压动作。病人和医生在床上都累
得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冷汗。在每张手术床四周都绕着走动的人流,众人走走停停看看,听着下面的医生不时向上面病
人发出如何碾压、下滑的指令。人们从西门进入西间,旁边的北门、南门他们都不予理会,直到看过了某张特定的手术
床上医生同病人配合进行治疗之后,这些人才由东门走出了西间。在我的床边围了不少参观者,他们看着我和医生,表
情平静,(只是我对围观的人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好像我骑在医生身上不停滑动,累着了他们身上某个器官,他们
越看我们,他们体内的器官也越显得疲劳不堪),我的这种感觉隐藏在床位四周,紧紧包围住所有观看者,特别是集中
在了他们的什么脑部呀肝部呀集中在了他们的肺部或是硬梆梆圆滚滚的膝盖骨上面,集中在了西间的南、北门两侧。在
西间西门旁较为开阔的空地上,有人把医生们脱下的成堆成堆的内衣像吹舞纸片那样,用口中的气体将众内衣高高吹起
来,医生问我:
“我脱下的衣服,你能尽数收好吗?别遗落了,这儿人多手杂,出了门不好对付。”
我用脚试了试医生内衣摆放的位置,说:
“十三件,不会弄丢的,我一直都把衣服压在床后。昨天你让我压了一次,今天又来治疗,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你感觉自己背部怎样?两天下来,疗效应该不错的,不这样,还将怎么的?”
“我是说,是否有些过火?在治疗中,如果具体措施过了头,就不是好现象了。您说呢?医生。”
医生在下面有两分钟没作声。临了他说:
“这你不用多费心思,你只管趴在我身上往下滑就是了。”接着医生朝上面——在我咽喉处——推了一把,放下手臂,
说:
“这你不用多费心。”
“我是关心结局。这儿样样都不称心,只有你在我身边时除外,”
“将来离了西间……”
“只要您在我身边就行,”
“我不能离开西间太远,我只能拥有这一块活动空间。”
“我是说,您只要在我身边,在我附近某个地方,我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说了,我们做医生的不能离开西间,不论你在哪儿,我只能呆在西间里。”
“到那时我能请您出来一下吗?”
“那也只能是在西间大门旁边的某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