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们便在这道栅栏木门口集合,开考之前必须经过辕门衙役验明正身,并且检查过后方能进入考试,不过由于考生太多,通常会在辕门之前增加数名衙役以提高检查的速度。
现时考试时间还没有到,连辕门都没有打开,广场上的考生们或坐或卧,但每个人的心思都好似一样,那便是尽量靠近辕门,是以广场的一侧稀稀落落,另一侧靠近大门却十分拥挤。这时候那些带着小厮下人来参加考试的就显现出优势来了,因为只有他们能既占好位置又有人端茶送水,而其他人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苦熬了。
幸亏这种难熬的时间并不算长,很快就有衙役打着各镇的灯笼出来,看见的考生急忙摇起仍在酣睡的同伴,原本坐着的也纷纷站起,这之间免不了磕磕碰碰,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黄锦这时却是跟着阎玉站在稍远些的位置,阎玉兴致勃勃的看着热闹,黄锦却有些奇怪,因为阎玉并没有去卡位排队。
待这一大群人折腾完了,很多人被挤的衣衫不整,甚至有的鞋子都挤掉了,但各个灯笼下的队伍总算大致排好,号服下小吏们开始点名。
黄锦更奇怪了,阎玉依然没有前去排队的迹象,因为在来的路上黄锦听到,院试不比乡试要进号房,院试是在露天进行的,而仅有一部分座位是设在能遮阳挡雨的考棚下的,所以后进考场的考生往往就要祈祷考试的当天阴天不下雨。
等过了一小会儿,黄锦才明白阎玉为什么能这样气定神闲了,只见一名穿着号服的小吏跑了出来。大声道:“交二两银子。可以先进场。”
由于要价太高。众多考生望而生畏。但那小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是太便宜。人人都买的起。就体现不出优先权来了。
如阎玉一干的有钱人纷纷解囊。黄锦只看见排在队伍后面那帮考生纷纷露出愤怒又嫉妒的目光。
待阎玉顺利进了考场,就没黄锦什么事了,一般来说小厮都会选择在门口等待,不过黄锦可不会这样,估摸着阎玉肯定会提前交卷,黄锦直觉该干的事情要速去速回。
首先,黄锦先去了一家成衣铺,特意挑选了一套颜色比较显眼的翠绿成衣,换上之后赞了声不错,又一口气要了三套打包带走。随后出了成衣铺,在路过茶馆的时候又花了几十个铜子雇了几个跟他身量差不多高的跑腿子,转身带着他们多走了一条街,特意寻了家比较破落的车马行,在里面以两百钱的价格租下一辆带车帘子的中型马车,领着跑腿子就钻了进去。
马车先是去了府城的闹市区,行到中段的时候才从车上跳下一个穿着翠绿衣服的人影,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飞快的淹没在人群当中……
接下来马车先后去了城东城西城南,每到一个地方这种事情便上演一幕,随后马车才沿着来路返回车马行。
车马行的老板今天相当开心,今天不知怎的来了位出手大方的小主顾,一进来就要求以平常两倍的价钱租下马车,这让他非常高兴,因为另一条街上最近新开了好几家车马行,他的生意一落千丈,害的他连原先的伙计都辞退了几个,连最小的儿子都要进进出出的干活。
所以当那位穿着华贵的小公子要求给马车加一道布帘子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但还有更奇怪的,那位小公子竟然要求赶马的车夫必须是他才十几岁的小儿子,而不是他推荐的大儿子,初时他还略微有些不放心,但那位小公子随即将价钱提高到了三倍,并且还是现付,不单如此他还一再重申马车不会出城,他这这时把马车租出去的感觉已经不是用愉快可以形容的了。可让他惊讶而又奇怪的是,那位小公子竟然很快就驾着返回来了,身上竟然还穿着他小儿子的衣服。
“老板别见怪,我看你儿子身上这件衣服不错,就跟他换了身穿穿。”黄锦说罢一把将马鞭摔还给老板,可后者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根本没伸手去接,马鞭径直掉落在地上。
直到黄锦离开,车马行的老板还在嘀咕着:“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喜欢穿两文钱一件的旧衣服!?”
黄锦也不是全无怨言,首先身上这件衣服散发出的异味就让他难以忍受,这时他才觉得老天爷让他去到阎府而不是一般的穷苦人家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能经常洗澡。在黄锦第三次感叹完古人的个人卫生状况不容乐观之后,脚下终于踏进了惠仁堂的大门。
……
半个时辰之后,当黄锦重新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装束,嘴角亦挂着微笑,高高兴兴的返回了贡院门口。
“你可是阎府的?”黄锦刚想寻处地方坐下,一名号吏便寻了过来,黄锦一看对方手里提的似乎正是阎玉的考箱。忙点头应下“正是阎府的,敢问这位大哥是有何事?”
“你家少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并且让在下转达,他有要事出城,让你不必久候,先行回去
罢。”说着便把考箱递了过来。
黄锦连忙接过,道了声谢:“劳烦这位大哥了,这是一点谢意,还望收下。”
那号吏似乎没想到黄锦还会再给钱,呆了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一边后退着一边说了两句好话:“看你家少爷头一个出来,必定是自信满满,他日必得高中。”说罢才转身走了。
待那号吏远走,黄锦才吐了吐舌头,心说:要能高中才怪!
提着阎玉的考箱,黄锦单独回了君子馆,把东西放好以后又沿着走廊挨个房间查看了一番,结果让他很失望,每间房看起来都差不多,来回走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昨晚他待过的地方,这不单让黄锦觉得郁闷更觉了白鹤州神通广大,心想那么烧包的派头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百无聊赖的下了楼来到吃饭的地方,这时候考完试的士子已经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有些眉飞色舞,有些眼光黯淡,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黄锦找了个角落坐下,随便点了些东西,打算边吃边看,那知他刚一坐下邻坐的一位就突然抱头大哭起来,还顺手掀了桌子,疯魔了一般冲了出去,剩下的两名同伴急忙追出去一位,另一位却被君子馆的伙计拦了下来,大约是为了索要桌碗的赔偿。
黄锦一看竟是熟人,那一身白衣不是郭云飞是谁。君子馆消费不菲,在这吃一顿饭的价钱要比外面高好几个档次,何况还要赔偿损害的价钱,那郭云飞掏遍全身眼前是已经把全部家当都拿了出来,却是不够。
“那一桌的费用全算我的吧。”在有人看热闹之前,黄锦抢先开了口,反正用的是阎玉的钱,他是毫不心疼的。
郭云飞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走了过来向黄锦道谢。黄锦则摆了摆手,说了几句谦逊的话便请他坐下。
“郭兄今来也是考试?”看郭云飞比阎玉年纪大很多,黄锦不噤怀疑不会大儒的弟子连个秀才还没考上把!
“不不,是在下师弟。”
“黄锦有些问题一直想请教,不知郭兄可否赐教?”黄锦一直对古代读书人的生活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们平常都干些什么,只可惜阎玉整天只知道游玩真正学习的时候少之又少,是以乘着这会儿没人打扰他打算一口气都问清楚,权当打发打发时间了。
“知无不言。”刚刚别人帮忙付了账,这时候郭云飞自然不会推辞。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黄锦竟发现他跟郭云飞很谈的来,照他原来的印象,古代的读书人就是整天抱着八股讲话时候除了引经据典就什么都不会的书呆子,但事实是完全不是这样,郭云飞知道的很多,不单天文地理数术历史甚至于政治兵器远洋航海统统都有涉猎,而黄锦提出的一些超前的东西他也非常感兴趣,往往黄锦说了一点皮毛,郭云飞就能引述出一大串,其中大部分都是黄锦似懂非懂的,除此之外还毫不吝啬的夸奖,而当黄锦拒绝其一起进行学术研究的邀请时,则不停的表示惋惜,这让黄锦十分汗颜。
总结的话,那就是大半个下午两人相谈甚欢,仅仅在阎玉返回之前的确是这样。
当阎玉黑着脸出现在君子馆大堂的时候,黄锦脸上还挂着笑,所以当他后来发现阎玉已经走进来的时候,就心知要糟!
第三十六章
君子馆上房
阎玉坐在床上,一条袖子拖到身前露出半个肩膀,肩膀上赫然有两条血印子,黄锦正拿着毛巾轻轻的为他清理着伤口。
“少爷,你这伤……”才说了一半就被阎玉一个瞪眼,黄锦知道再问他多半要发飙,是以只是默默的进行着手上的工作,房间里备有常用的伤药是以倒不用特意去买。
处理完伤口,伺候阎玉换了衣服黄锦就被赶了出来,虽然好奇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黄锦向来是希望顺其自然的,既然阎玉不跟他说他也不会想要去刨根问底,端着脸盆一路下去,原想让人准备些饭菜送去房间,虽说照目前这样子阎玉多半没心思吃饭但作为小厮,这起码的服务还是要做的,反正想也服务不了几次了。
下到大堂,刚想唤人过来交代,只见门口忽然来了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伙,走在前头那个黄锦还认识,不是董家少爷的跟班吴六是谁,吴六此刻手里拿了根短棍,一进门就抢先吆喝道:“叫阎玉那小子出来!”
这下黄锦总算明白阎玉身上那伤是哪儿来的了,二话不说就往楼上跑去,吴六眼尖,一下就看见了黄锦,当下领着人就要往里面冲,幸好君子馆伙计众多抢先拦住了他们,黄锦不知道他们能拦多久,只知道需要通知阎玉快点跑路,要被这帮人逮住了,阎玉固然倒霉他作为小厮免不了要遭池鱼之殃。
“少爷,快开门,董家带人来了,少爷,快开门!”可无论黄锦在门口怎么喊,阎玉在里面不声不响的,就是不肯开门。
很快楼下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那表明那帮人已经越来越近了,黄锦考虑着是不是这时候该弃主求生,但思量了半天脚下却是不肯。只听见蹬蹬声的脚步声响起,黄锦知道他们已经上了楼梯,再跑却是不成了。
吴六一上楼梯,立刻四下环顾,原本在外面看热闹的住客纷纷关门走避,唯独剩下站在外面的黄锦自然十分显眼,大叫一声:“在那儿!”一干人大步逼近过去。
黄锦这时后悔的不行,刚刚干嘛不跑呢!现下只能长叹一声,把身子尽量贴墙,等等如果挨打他就准备双手抱头蹲下,据说这是防备在群殴中被打死的很有效的方法。
正当来人接近到马上让黄锦进入被攻击范围时,门开了。阎玉默默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时间场面短暂的沉寂,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在一群人中喊了一声“给我打!”
古人斗殴,要放在以前黄锦大约是最起劲围观的那一个,但现在他只体会到什么叫刀剑无眼,也不知道是谁扔过来的东西,砸中了他两下,黄锦恨恨的捡起一块碎片却不知道找谁报仇,这时阎玉已经放倒了两个。
走廊上人一多遍拥挤成一团,当先那两个人的战斗力显然比阎玉差上许多,是以人多的一方反而给人单枪匹马的杀的节节后退,黄锦不由感叹,阎玉现下的这股子彪悍劲,就是以前他全盛时期大概也略有不如。
直到一路跟着阎玉杀下了楼梯,黄锦还没来得及高兴,形式陡然逆转,原本面对两个人还游刃有余的阎玉不得不开始面对四面八方的袭击,虽然不时的也能击倒一个两个但毕竟刚刚一路下来消耗了太多体力,渐渐有些不支起来,黄锦则是更加不济,被人像拎小鸡一样的抓在了手里。
“阎玉!”先是一声大吼,一干人暂时停止了围攻,皆退后几步跟阎玉对峙起来。董家少爷额上缠绕着绷带,一只手还挂着布条,被人抬着出现了。
黄锦看了也多少有些感叹,这样子忒惨了点,难怪要带着这么多人回来寻仇呢!不过他随即又发现,如今他的处境似乎比阎玉更不乐观,只见董公子招了招剩下那只还能动的手,黄锦就被提溜到了他的跟前。那根他手里的短鞭不时的在黄锦眼前晃来晃去,一甩手就能抽到黄锦脸上。
“听你们府里人说,你很喜欢这小子!”董公子歪着头,手里转动着鞭子,嘴里发出渍渍渍的响声“这脸确实标致。”
“放了他,这跟他没关系。”阎玉边说边踏前两步,许是摄于他刚刚疯打的气势,原本挡在他跟董公子之间的几人纷纷让路。
“放了他?房里养了个小贱人还想来娶我妹妹!”黄锦一听这句阴阳怪气的回答就知要糟,眼看着那鞭子被高高举起,心说一声:完了,要破相了!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只听啪的一声。黄锦却没感到疼,睁开眼惊讶的发现阎玉正挡在了他的身前——帮他挡了!
由于阎玉背对着他,黄锦无法知道阎玉伤在了哪儿,有多严重,但地上的血滴却是清晰可辨的,一滴,两滴,三滴……
董公子这时候似乎犹不解恨,手又再次高高举起,眼看着阎玉又要再挨一下,但他竟好似一点闪躲的意愿都无,仍然愣愣然的站着,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那儿伸出一只大手,竟生生的把落到一半的鞭子抓在其中,董公子使劲拉了拉竟是纹丝不动。
“你是谁?竟敢来管本少爷的闲事?”
“在下阎丑只是阎府的一个下人罢了自然管不了董太师家的公子,只是阎家的公子自有阎家主人来处置,还轮不到董家人来教训。”说罢双手抓住那根短鞭猛一用力竟是轻易的扯成了两截。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最后一个字却是喊不出声音了,因为此时一旁那里还有站着的董家奴才,阎卯轻轻拍了拍手,很随意的把黄锦从最后一人那儿接了过来,随即那人竟吓得瘫坐下来。
一出君子馆,发现阎府的马车早就等候在外面,只听见阎丑吩咐了一声好似是请大夫什么的,黄锦则被吩咐照顾阎玉,两人一同被塞进车里,这时阎玉似乎用光了力气,两眼无神的望着车顶,黄锦见他耳后一直延伸到脖颈有一条鲜红的鞭痕,领口的衣服都被流出的血水染红,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少爷?”黄锦轻唤了一声。
阎玉转头看了看黄锦,却对他笑了笑,开口道:“不用担心少爷,大不了再被赶回山上去而已。”
黄锦想问的却不是这个,不知怎得,一股内疚感从心底里油然而生,阎玉总是在为他着想,而他心里却总是在算计,这对阎玉似乎很不公平,心里不由下了一个决定,倘若将来阎府遭了殃,他至少要想办法救下阎玉。
回到阎府,阎玉被簇拥着先去治伤,黄锦跟阎丑,阎卯则被留了下来,阎老爷一脸阴容的坐在大堂主位,黄锦这时候才体会到阎家一家之主的威严。
“怎么回事?”黄锦不敢开口,偷眼看了看旁边的阎丑,后者恭声道:“三爷跟董府少爷起了冲突,两人都受了点小伤。”
阎老爷点了点头,轻轻摸了把胡子对两人道:“你们两个辛苦了,往后还是跟前当差吧。”两人恭谨称是,随即阎老爷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
待两人一走,黄锦顿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不由的紧张起来。这时上面的阎老爷再次开口道:“黄锦。”
“是,大老爷。”应了这一声之后却是半天没有反应,黄锦不知道阎老爷这是搞什么名堂,但也不敢抬头去看,只能低着头耐着性子等着。
“告诉阎玉好好在府里好好养伤,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你下去吧!”等了半天原来不过是这么一句,从阎老爷的话里黄锦能感觉到,他其实对阎玉并不怎么关心,说是让阎玉在府里好好养伤其实是担心他出去再惹麻烦,而阎玉受伤他作为父亲不先去探询,竟然先询问亲信的下人,显然在他心里相对于阎玉更加信任阎丑,阎卯这两个下人。
难怪阎玉平时完全不提及阎老爷,也不见他跑去请安,有这样一个亲情淡漠的老子也难怪会养出这么一个纨袴的儿子,家庭教育显然很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