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的陪护,也大有人在……”
周盛烦躁的移开视线,头偏向左边,瞧着病房内的百页窗。
徐伟平知道他此刻定然是在控制情绪,不让有些话脱口而出,失了风度和姿态。他其实想说什么?“徐伟平,你TMD就这
么着又想离开我?你以为你救了我一命,欠我的人情就算扯平了,我就会放你走吗?今天你到医院来,存心跟我说这些
惹我不高兴?你一句话,就以为能远走S市创业?我一句话,也可以让你什么都做不了,你比谁都清楚!”
徐伟平安静的等待着周盛的反应,无论如何,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是个时机,如果错过,他就真得可能走
不了了——最后一辈子只能守在周盛身边,变成“照顾”他的那个人。
徐伟平不能“胜任”那种角色——周盛给他安排好的,一厢情愿指定给他的“贤妻良母”的角色。
如果周盛想发火,那就让他发好了。归根道底,他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再能强拴住自己了。
过了一会,周盛终于开言,语调平缓,说:“什么新能源——现在国家没有相关业界标准出台,根本推广不开——”
徐伟平颇感意外,瞧着周盛,周盛也看向他,“大家都在说新能源,是投资热点,可也不能盲目,没有实质的应用项目
,做起来肯定困难重重。”
周盛即没有发火,也没有气急败坏,他沉稳的向徐伟平发表了自己对于“新能源”创业的看法。徐伟平讶异之余,心里
突然感到庆幸,仿佛一直绑缚在上面的一道绳索正在一寸寸的松解开。他原以为经过一场生死考验,周盛什么都没有改
变,还是象以前一样霸道,可实际上,周盛比他想像的要有风度。
不知道这一段时间,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思想上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领悟?会不会他终于
明白有些事,执着下去,实际毫无意义?
徐伟平平静的说:“我知道有困难,尽力去做吧。”
随后,他们谈了谈“新能源”的话题。徐伟平给周盛削了一只水果,喂他吃了半个,就起身告辞了。
他知道在自己走出病房之前,周盛的目光始终专注在自己的背影上。徐伟平打开房门,回头看了周盛一眼,迎着他含义
不明的视线,轻轻笑了一下,便离开了。
徐伟平沿着医院长长的走廊,向电梯走去。他的脚步并不匆忙,这一段路给他思考的时间。刚才在病房里,其实他与周
盛之间,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他们谁都不愿提,刻意避开,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平静的聊天,平静的分手。
他们不想提,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些旧伤疤,只要揭开,就又是一次伤害,互相争吵、互不理解、互有不甘。
周盛心里倒底在想什么?就这么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走开?个中原因,徐伟平不想深究。周盛也许只需要时间,去理清自
己的思绪。他在医院里静养,有足够的时间去想一想。等到他想清楚,他也就知道该拿出什么样新的策略来处理关于徐
伟平的事情了。
第三十六章
以后的事情:
徐伟平到S市调研后,没有立刻留在S市,而是常在A市与S市之间奔波。
在徐伟平出差的时候,就把小维托付给徐有树照顾。徐有树仍旧送水,仍旧愤世嫉俗,嫉恶如仇。徐伟平没有去问斗鸡
的事情,什么都没有问他,当做那是个谜团,大家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徐有树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严肃阴沉,仿佛在
这个世界上唯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到徐伟平有了自己的事业,同时摆脱了周盛的魔爪,与小维一起生活的充实快乐。
徐伟平搬离了丽锦园,带着小维租房子住,本来想要邀请徐有树一起住,被拒绝。半年后,经过调研,徐伟平在J市的开
发新区里开办了一家公司,租了间仓库当办公室。一开始的创业很辛苦,不过好在有周克在J市的帮助,又加上新区里的
种种优惠政策,公司终于也办起来,渐渐有了业务。徐伟平本来想找徐有树来公司工作,照样被后者拒绝。徐伟平没有
勉强他。再说自己这个七八个人的小公司,确实也没有徐有树适合的职位。他只是不想大徐一直送水太辛苦,想帮他一
把,不过这个忙也没帮上。
余瑞娟被国安请去喝茶,后被逮捕。连徐伟平也被牵连,被找去谈了好几次话,调查他与余瑞娟的关系。余瑞娟的丈夫
亚麟窃取了国家机密研究资料,叛逃国外。余瑞娟试图与他会合,受苏易蛊惑,以为只要拿到对方需要的光盘,苏易就
能将她带出国。结果只是做了个美梦,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场。
徐伟平后来从周盛和老陈那里知道,为了阻止华茂对莫瑞森的并购,莫瑞森内部持反对意见的老脾股东委托AG咨询公司
运作此事。所以说,凡一系列发生在周盛身边导致能够影响并购谈判进程的事件,都与隶属AG咨询公司的“市场调查员
”苏易有关,或由他一手操纵。甚至连老余的自杀行为,也与苏易有直接关联。在相关部门掌握关键证据展开抓捕行动
之前,苏易得到消息,提前离境,自此沓无音讯。
在徐伟平开公司没多久后,老陈被迫从华茂辞职。原来当初徐伟平在H市时,周盛就已发现老陈贪污和挪用公款的证据,
连夜传召老陈至酒店查问。只是当时用人之际,没有过多追究,待莫瑞森并购谈判尘埃落定后,周盛以不追究法律责任
、不追回贪污款项为条件,要求老陈主动辞职,并签署封口协议,同时承诺不为其他任何组织或个人提供之前为华茂提
供的各项“咨询”服务。
徐伟平听说此事后,很为老陈可惜,不明白他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只因一时贪欲,为自
己的人生抹上污点。徐伟平后来又与老陈吃过几次饭,老陈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什么,平静的与徐伟平聊天。最后说
他早就想到西藏、尼泊尔去徒步旅游,如今终于有时间得偿所愿。
在老陈出发去西藏的前一天,找徐伟平喝了最后一次酒。其实只是老陈一个人喝,徐伟平听他说话。老陈告诉了他一个
秘密:原来那个徐伟平花钱买的杀手,竟然以前是老陈的战友。
徐伟平不知道老陈清不清楚自己与那个杀手的几次交集,因为老陈都没有说,老陈只是缓缓的向他讲述了那个杀手的故
事——家破人亡、血海深仇、最后手刃仇人。
老陈原来与那个杀手之间,竟是极深厚的战友之情。酒喝到深夜,老陈已有醉意,站起来挺直胸膛唱起《军歌嘹亮》,
慷慨激昂,缅怀昔日军中情谊,不禁热泪盈眶,抱住徐伟平痛哭失声。徐伟平万料不到他表面上的精明强悍、不动声色
,内心却深埋了许多痛苦辛酸,今天乘着喝醉,才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第二天,老陈就坐火车走了。此后陆陆续续收到老陈沿途寄来的名信片,才知道他的行踪。等到了尼泊尔后,就再没有
他的音讯了。
第三十七章
周盛自死里逃生后,性情有所缓和,不再象以前那样暴戾刚愎,许多事情看开了,遇人遇事也就宽容体谅了许多。他大
概品尝了一回濒死的滋味,知道临死之前,以往执着于念、耿耿于怀的事情竟然毫无意义,而真正需要后悔和值得惦念
的,却又那么多。于是,他就决定从态度上根本的改变自己。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要遇到情绪激动的时候,他总
是忍不住发作一番,大发雷霆之后,冷静下来免不了又是一顿自我检讨。对于老陈的处理,就是在他反反复复的矛盾挣
扎后,做出的最后决定。他自觉是很宽大很英明很值得老陈感恩戴德的了。
自那天徐伟平从H市医院看过周盛后,没过多久,周盛就回A市养伤,先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回自家别墅。他与徐
伟平再没有联系过,直到有一天,徐伟平忽然接到周盛的电话,周盛在电话里很寂莫很深沉的说自己准备结婚了,原因
是经过那场事故,才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一命归西,在这世上什么都留不下,连个继承人都没有。所以,他想要生个孩
子。
接着,周盛又与徐伟平说了许多关于家庭的看法,他开始向往起有个人在身边可以吃过晚饭拉着手散步的生活。他觉得
那种生活平淡又温暖,年轻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却透着温馨,很适合自己。徐伟平评论说你的心态老了,周盛反驳说
是平静了。
挂上电话,徐伟平有些明白那天在医院——其实说不定那天在医院,周盛就想跟他说这些话,想要告诉他希望有个人能
陪他一直到老。周盛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他总是很骄横,“欲”念当头,情人满天飞,完全没有一生一世的概念。
也许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找到合适的人,直到中枪躺在徐伟平怀里快断气的时候,才触景生情,知道一辈子有一个人能陪
到最后,是多么重要和安慰。
可是当时在病房,徐伟平压根就没让周盛说完,直接就表达出自己要离开的意思。周盛当时是什么感想?徐伟平能猜到
。过了这么多天,周盛心血来潮,突然对徐伟平说自己想组织个家庭生个孩子。
徐伟平纳闷象他这种声名远播的性向,真得能找到女人愿意嫁给他生孩子吗?
等到徐伟平开始筹备在J市开公司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周盛到美国给胳膊动手术去了。他象是忘掉了准备结婚生孩子的
想法,此次出门还有一个男孩陪同他左右。
后来周盛对徐伟平说:“我总得找个照顾我的人——这孩子很乖很听话,我挺喜欢他的,当初我住院,他专程从学校赶
到H市来看我,没人跟我说,也不让他进,他就在医院外面守了一个多星期,才托护士传了一张卡片给我。”
徐伟平想起那天在医院看到了送花的男孩,那男孩似乎真得对周盛很用心,如果能够一直伴随在其左右,周盛也算称心
如意了。只是他们之间年龄相差太多——也许这样反倒合适,周盛不就是一直想找一个又乖又听话、敬他如神明的吗?
徐伟平便在电话里祝他们幸福。周盛仿佛自己的终身有了眉目,反过来关心徐伟平的感情寄托。徐伟平目前忙于工作,
暂时无瑕顾及其他。
大半年后,徐伟平在J市的事业稍有起色,生活初步稳定。周盛也从美国回来,手臂术后复原大半。他经常晚上打电话给
徐伟平,说些闲话。或者每日一两条短信,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A市天气冷了,银杏叶子落满一地。”
“上次遇到明皓居士,说你一直在读《金刚经》。”
“近来觉得视力减退,今天配了副眼镜,晚上灯下看书之用,果然变成了老人家……”
徐伟平不能想像周盛戴上眼镜老态龙钟的模样。周盛最怕老,偏偏岁月不饶人,四十岁自觉还是年富力强,可皱纹已经
不知不觉爬上额角。年轻人不觉到光阴飞逝,年长之后连手指缝里都能觉察到时光如沙流逝,恨不得紧握住手掌,抓住
青春的最后一点影子。
元旦新年晚上,周盛发来一条短信:新年快乐。
徐伟平回:新年快乐。
过了一会,周盛打电话过来。徐伟平听他声音空荡荡的,问:“你一个人在家?”
“嗯。”
“小楠呢?”
小楠就是周盛口中所说的“很乖很听话”的男孩。
“他不住我这了……”,周盛低沉和缓的说,听不出情绪中有什么起伏,“我就是觉得有点累,没有精力再去哄小孩子
了”。
徐伟平不想听他谈这个话题,随便安慰了他几句。周盛却仿佛当真了似的,说:“我也不想从头开始再去重新认识什么
人,还是太累,浪费时间。
徐伟平说:“大家时间确实都很宝贵。”
周盛说:“我想来想去,觉得和你就很好,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不用再花时间去互相了解。”
徐伟平有些想笑:“周盛,互相了解,不代表互相理解……”
周盛说:“你跟我定义一下,两个人之间怎么样才算是‘互相理解’?”
徐伟平沉默片刻,说:“我不想跟你辩论。”
周盛说:“我没有要跟你辩论……伟平,我只想你陪我聊聊天。”
徐伟平说:“刚才我都说过大家时间宝贵……”
周盛突然低声说:“伟平——”,却又顿住。
“嗯?”
“我今天晚上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周盛缓慢的说,“如果我这时候赶到你家门口,你肯开门招待我吗?”
徐伟平吃了一惊,猛得意识到他不会现在就已经在J市了吧?或者说他现刻就在楼下?
“你现在在哪?”徐伟平问。
“还在家里,”周盛慢条斯理的说,“现在是晚上10点15分,如果我现在出发,从A市到J市需要2个小时,等我到你家门
口大概是凌晨1点左右。”
徐伟平松了一口气,说:“你就在家里老实呆着吧。别异想天开了。再说你现在根本开不了车。”
周盛说:“我马上把司机叫过来。”
徐伟平阻止他:“别害得别人睡不了觉,行吧?”
周盛说:“你只要告诉我,如果我今晚到你家门口,你肯不肯为我开门?”
徐伟平深吸口气,说:“肯定不会……你总得为别人想一想。”
周盛说:“好吧……我明天早上过去。”
徐伟平一时没反应过来,周盛接着问,“明天是法定假日,你在家休息吧?”
“……在家休息。不过可能要带小维出去玩……”
“没关系,我八点之前就能赶到……”
“…………”
第二天,周盛真得在早上7点半打电话吵醒了徐伟平,说自己已经到了J市,要求他指路。
徐伟平告诉他自己的住址,并接待了他。周盛敲响房门的时候,徐伟平正在给已经起床的小维盛粥。
“没吃早饭吧?”徐伟平拉了把空椅子放在饭桌边,“喝点粥?”
周盛表示同意,小维在桌子对面直愣愣的看着他,看到周盛向自己笑了笑,招呼一声“小维”,立刻埋下头认真喝粥,
恨不得用碗挡住自己的整张大脸蛋。
吃完早饭,小维一溜烟跑回卧室,关上门。徐伟平喊:“小维,自己换好衣服。”然后收拾碗筷到厨房。
周盛跟过去,因为厨房很狭窄,只容得徐伟平一个人在里面操作,所以周盛只好倚在门口,看着他忙碌,问:“你们呆
会要出门?”
“嗯。”
看到徐伟平在往厨柜里放调料罐,周盛走过去,搭了把手。
“你的胳膊好很多嘛……”徐伟平说。
周盛合上厨柜门,说:“可以握住球杆了。”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闲话,周盛忽然说:“你觉得……”
徐伟平关掉“哗哗”做响的水笼头,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