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站到曾一杭身边,曾一杭完全无心见华清师傅,只顾闻他身上暗香,似乎也比过去清朗许多。便问:“你同师傅
说了什么?”
“我谢他昨天在关键之际,唤出明月引潮,让我得以使个极老的法术,把那些神怪的神力全聚为我所有,固我本元……
”
你真是……
曾一杭为他高兴之余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又想他无身无依,只得样样借助外力,机不可失,物尽其用。若不如此,没有
生路。
季霖接着道:“我要在华清池呆一段时间,好好休养生息。”他突然垂下眼睛,“我身上戾气太重了。”
曾一杭听着,突然觉得他话里有话,莫非是叫自己来看他?留下来陪他?是因为自己助了他,把自己当作过去的师兄?
还是……这时,仲书掀了帘子出来,问:“师傅问,你想不想见他?如果想,就见,如果不想,便不见。”
曾一杭立马说:“我没什么要同师傅说的。我要回去了。”
仲书笑道:“师傅说,你若留下,仍收你做华清弟子,但看你今时心性,更喜欢下面繁华世界。如果有朝一日,心回意
转,便上华清寻他便是。或者想看季霖,也可以上来。”
曾一杭不理解师傅为何如此宽宏,随自己去留,真不知道是看中了自己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道:“那……那金鞭
……”
“那本来就是你带着的东西,留着罢!”
“那……”
仲书看了一眼季霖,笑眯眯问:“还有什么要问的?”
曾一杭想了想,果断道:“没有了。”
“那你先在厢房住下,我明日送你下山。”
站在静静的厢房外,曾一杭四下仍不见人影,仿佛回到了前世那段寂寞岁月。他躺在床上,干干净净的,果然与尘世不
同。他想师傅若是怜他孤苦,很多御龙使同自己一样,不知来处,不知去向,若是怜他命薄,生死有命,若是对自己有
所偏爱,自己当年还真没受过什么照顾……他猜不着,索性不猜了。
然后就盘算着要不要去见季霖,心里是想见的,可是又觉得会不会还是不见得好?最后为了不致下山才后悔,他还是摸
索着走出了院落,按着记忆的道路,慢慢向华清池走去。果然让他给走到了,湖面波光粼粼,曾一杭好久没见着这般光
明祥和,放眼看去,却见不着水上有什么异动,最后才看见季霖坐在湖边,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曾一杭也不再怕他,干脆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你之前似乎说过,能见着我以前同师兄的事。”季霖不看他,只是盯着湖面上飞过的水鸟,“那我同群魔鏖战时,你
也一定又想起了许多,能不能同我说,师兄是怎么死的?中魔毒那一阵,我真不记得了。”
曾一杭理了理,便把季霖中魔毒后如何把自己与仲书引到石宫,又如何被黄兴威胁,最后……总之大略讲了一遍。
“不对,我没有杀师兄。”季霖打断他。
曾一杭愣了愣,安慰道:“那时你中了魔毒,失了心智,你师兄不会怪你。”
季霖仍然坚持道:“不会,我不会杀师兄。”
曾一杭无法,只好道:“总之他是死了,若你没有杀他,他也走得心安些……”
他说到一半,竟说不下去了,因为季霖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龙子得以重生,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却仍让人觉得面目
柔和了许多,更让曾一杭想他多般不易,心里不由生出几分不舍,不禁想到:若是前世,定会想如今得来不易,想好好
陪伴他过今后的时光。可是……
一时之间,太阳照在二人身上,暖洋洋的,四下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你能不能多住几日再走?”龙子终于开口道。
“为何?”曾一杭想到家里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不是还没全想起来么?”
“……” 曾一杭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却再没有出声。
夜晚,曾一杭沐浴过后,仲书便拿他衣物去让人洗了,他只得穿了过去的道袍,在房里睡不着,只翻着自己先前看的天
书,反正现在没有法力去看,书上空空如也,什么也看不见。他闲得无聊,想出去逛逛,一下子拉开房门,竟见一个人
站在那里,吓得他浑身一僵,才发现是季霖。
季霖抬眼见他穿着旧时道袍,也是一惊,一时眼神变换,曾一杭不敢细看,立马上前把门关了,靠在门板上道:“季霖
,你放过我罢。”
“我真没杀师兄。”季霖手放在门上,却忍着没有推开,“你能不能留下来?”
“季霖,”曾一杭只觉得他这么重复实在令自己头疼不已,心也像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揪得难受,“我前世,你师兄,是
不是你杀的,其实都无关紧要。不论如何,都是因你而死。我不是你师兄,才当真告诉你,你的性子,真不是个和人长
久的。当初你师兄纵是眼界小了些,想错了,没选了你,可也是有心护你,不忍拘你,你何至对他如此绝情?你当真对
他好,明知他备受相思煎熬,给点小恩惠,又能日日和别人欢爱!你受了魔毒,现在仍云淡风清立于此处,而你师兄又
如何?你志比天高,自负能起死复生,区区私情,纵然是真有,你又何曾真正放在眼里!当然,你做什么,你师兄总是
为你想,不会怨你一分半点。而你我如今悬殊,犹胜当日你与你师兄,以你天生对御龙使那点依恋之情,却要搭进我曾
某一世,可不是再毁我一次么!”
他说着,没注意自己已流了一脸泪水……
第七十五章
季霖在外面听着,一时竟也不开口说话。
二人隔门相对,真真不害相思,也受凄凉。
曾一杭叹了口气,还是回床上睡下了。季霖也不推门,就在门前阶上坐着。
第二日,小雨蒙蒙,仲书送来已经干净的衣服,经一路风吹日晒,又在海上撕得不成样子,现在倒好像新的一样。曾一
杭换了,与仲书出门,再没见到季霖。
回程与来时一样,经过缥缈云海的神女峰,侧耳听去,唱道是:
“小楼还被青山碍,隔断楚天遥。昨宵入梦,那人如玉,何处吹箫?门前朝暮,无情秋月,有信春潮。看看憔悴,飞花
心事,残柳眉梢……”
“你看看,都要回去了,她还唱这歌。”仲书对一杭笑笑。
曾一杭正坐在云上玩弄手中金鞭,想它还能用不能用,听了这话,也笑道:“总归是要回去了,唱得再悲,我也高兴。
”
他说完,见仲书正笑眯眯盯着自己,看自己发现了,才道:“你前世想起了大半,我前世对你说的话儿,你还记得罢?
”
“什么话儿?”
仲书趁他不备,爬到他身上,在他嘴上啄了一下,对惊诧的曾一杭挤挤眼道:“就是这话儿!”
曾一杭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的圆脸确是风流俊俏,可怎么看也是张娃娃脸!当下吞了口口水道:“你想做什么?你太
小了!”
仲书把他一推,差点把他推下云去,站起来道:“纵我想做什么,你早已不是他了!华清虽不多见,但神界天界因为重
生或种种失了记忆再回来的,就是想起来,也不是一个人了,这我是知道的,不过是那条龙死心眼罢了!我只想问你,
你记不记得,他对我是怎么想的?”
“这……”曾一杭回想起来,似乎有那么一刻……可是……
“罢了。”仲书一人坐在云头,看着前方道,“我也是个不懂这些的,不过当年看他那么不管不顾的,心里就莫名痒痒
起来……现在想起来……”
他的背影娇小,却像个大人在说话。曾一杭作为凡人,前世不过是如梦一场,于仲书与季霖,却是实实在在千百年岁月
风沙,一杭虽知感叹,却不能真的体会。
回到榆塘阴阳界城门前的大水上,曾一杭看着重重大雾的城门,意外地发现那有两个身影,再靠近落下,竟是……竟是
……他越看越激动,那是胡沐和季常!
季常一脸焦急,见到曾一杭就要下拜,曾一杭连忙扶住,他急急说着感谢的话,原来季霖在东海时,他就有所感觉,可
是华清竟把他挡在外面,怎么都不让他靠近,连东海也去不得,真是急煞人了!直到昨日才知道好了,终于松了口气。
曾一杭一边说自己没做什么之类的推辞,一边看季常的脸,真与当年无甚变化,又想他当年翩翩世家公子,又是天廷得
力大将,如何愿意同胡沐过这种日子?要是季霖……他有点想告状:你弟弟仗着我喜欢他,干了多少好事!他发现自己
有点走神,有些抱歉地又回过神来。
季常谢过曾一杭,又托仲书谢过华清师傅,二人在一旁也说些季霖华清近况,胡沐冲曾一杭一笑,把他结结实实抱到怀
里,曾一杭在他身上闻到凡尘温暖的味道,虽然还没完全回到尘世,心已定了一半。
仲书叮嘱了曾一杭随时可以来华清,曾一杭觉得自己还是不见季霖得好,仍是保不住会后悔,故问:“我怎么去?”
“你想去得,自然能去,不用问的。”仲书打趣似地说,便告别而去。
这回有季常带,过城门出乎意料的顺利,守军似乎也认得胡沐是赵毓的侄子,什么也没有问。过了城门,季常盛情邀他
去龙宫做客,曾一杭想到自己过去去过,再见到龙王着实尴尬,推说想好好休息,还是拒绝了。季常也不强求他,便招
招手,有一匹马向他们快步小跑而来,曾一杭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那天和季霖骑着离开榆塘的那匹马么?
同胡沐坐在马上,他想起家里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心急起来。可一回到家,还是午后,却见看门的对他打招呼:“少爷
怎么回来了?店里的人看您去接货,却老半天不回来,已经自己去了。”
曾一杭这才记得他当时去接北方来的剔花瓷器,可怎么也在华清呆了好几天,何以一进大门,一切如常,好像才过去了
几个时辰。他转头问胡沐:“我是去了好些天罢!”
胡沐笑道:“先生倒是几天都夜不能寐了!”
除了他们,别人再无知觉?一边想着“这样最好”,一边推说不舒服,他与胡沐回到了自己房内,却见一个人坐在床上
!
季霖!他心里念头一闪,一步上前,那人回过头来,却是四郎!
“你同那龙去了几天,怎么没死!”四郎挑眉看他。
“差点就死了!”曾一杭此时看他关心自己,又是亲切又是欢欣。
三人结伴,又去酒家喝了一夜酒,曾一杭醉醺酢中,觉得虽然失了季霖,还是挺好,不提。
白日曾一杭早早起来,到店里去,同陈叔认个错,胡乱编了个借口。经过大场面,余悸未消,一时旁人什么眼光,也不
大所谓得起来。陈叔说昨日有人来找过自己,曾一杭第一反应就是季霖,后来又在心里骂自己。
休养了几日,他觉得前世实在太辛苦,今世应当倍加珍惜 ,于是努力想过原来的日子,不要再想那些神仙鬼怪,特别是
要忘掉季霖。于是他故态复萌,又开始结交些漂亮公子,一来二去,也有领到屋里云雨的,可终少了些什么,那种勾人
滋味,尝过,怎么也找不回来,让他沮丧气闷得很。
昨天那客人又来了,曾一杭迎出去一看,就是一少年公子,还真没什么印象,
“曾公子,好久不见,这段时日都上哪里去了?”那公子眼波一动,那双黑圆的眸子就生动起来。
别人都无甚知觉人,他如何知道我去了好久?曾一杭觉得眼前不是个凡人,不禁戒备起来,忽然想起:这不是那日买玉
佛的邱正?
他继而想起,那玉佛来之不祥,真不知是西域那个古墓挖出来的,给他和季霖带来不少麻烦。当日自己心思全在季霖身
上,现在一想不对:这人要去做什么?玉佛不祥,这也是不祥之人。便道:“公子,我只去了半日。话说公子是为了玉
佛而来的罢!想再看看?”
邱正把折扇在手边晃晃,笑道:“是了,是想再看看哩。”
进了里房,曾一杭就把那玉佛端了出来,因为破了,没那么值钱,故捧的动作也没先前珍视了。
邱正便用手伸到盒子里去摸,曾一杭挡住他手道:“这东西有点邪乎,还是不要这么碰。”
邱正反轻轻扣住他手腕,瞧着他的眼,问道:“公子也信鬼神么?”
“鬼神本来就有,没有信不信的说法。”曾一杭看他如玉的手指在自己手腕轻轻敲了几下,冰凉透心,与季霖有些像。
“看来公子是与鬼神有缘之人。”邱正向后坐于座上,道,“鬼神于不知者来说,实是可怖,若于公子来看,说不定自
有妙处。你一与鬼神有缘,便一辈子逃不了这干系的。”
轻轻一句,配上他慵懒的眼神,扇子悠悠晃着,似乎有暗香而来,又让人想起季霖,曾一杭感到自己本好似已经清净下
来的心,如池水被搅动了底下淤泥,慢慢地变浑……
邱正终花了不菲的价钱把玉佛买回去了,曾一杭站在门口送他,邱正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清气,弄得他耳边痒痒的。
晚上,他鬼使神差地开了房门,把邱正迎进来。邱正踏进屋内,先朝墙上看了一眼,瞥见了挂在那的金鞭,只是一笑。
他一坐上床,曾一杭便脱去他衣服,碰上他冰凉的唇,恍惚透着阴邪的气息,那气息绝非凡世所有,带着莫测的诱惑,
曾一杭这才觉出久违的兴奋来。与他交吻,明知带着某种程度的危险,却叫人欲罢不能,好像这样才能与久远的自己有
所联系。他把少年披散下来的黑发拢到脑后,正要亲他脖颈,少年搂上他背后,一用力,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气氛正好,进行正酣,好似终于要看到良辰美景,真真满心期待,门被轰一声踹开了。曾一杭以为父母发现了,吓了整
个跳起来,一身冷汗地回头去看,竟是……不能啊!怎么是季霖站在那里!
第七十六章
曾一杭这几日并没有多想到季霖,却也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想,包括与邱正翻云覆雨时,闪过的全是有季霖的念头。但
决不会想在这种情形相见。
季霖二话不说,就大步来抓邱正,邱正抓住曾一杭的手,扣在他心脉上,季霖顿了一下,邱正一把拉过自己的衣服,那
长衫一扬,发出无数毒针向季霖射去,一时银光闪闪,季霖知他要跑,全笼在袖中,邱正化作清风要越窗而逃,季霖哪
里肯放,全屋窗门紧闭,牢牢把他困在里面!
邱正无法,只好重新变成人形,站在窗边与季霖相对,季霖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一声,扬手窗开,邱正立刻
遁风而去。
季霖认得他去向,站在窗边看了看,又转头瞅了一眼墙上金鞭,道:“这物挂在这,竟也吓不退他!”说罢,走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