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至玉山,化浪为巨刃而下,生生劈出玉山今日百丈断崖,全歼敌军,好不英武。
当晚,大家也都松了口气,呼朋唤友,准备出去喝一盅,却闻得玉帝大喜,在瑶池宴饮群臣,水司上下大小官吏,也都
受到了邀请。而且可以不用着官服,随意即可。虽是下座,受到天子宴请,众吏也欢欣鼓舞。
到了瑶池,新吏多是华清这种清隐山林出身,从未见过如此盛况,瞠目结舌,战战兢兢。曾一杭身着便服,坐在座上喝
酒,心情也是十分好的,自斟自饮,也不管身旁如何欢腾。忽然,季氏兄弟入席,他们起身来迎,季霖和季常走在前头
,仍是一个青衣,一个白衣,一如当年,只是季霖目光再不在他身上停留。曾一杭看着那身白衣,才觉得喉头哽咽,忙
转身大喝了一杯。
他喝到一半,季霖已被黄大人带着,去见群臣,自然人人道贺。
“当朝重臣,也有喝得这般的时候!”一名同僚在他耳边说道。曾一杭才转头,就看到赵毓官服还未褪下,正喝得醉醺
醺的往这来,怕是要来向主帅敬酒。他精明强干,风头正劲,圣眷犹隆,在朝中很受器重,又生得俊美,自然引人注目
。他喝醉也不奇怪,季霖和季常后来又回龙宫报喜,故来得迟了,玉帝为让群臣开怀,也不到场,故没有什么节制,待
季氏来时,很多人都已喝高了。只见赵毓摇摇晃晃,一个没站稳,一下子跌倒,众人连同曾一杭,都站起来帮扶。可他
眼前的季霖,却一动不动。
黄大人搀起他道:“哎呀呀,赵大人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不妨不妨,黄大人,哎呀,多谢!”赵毓性情中人,也不觉得丢脸。只是抬头见到季霖,明显怔了一下。
“赵大人,不认识了?这是西湖季公子啊!哎,你真是醉得不轻。”黄大人笑着解围。
赵毓仍不说话,只下意识抚了两下胸口,好似有些嫌席间酒气太重,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怎么,赵大人,为什么抚心口,不舒服么?”
只听赵毓这才一笑,摆摆手坦然道:“只因我一见季公子,心中便十分欢喜。”
曾一杭就站在他们旁边,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只想这样直白的话,就算是在华清往昔,自己也没能同季霖说过,心里发
苦。
只见季霖不知是喜还是不懂该怎么出言应付,只是抚扇微微而笑,他本丰神俊逸,那一笑如清风拂面,又意味不明,赵
毓目光失神一下,旁边黄大人哈哈大笑道:“季公子,他迷上你了,可怎么好!”
赵毓一愣,也哈哈大笑,他这一笑,众人也跟着笑。曾一杭却觉不出哪里好笑,也一点笑不出来。
宴饮到兴处,曾一杭的长官便带他们往上敬酒。天界等级森严,故纵曾一杭他们敬酒,喝得一杯,对方也是浅尝辄止,
大多懒得对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吏假以辞色,何况都喝得有些上头,更是应付得很。敬到季霖时,曾一杭心就狂跳,
不知怎么有些面红耳赤,可季霖毕竟是水司大员,这种场合,他不敢不敬,不得不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自上天庭之后,季霖从未正眼看他。曾一杭站在他面前时,他正与旁边的人谈得兴起。
“季将军……”曾一杭捧着酒杯,举在身前,手有些发抖,声音也不大,很快淹没在人声之中,没人会听见他,好不尴
尬。
这时,季霖却打住话头,看了曾一杭一眼,拿起斟满的酒杯,与他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还没等曾一杭看清那空杯,
他已转身,又与众人谈笑风生起来。
第四十一章
与曾一杭一起敬酒的两个小吏,一串敬下来,从未见一个长官这般一杯到底,都有些惊讶。曾一杭也明显怔了一下,巴
巴看了季霖一眼,又慌忙低头走开。季霖余光刚扫到他的背影,眼前又有酒敬来,也就顾不上了。
曾一杭回到座上,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怕失态,先行悄悄离去。走出瑶池,冷风吹拂,酒也醒了几分
。走在云端之上,四周无人静悄悄,唯有远处几颗流星,拖着尾巴穿越云层,到下界去了。
如今官位太小,又是新进,不好随便到下界去。曾一杭蹲下来,极目远眺,凡间灯光点点,榆塘京都等大都市,倾尽天
下繁华,更是不夜之城。想来好笑,在华清没下山前,自觉被禁锢视野,急切盼望能领略大千世界,后来下界多了,又
觉得不过尔尔,特别是与季霖一别,更是万念俱灰,连同在下界的记忆,都变得不堪回首。而如今上了天,从天上往下
看,又有种别样的亲切,连孤单寂寞,都是那里的真切。
他正看得出神,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喧闹声,原来是宴饮结束,宾客散去,踏来归途。他忙退到一边,大家喝得多了,嬉
嬉闹闹、谈谈笑笑过去,也不会注意到他。
季霖和季常各骑一匹神马,与几位大员谈话,走在其间。此时季霖有些微醺,却不知为什么,转头便看见了不曾有人在
意的曾一杭。两人目光相接,曾一杭立刻垂下头去。夜风仍在吹,吹得曾一杭发丝轻轻拂面。他虽已不是少年时装扮,
可神情举止,在季霖眼里,仍是挥之不去的华清气派,恍惚中,他似乎又见到了那个表情清寂得自己也不曾察觉,穿着
最最朴素不过的道袍,在无尽长阶上扫落叶的小师兄。他策马走过一段,突然回头,却见曾一杭仍低头站在寂寂晚风里
。
过了两日,曾一杭在水司廊下碰见季常与季霖,他本想行礼,一不留神,绊了一下,把满怀旧文书散得到处都是,仙风
一吹,就飞得满天。季霖好像看风景似地负手抬头看,一脸漠然,季常忙帮着拾,很快便归拢成一沓,好好交到曾一杭
手里,曾一杭连连道谢,伸手要接,季常手却不放,直到曾一杭抬头,季常才说:“师兄,我们都是华清同门弟子,上
天迟早罢了 ,同过去没什么分别,不用这么生分的。有什么事季常可以帮忙,师兄尽管说的。”
曾一杭听他说得真挚,却不知如何应他:以前是天上地下,现在仍是天上地下,同过去确实是没什么分别。若真要说有
分别,就是自己当年年少无知罢了。想到这,不禁有些苦笑,点头应对几句,却仍不敢看季霖。
季霖看他这般畏缩之意,不免觉得可怜,又有些可恨。却只是斜着眼看他,毫不留情地打量。
待曾一杭离开,他才哼一声道:“天天想着上天,真上了天,也不过如此罢了。这可满意了罢!”
季常摇头,他回首看远去的曾一杭,回想刚才,觉得他眉宇清朗,眼神也一如当年清澈温柔,虽然几百年修炼,好像心
思淡了许多,只不过身体里好像深深藏着莫大悲哀与莫大绝望一般,压得走起路来,背有些微驼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曾一杭的身影越来越小,再也看不见,才注意到季霖也回望曾一杭,眉头微皱,只是发
现哥哥在看自己,才佯作没事一样继续往前走。
且不提伤心事,再来说这次降魔大劫,季家兄弟可是出了大风头,西湖龙族,更加如日中天。各路神女,也多有觊觎。
季常受几个哥哥耳濡目染,平日在水司,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对上对下也进退有矩,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而晚
上回凡界,就倘佯花丛,几乎算得上风流放荡。只是当时族世家,多奢糜无度,季常在其中,已算是十分收敛。
而这方面,季霖似乎就不大热衷,官场情场,都不屑表面功夫。在水司对下属十分严厉苛刻,一丝不苟,对上司也不太
谦恭,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方面是本性使然,一方面也有些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爱仗着家族气派与自己功名,
不大把旁人放在眼里,与季常是另一种作风。故一样精明强干,公私分明,季霖风评却不如季常,在一些心术不正或吃
过他苦头的好事者口中,还有些飞扬跋扈。当然,今时今日,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只不过背后说说而已。
在情场上,季霖更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不玩哥哥们款款温柔,到处留情那一套。当然,各有所爱,他这种作风,
在一些女神中,也大受欢迎。曾一杭有一次到洛水办事,中途便撞见季霖与洛神在水中时而人形,时而龙状,欢声笑语
,一片欢爱之气,好不尴尬。
只不过此时季霖,再不复少年稚气。他一眼瞅见曾一杭,不如从前故意气他,倒也没视而不见,立刻停了动作。洛神会
意,也知御龙是小吏,到底是天官,不可轻慢,马上叫人把曾一杭带下去吃茶,自己与季霖整理好了,再落落落大方地
出来见他。洛神光艳动天下,自古闻名,凡人天人都渴望一亲芳泽。她与季霖立在那里,说不出的般配。只不过曾一杭
几百年独嚼情思之苦,此情此景,他有些麻木,早已觉不出是什么滋味。
季霖见曾一杭目光沉郁,背也弯得更下去了,忽有不忍。匆匆告辞。曾一杭与他拜别时,觉得季霖身上暗香如故,抬头
看去,却早已不见他踪影。
第四十二章
从洛神那里出来,曾一杭就急急忙忙赶到天上去了,远看南天门处,正是红霞满天之际,可是高处不胜寒,美中透着一
股冷意。他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正见季霖早换上紫色官服,一副也是办完公事回来的样子,正从别处赶回来。两
人四目相对,季霖乌目如星,一如从前,曾一杭竟一时忘了回避,只怔怔看着。
“季大人。”他不得不行礼。
“嗯。”季霖应了一声。
两人并行在云海之中,脚下的云层被晚照染得微微泛粉,远处的云,还镶上了一层金边。曾一杭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只得与季霖不急不徐地前行。一开始浑身紧张,可季霖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渐渐放松下来,缥缈之间,还以为又
回到华清时候。他咽了口口水,觉得有很多话要对季霖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大人?”一句话把曾一杭拉回现实中。
只见赵毓正坐在白玉阶上,瞧见季霖,整个站了起来,虽然神色如常,好像若无其事,但还是看得出坐得久了,腰背些
微不灵活的样子。只听他泰然笑道:“季大人,赵某日夜在灵宵殿和上书房行走,实在觉得闷得慌,便来南天门散心,
不料此处风景独好,一坐居然就是一天。这么巧你回来了,我也要去找黄大人,不如一起走罢!”
他明显只看得季霖,竟忽略了站在一旁的自己。只见季霖似笑非笑,便大步与他走了进去。曾一杭被撂在了一边。
说来也巧,第二天赵毓来水司办事,他与水司高官都十分熟稔,所以也是常客。正撞上曾一杭当值,曾一杭看到他,心
里就一百个不痛快。他位高权重,水司人人敬畏,曾一杭偏不想巴结他,他说一句,曾一杭就应一句,不冷不热,弄得
赵毓隐隐觉得不对,却也想不出缘由来。不过他对小事总大而化之,何况也想不到这小吏与季霖有什么关联,只猜是他
都专于所学,人情世故,都不大懂,反正华清道人教授弟子,向来不怎么重视他们与外界接触,故一部分新吏不够圆滑
灵活,也算华清作风。加之曾一杭虽然态度不好,但应对也还算有见地,赵毓有些欣赏,也就不同他计较。
仲书在旁边看了,暗暗担心,待赵毓走后,才瞅机会同曾一杭说:“你和赵大人较什么劲?他虽不计较,你也不应这个
样子同他说话。”
“公事公办罢了。”曾一杭冷冷道。
赵毓看季霖,虽然面带笑容,可曾一杭看来,他眼里一片恳切,根本遮无所遮,真叫人看了不忿。同为天官,怎么天规
限下不限上,极为不公。一会儿,季霖便同赵毓从里面走出来,大概是赵毓同黄大人谈完事情,黄大人让季霖送的。曾
一杭坐在外面看了,就觉得他分明是借故来找季霖,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上天之前,就预料会见到季霖,也知两人身份
之差,再不如在华清单纯。也知道即便是过去在华清,季霖也不只专属他一人,只不过是自己懂得太少,季霖也有意无
意营造出一种世界独他二人的氛围罢了。因此,虽然季霖同别人亲近,他实在有切肤之痛,却也知道二人道不同,无法
相提并论,更罔提再续前缘,实在怪不得他人。可赵毓不同,他与自己同为天官,自然同为天规所限,本来曾一杭想得
单纯,赵毓生于天上,本应比自己更六根清静,哪知他与凡间事务打交道得久了,也生出七情六欲出来。见了季霖,再
神魂颠倒,本也应同自己一样,谨遵天规,哪知他竟利用自己位高权重与别人的信任之心,巧借名目,百般接近季霖!
看他面带笑容,神情泰然,倒还像个神仙,可眼里一片恳切,情深意重,遮也遮不住,真叫曾一杭看得难受。
他哪知世界上还有嫉妒之心,只识得自己见了赵毓,就浑身难受,又讨厌他,又嫌恶自己,还十分困惑不解。忍不住问
仲书:“你觉得赵大人是不是与其他人不同?”
“精明强干,出众得很。交游甚广,手腕极硬 。你说得可是这个?”
“不是。”曾一杭摇头,“除此之外……”他想了想,又说,“他常来水司,又没什么大事,看看就走,你不觉得奇怪
?”
“有什么奇怪的?我们水司本来也归他管,他来转转,总比不来,不管不问好罢?”仲书还是不明就里。
曾一杭不高兴地说:“可是每次来,都和季霖走在一道,又是为什么?”
“黄大人最赏识季大人,有什么事,总爱叫他在旁边。谈完了,便叫季大人送赵大人出来,我看也没什么不妥。”仲书
说。
其实天仙大多心性还是十分淡薄的,自然也不懂得这些,曾一杭看赵毓心思看得分明,只因他对季霖念念不忘,可旁人
,特别是专心修炼,不问世事的新吏,是看不出来的。好比仲书,虽然知道世上有情爱这么一回事,但他一贯克己,不
让自己接触这些,久而久之,也就不会生出这方面的心思来。暂不提这些,总之赵毓来得越频繁,曾一杭心里便越不平
,越挣扎。看他与季霖走在一道,就升起一股怒意与不甘来,见季霖也应对得愉悦,连同季霖一并恼了起来。
一次季霖过来,找不到人,便叫他代写一份文书送过去,曾一杭推说手上还有事,拒绝了。季霖不满道:“手头上的事
,等等再做。我急用。”
曾一杭头也不抬道:“真的忙不过来。大人自己写罢!”
这是什么话!季霖先是一怔,接着皱眉道:“这也算你份内之事,怎么推得干净?”
“我份内的事多了去了,怎见得大人的事要先做?大人若急用,出去叫别人罢!”
季霖哪里是好惹的,见四下无人,当场发作道:“曾一杭,你不要公私不分!”
“公私不分的人遍地都是,又不独我一人。”
季霖听得话里有话,冷冷道:“你是说谁?”
曾一杭与季霖最僵的时候,也不过是听他隔门喊话,没同他这般针锋相对过,他有些受不了,便站起身就要走,哪知季
霖竟伸手拉他,两人拉扯之间,季霖撞到桌角,碰翻了桌上的檀木笔筒,里面笔全翻了出来,桌上的纸也零落了一地。
这时,曾一杭的上司乔大人开门进来了,两人连忙收手。乔大人见一片狼籍,正要骂曾一杭,季霖忙开口道:“我来找
东西,一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与曾大人没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