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重重的牢门铁栅,被昏黄的灯火照着,来人的一身白衣在黑暗中反着刺眼的光。
那是一个和展昭一样极为俊美的中原男人,但是带着更多的桀骜,英姿勃发,侠气逼人,一身素白长袍,玉带轻冠,绝
然脱俗。天玺一下子就想到了近来频繁出没于各王府间的那个白色鬼影。
这天牢重地,他居然可以如此轻易的闯入,可见此人的武功非同小可,若是来者不善,自己和展昭顷刻间便会危在旦夕
。想到这里,她立刻紧张的望向牢笼的另一边,可没想到见到一向处变不惊的展昭居然比自己还不知所措,脸上现出的
是天玺从没见过的复杂表情。
那个白衣男子没有理会天玺,径直几步便跨到展昭的牢门外。
“猫儿……你还好吧?”他的声音虽小,但是却足以打破这天牢内死一般的宁静。天玺听的清清楚楚,其中怎么好像还
含着若隐若现的哽咽?莫非是展昭的旧识?
展昭也似乎不敢相信似的蹙眉盯着来人看了半天,终于艰难的挤出一句话,轻的好像仅仅只是说给自己听。
“白兄……居然真的是你?”
来人听了举剑便砍断了锁链,一把拉开牢门走了进去。
“猫儿,是我……”白衣男子俯下身单膝跪在展昭的身旁,看着他腕上累累的镣铐和斑斑血迹,面色凝重哀伤:“我来
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眼看着期盼变成了现实,此时这世上最希望见到的人就在身边,展昭却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满腹的辛酸最终仅化为淡
淡的一笑,微微地摇了摇头。
白兄?原来这个人就是他牵挂的的那位挚友吗?天玺远远的看着这两个男人短暂的无声寒暄,居然感伤莫名。
在辽国近四年的无数伤痛,结果被展昭短短的一句“一言难尽”草草带过,但是能将他眼中隐藏极深的心有余悸一眼看
穿的,恐怕就只有眼前的这位知己而已。
“此次被人诬陷,若不是仰仗公主拼死搭救,恐怕展某早就变成这千里荒漠中的孤魂野鬼,再也见不到白兄了!”简单
的解释了被诬行刺的来龙去脉,来人听出了展昭话语里的无限感激,随着他的目光向囚室的另一面望去。这时他才发现
,即使是在昏暗的地牢中,展昭口中的那位侠肝义胆的契丹公主居然也美丽的宛如黑暗中的珍珠,灿烂夺目。
这样一个美人儿我怎么会在进门的时候视而不见呢?那白衣男子一脸的诧异和困惑,看来自己真的是担心这只死猫到了
食不知味的地步了!
“在下开封府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白玉堂,多谢公主拔刀相助!”
可能是因为感激她救助展昭吧,一向对契丹人恨之入骨的白玉堂发现自己对这位发色奇特的契丹公主居然没有任何反感
,反而有些一见如故的亲切。
“白玉堂……”天玺轻声重复着,然后突然说道,“你就是展昭一直挂念不已的那个朋友吧?可是收到了家书才来的?
”
一句挂念不已,令白玉堂心里顿感温暖如春。原来这死猫还算有情有义!那在心中计划要骂展昭千百遍薄情寡义的话,
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但是家书一说倒是头回听说,他转头看看展昭说道:“你有书信给我?”结果发现展昭竟是一
脸的窘像。
“现在没时间细说这些!”展昭的思绪迅速重新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这里是辽国的心腹之地,白兄你一个宋人太过
惹眼,实在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那个白衣人听后却突然脸色一变说道:“你这只死猫,一走就是四年了无音信。现在你白爷爷千里迢迢特地来寻你,你
反倒是急着赶爷走?也好,爷本来就是来带你回开封府的,想留都留不住!”说着拔出佩剑就要砍展昭手脚上的锁链。
谁知展昭一把将他的手按住叫道:“白兄,万万使不得!!”惊得来人张大了嘴,半天没缓过神来。
“死猫,你疯了?!莫非你还真的心甘情愿留在这里让契丹狗拳打脚踢?!”
展昭看着白玉堂那双缺乏睡眠的眼睛布满血丝,仿佛要生吞了自己似的焦急弥漫在空气中,知道他天性暴躁。但被说中
痛处,眼中仍免不了透着委屈:“莫非连白兄也认为展某是那投敌叛国的下作小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衣男子见状自知失言,忙不迭赔礼道,“只是一时心急,你,你别怪我——”
展昭看着他居然紧张成这样,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一股久违的温情在心中涟漪般的扩散开来。
“白兄言重了!白兄舍身犯险至此搭救展某,展某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责怪白兄?只是展某现在武功尽失,怕是只
会拖累白兄。不要说是逃回大宋,恐怕就连这辽国都城都出不了!”
“……武功尽失?”
白玉堂听了居然是半天惊诧无语。他立刻就明白了展昭为什么会甘心留在这千里以外的敌营深处。他不是不想逃,而是
逃不掉!
“展昭说的没错!”天玺在旁听着接话道,“你以为我大辽的禁卫军都是纸糊的不成?你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更何
况带着他!”
“可是不走就更加危险!行刺这等弥天大罪,他能不能活到明日都成问题!”
“陛下会将一切查的水落石出,不会冤枉了好人的!”
“哼……如果真是那样,那些被他滥杀的人就不会在阴曹地府里人满为患了!你们契丹的那个皇帝,拿着我大宋子民的
岁贡,又有哪年没有无缘无故的兴兵作乱犯我边城,搅得民不聊生?你们契丹人吃的每一粒粮,每一寸布,有多少不是
来自中原百姓的血汗?你们每年使唤的数十万奴隶,中间又有多少不是流离失所的异族子民?!?”
天玺被白玉堂驳得一时语塞。的确,不管陛下对自己是如何的放任纵容,都改变不了他给世间带来的杀戮和恐怖。在遇
到展昭之前,天玺从来没有在意过世人是如何批评这个对自己父兄般温柔体贴的人。但是现在她却无时无刻不感到这个
为辽国带来无尽繁华的耶律彦和对其他的民族竟是何等残忍。
这时天牢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三人听了大惊,料是巡逻的禁军发现了异样正在赶来。展昭立刻焦急万分的拉住白玉堂
的衣角将他向牢门外推去。
“白兄,你快走!否则就再也走不脱了!!”
白玉堂哪里肯依,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展昭的手臂叫道:“要走一起走!”瞬时抽出佩剑砍向那束缚了展昭行动的镣铐
。
谁知他的画影白光一闪,却惊见展昭突如其来的一把握住了刃!这传世的上古兵器锋利无比,展昭的左手一碰上顿时就
血流如注!
“猫儿——!!”
“展昭——!!”
天玺和白玉堂的叫声几乎同时划破了天牢凝固了一般的死寂。展昭感到剑锋发软,知他收手,顺势推开刀刃时,才感到
十指连心的痛横扫全身,不由得向后打了一个踉跄。白玉堂冲上一步,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展昭搂在怀里怒骂道:“死猫
!你,你这是要成心气死你白爷爷啊?!”
展昭的身体已被冷汗浸的通透,但依然忍痛推开他道:“白兄,展某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
眼见着自己居然变成了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创伤的帮凶,误伤友人的白玉堂急的满脸通红,摆明了一副讲不明白就生吞
了你的样子。
“因为——展某可能拖累白兄不说,就算走的脱也不能走啊!”
展昭别过头,将乌黑眼眸投向不远处的天玺,那无底的深邃使天玺又想起了最初的那一次四目相对。
“白兄可曾想过,一切皆因展某而起,若是展某此时逃走,会致公主于何地?查不出真凶,公主难逃一死,如若真的伤
及无辜,你让展某又有何脸面偷生于世!?”
展昭的话语传到天玺的耳中,一字一句都重如泰山,却也搅得她心中一阵酸楚。这个人不走并不是因为留下来的是我…
…天玺心里这样默念着——他一向都是先想到别人的安危,刚刚是为如烟挡刑,现在只不过恰巧这个“别人”是天玺…
…仅此而已吗?
痛,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天玺禁不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原来愿意留在一个人身边会是这样心疼的一件事吗?那离
开这个人时会不会比这更痛更伤呢?
白玉堂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天玺,虽然急的团团转却也不得不暗暗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但转念一想,不对!这位
奇怪的公主肯用自己性命替他作保,十有八九是对这死猫有意。这只猫难不成也……?
血无声无息的溅到冰冷的地上,还没有来得及集成滩就失去了温度。眼见着门外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展昭急得冲着犹豫
不决的白玉堂大叫:“还磨蹭什么?!你若是真为我好,就想想办法查出真凶,替公主和我洗脱罪名吧!除此以外,恐
再无两全之法!!”
白玉堂听了咬牙蹙眉腾的站起来,握紧画影转身走出牢门前,英目圆睁地回首一望道:“猫儿,你等着!我一定会把那
个刺客和幕后指使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但是如若我回来之前你有什么不测,我也一定会把那契丹狗皇帝千刀万剐!!
”
话音刚落,牢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但是白玉堂手疾眼快,飞身攀上暗黑的墙壁暂避,紧张的展昭和天玺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天玺立刻机警的转身拉紧遮帘在自己的囚室中失声尖叫起来。
隔着一人高的蓝布帘,外面的人无法一眼看穿天玺的囚室。刚进门的禁军不明缘由,以为囚室内有人对公主不利,忙不
迭的蜂拥而入。而白玉堂则趁着禁军失察的机会,悄无声息的从他们身后溜出了天牢,边逃边暗自佩服这位契丹公主过
人的聪慧和机敏。
二十四、如烟如梦
日斜西山,当被提审的辽王内侍们半死不活的回来的时侯,天玺才仄悚的庆幸自己没有任凭展昭离去是再正确不过的决
定。然而当被折磨的全无知觉的如烟也被拖回囚室的时候,天玺的懊恼悔恨才一股脑的涌上心来!
当见到狱卒要将如烟拖入展昭隔壁的囚室单独关押时,天玺的义愤瞬时爆发。
“混账东西!从本公主这里带去的人,还不快些还来?!?”
“公,公主息怒……小的是怕她一身血污,脏了公主的……”
“少废话——!!”天玺的一句怒喝,吓得狱卒周身战栗,令人毫无还手之力,唯有乖乖服从。
面对如烟身上一道道被撕裂的皮肉不住的殷出源源鲜血,迅速的沾湿身下的被褥,天玺一时急的手足无措。而远处另一
间牢房里的展昭,除了忙着给各个受了刑讯的内侍清理包扎伤口,也是不时心急如焚的向天玺的囚室张望,无可奈何的
看着被天玺指使的团团转的狱卒们一趟一趟的进进出出打水送药。
夜半时分,如烟才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守在一旁的天玺起初高兴的大叫一声,而不远处担心的彻夜难寐的展昭也立刻回
应的靠了过来。但是他们迅速发现,事情远不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好转起来。
如烟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凭天玺怎么呼喊也不回应!水汪汪的大眼睛空无一物的望着囚室的石顶,一声不吭。除了呼吸
,她仿佛与天玺所在的世界根本没有了重叠。展昭见状也顾不了许多,隔着囚室的走道大声的叫她的名字,持续良久,
结果除了引得如烟两行泪珠划破脸庞之外,竟也再没了其他的反应。
“你们给我说清楚——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玺气的满脸通红,不由分说立刻将白天随行押运人犯的狱卒拖进自己的囚室问话。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天牢里的
狱卒们王公大臣什么人没有见过,哪个进来还不都是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苟且偷生?又有谁见过像眼前这位这么厉害霸
道的犯人!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世人口中被辽王娇宠到极点的怪异公主,此时即使身处天牢,发起怒来居然也依然
威严如虹,令人好不畏惧!
“公主殿下,殿下息,息怒!”昨日巴结天玺的那个狱卒此时也感到被天玺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她这是……
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这是因为她不肯招供,触怒了二皇子,结果……”狱卒们相互对视一眼,神情诡异。终于,那个随行押运的狱卒
颤巍巍的前挪一步,冒着冷汗低声说道:“……结果二皇子一气之下就把她……把她赏给了问话的那些手下!”
天玺听了,立刻花容失色一声尖叫;而展昭远远的听了,也恍如晴天霹雳,顿时气的浑身发抖。
当夜,天玺蜷缩在天牢一角的青石地板上,从没有体会过的刺骨寒冷幽灵般的如影随形,冰的她无所遁形。她抬起头,
看了看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如烟,眼泪差一点又是夺眶而出。如果不是自己急于袒护展昭的一片私心作祟,再或者,如
果当时自己能够再骄横跋扈一些将那个奴才赶走,眼前这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儿,又怎么可能落得这种下场?
展昭恐怕也是被自己气的七窍生烟了吧?天玺连撩起遮帘看一眼对面的勇气都没有。异地万里,能遇到同是中原南国的
老乡,实属难得,更何况是患难之交。他这一路如同妹妹般艰难爱惜着这个的女孩儿,而自己的任性却轻易地将他的这
份辛苦生生撕得粉碎。他能不恨吗?肯定是恨死自己了!想到这儿,天玺将头深深的埋在抱紧的双臂中,沉得抬不起来
,甚至担心展昭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再跟自己讲话了。
这时,天牢的门嘎然开启,一个上了年纪的狱卒悄无声息的顺着石梯走了进来,隔着天玺囚室外的遮帘俯下身,沙哑着
嗓子试探的问:“公主,您睡了吗?”
天玺哪有心情理他,只当没听见,吭都没吭又把头埋进手臂之间。老狱卒知道她其实醒着,轻叹一声,随即便从遮帘之
间的细缝伸进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放了一只壶和一只碗在地上,然后又无声地将手退出去说道:“殿下,这是刚温过的
鹿奶,您赏脸喝一点吧!”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天玺不但不觉得饿,反而一看到那碗中热气腾腾的雪白就有一种胃气上翻的恶心,害的她迅速的别
过脸。
“哎,事到如今您要想开点儿。这样不吃不喝,真的饿出病来,哪天皇上要是诏公主回去,小人们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呀。您心地这么善良,体恤下人,就全当可怜可怜小的们,好歹用些吧!”
老狱卒等在牢外,半晌没有回音,深深叹气:“您就喝点儿吧,然后小的可以趁热再给隔壁的那位侍卫送些过去。若是
再晚换了班,小的也就有心无力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遮帘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不一会儿,天玺撩开帘,亲自将壶碗交到老狱卒手里,脸色苍白,愁容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