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草菅人命的昏官!爷的清白等不得他来讨还!”白玉堂话音未落突然起手直指王易恒,说时迟那时快,待其回过
神来,已是动弹不得!
“你——”他似乎未曾料到这个宋人会如此胆大妄为,恩将仇报的封他穴道。
那老鼠诡桀一笑,下巴轻扬讽刺道:“我们中原人不像你们契丹蛮夷,这叫‘礼尚往来’,爷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
他说罢便大步流星径自走了出去,全未察觉身后那抹无奈一笑。
一百八十三、猫腾鼠跃 (日月一话)
这段时日开封府里少了那白老鼠,又恰逢数人告假回家探病访亲,所以展昭从上次于云台回来就一直忙的焦头烂额,废
寝忘食。然而这日,等他好不容易理顺手头案子顶着星月迈进开封府大门,才被满园银白皓洁的月光蛰醒,抬头一看,
果然是满月当空!
糟了——!
他一拍脑门,屁股还没碰上椅凳就又箭一般蹿出门去!看着展大人如此马不停蹄的忙碌,开封府守门十几年的徐伯这叫
一个暗自心疼。
已近子时,初夏的风还是不甚温暖,吹得展昭跑的满是汗水的颜面冰凉。横穿大半个汴京城,他一路疾走,终于赶在子
午之前进了莹湖畔的那座熟悉院落。
院中一如既往没有人影,但是灯火辉煌,金黄的灯笼将一切照的熠熠生辉。和着日间雨后的潮气,早春满园花草清香,
令人心旷神怡。但是展昭脚下不敢怠慢,沿着湖边卵石蹊径穿过奇石芳树,径直来到那间临渊而建的典雅厢房。
门扉一起就嗅到淡雅的苓香。
不同于契丹人广泛推崇的浓烈,这种北疆特有的淡雅气韵更接近中原蜡茶的芳馨,是自己在辽国时唯一喜欢的香。心底
深处的记忆慢慢浮现,展昭不禁微笑,这知人甚微的契丹人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当时在‘轲颐宫’住时就特意吩咐宫里
人替自己熏这种本该只作药用的香草。
思绪被那个英武的身影打断,展昭连忙招呼一声:“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还担心你又忘记了呢!”耶律彦和一身银色宽袍,正揭帘步出内室。
展昭露出尴尬笑颜,一边将巨厥挂上剑架,一边用袖角沾拭滑落颊面的汗水,心里暗道,自己的确挺没记性的,有过一
次糗事还是如此不上心,居然差点儿又忘了满月之约。
一转身,耶律彦和已经近在咫尺,还是照例给他一个温暖拥抱,而这种草原民族的招呼方式热情似火,居然渐渐变成最
能缓解他一日匆忙辛劳的灵丹妙药,每每重温都令他有被浓烈爱意裹挟的感觉。
“近来可有趣闻奇案?”
这一问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见面后的一种惯例。
展昭抱着杯子自啖清茶,将一个月来自己腿脚朝天办的案件细细讲与他听,然而心里却清楚的很,这个昔日帝君依然不
关心这些闲闻俗事。独独愿意耐着性子与自己谈聊开封府世态炎凉的见闻,嘴上说是为了补全错失的时事,其实只是为
了给自己一个将心事烦忧甚至是牢骚一吐为快的机会而已。
在此之前,那老鼠脾气火爆,自己也未必能常有机会这般毫无顾忌的开怀。他想。但如今,居然再也舍不得这种荡然畅
快了。
只是——
所有郁意统统扫除,室内有须臾短暂的宁静。展昭突然觉得自己每次都这样一味的对着他发牢骚很不厚道,这些与之无
碍的烦恼折杀风景搅扰清净,实在不该属于如今这般与世无争的他。
“我还是老样子,无非是抚琴游山,或是到花家堡小住几日读读医书,没什么新鲜事。”试探一问,果真如此。看着耶
律彦和包容一切的大度微笑,展昭觉得自己自私的残忍。
云台花山虽堪比人间仙境,但留在中原,于他其实是不自由的啊!
烛光中的黯然神伤一瞬即逝,换做世间任何一人怕是都无法察觉,然而这一个细小的惆怅却逃不出对面锋芒偃息却依旧
彻骨锐利的目光。
一声轻叹,淡若晅雾,却仿佛是替展昭吐露了原本试图隐藏起来的悲哀。
“昭,你老实跟我讲,这样的日子让你快乐么?整日忙忙碌碌,没日没夜无暇顾及自己的感受,你不厌烦吗?”
耶律彦和脸上满是亲和,问的毫无喜恶,浸透与世无争的洒脱。然而半生的倔强固执,世上却再无人能比他更懂违心活
着的悲苦伤痛。
展昭没想过他会突然如此一问,怔住,半天才将目光垂落桌面。
“这样多少能为天下百姓做些事,让世间少些哀怨多些平和吧……”
“即便是受制于人,你也心甘情愿?”
他沉默,无言以对。原本以为只是无关旁人的私愿,可如今受制于人的却不再是他展昭一人。
所以他愧疚,与日俱增,对这个除了他以外便再无所求的男人由衷感到亏欠。
“对不起……”结果除了道歉,展昭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从何时起,于这人面前,自己可以不再是那个世人眼中笑傲江湖的南侠,不再是雷厉风行循规蹈矩的开封府侍卫。
于他面前,自己学会了放纵心性,也学会了毫无保留的分享。
即便是苦痛。
拂上肩头的手臂温暖如春,耶律彦和的怀抱一如既往坚实可靠,带着能遮风避雨的强健,让一颗疲于奔波的心本能的依
恋。
“你这傻猫,以为我在怪你?”语带笑意,听不出勉强。
我知道你没有怪我,展昭心湖一颤,否则我可能也不会这般酸楚。
他抿抿嘴,强忍心下不宁。
耶律彦和余光扫过蹙起的剑眉,其心也皱。
“你知道我们契丹人为何那般看重海东青吗?”他又突然发问,毫无关联,弄得怀中人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世间百鸟,它们是唯一从一而终只侍一主的猛禽!”
展昭微微抬头仰视他的面庞,耶律彦和正看着窗外皎月,目光深邃如暗夜潮波,令他立刻想起记忆深处那只俯看众生的
白色王者。
“雏鸟丰羽十日内就要驯化,它们天性敖杰,不屈不挠的与人斗狠,却不会像其他鹰隼那般靠着熬时就会屈从,必是要
诚心臣服才会死心蹋地的侍立于人。所以只有十日时间,若主人不能将之感化,幼鸟就宁可饿死。”
是吗?原来这天地精灵并不是所有人都配拥有,能感化它们的,只有更加高傲强悍的灵魂。
“可是一旦认定,它们就至死不渝,即便代价是再也无法随性飞翔。”
听者一恍,侧过脸来,只见耶律彦和眼中荡然如湖水一般,手指却轻轻触上展昭凝脂一般光润的面颊。
“为你,我情愿不自由。”
展昭心尖一悸,目光熠熠却遮不住惊讶,原来自己的心事他早就看穿,只是一如既往,不忍责难。
“耶律,你……”
“我说的是真心话,输了你,赢得铅华世界又当如何?”他依旧平静安详的娓娓道来,手指碰上红润饱满的双唇,蛰得
展昭情不自禁微微一怔。
他知道,这个人没有骗他。
因为这个人从来就没骗过他。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人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
于自己面前,他可以不再是那个世人眼中呼啸沧桑旋转星月的铁血皇帝,不再是妙手回春稀世罕见的江湖神医。于自己
面前,他学会了淡定平静的生活,也学会了慷慨大度的容忍世俗。
即便是无奈。
可是……让自己自由的方法就是要禁锢了他么?
一瞬间,展昭觉得自己喉间微微发哽。他急急的合上眼睑,挡住了眼眶周遭突然泛起的酸涩。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他展昭。自打出娘胎以来他只记得在师父辞世时哭过一次,之后很久都认为自己再也不会
落泪了。可是这趟北国之行却给了他太多的伤心之处。在上京天牢,他动过情,几番强忍,那颗满是歉疚的泪水才没有
坠落下来;而与白玉堂两度的生离死别,结果他终未能止住那番无人知晓的心痛欲裂。
但如今,竟只是酸涩而已,这个男人无怨无求的守在身边,却让他欲哭无泪。
幸福,代价是妥协,但由此而生的不忍,却痛胜前愁。
丝缎褥垫的光华在金黄的烛光中熠熠耀目,展昭侧过脸,看得见自己的青丝泛着同样的光彩,听得见夜鸟的轻吟,窗外
月满风清。
‘月圆人圆,你无暇来苍廷,我去汴京就是了。’
那一夜,为了不让自己为难,他主动退让,笑着与自己订下满月之约。
吻,一如既往印上每寸肌肤,展昭习惯性的闭着眼,细细感受对方亲昵的抚爱.
温存短暂的如月阴缺,代价却是要你舍弃一切……
胸前某处被温润的含住,思绪混淆的同时痛却迸发,不是在身上,而是于心里。展昭毫无防备,脊背反射性的弓起,身
心俱乱的结果是令一声呻吟从齿间滑出。可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入耳却反而令自身泛火,他不明所以,脸色顿时窘得通
红。
纵情的浅吟如雾般瞬间消散,却足以催化凝固的寂静,对方并不松口,反倒更加允上。怀中躯体又是一颤,周身皮肤都
似红粉桃花,却再无一声传来。耶律彦和见状轻描一笑,坏心眼的将手慢慢滑向衣衫下的精健腰腿。
“……哎!”
还是无甚准备,腰腹肌肤的突然碰触蛰得展昭从榻上弹起半个身子,自是又未忍得沉默。他清晰地听见彼此喘息加重,
但就是蹙眉不敢睁眼,只是尴尬的将脸转向榻里,希望自己不要看起来像只搁浅的鱼,就算像也不要被眼前这人看见才
好。
但是那人却一眼洞穿他的心思,轻轻执起他尖翘的下巴,逼着他不得不对视。
俊朗的容貌红的晶莹剔透,紧张,更多的还是无措,微皱的眉峰也传染给耶律彦和。
你怕?还是觉得可耻?抑或更糟,你们中原无聊的礼教让你连享受愉悦都觉得罪恶?
“看着我。”他说,听起来带着微微不悦。
展昭呼吸急促目光不稳,但还是照办了。四目相对,那双天山湖水般透彻的眼眸里除了欲望还有些别的什么,但他看不
太懂。
“不许阖眼。”这次算是命令,听上去似是没有太多妥协余地。
展昭咬了下唇,目光逃离他的眼睛。不合眼,却没说一定要这般尴尬的对视。
但是他错了,目光落在眼前强健的躯体上,展昭这时才恍悟为何刚刚余光所及处是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跳跃的烛光反射上耶律彦和宽阔的胸膛,微微的薄汗泛着淡弱的光华,卷曲的长发松散的垂落,细致的发丝边缘闪闪发
光,弥漫着淡而名贵的香,透摄心神。此时此刻,连气息都成了诱惑,心性狂乱,血脉骤紧,展昭压制不住体内蹿烧的
火焰,只得条件反射将脸又撇向旁边!
“说过不许阖眼,真没记性……”耶律彦和无奈的将他的视线再度寻回来,对着那双墨黑色的眸子苦笑道,“难道我的
话在你心里就这般没有地位?”
展昭明眸圆睁连忙摇头:“不是,怎么会——”
“狡辩。”对方眯着眼回上一句,语气貌似颇为不满。
展昭更加心慌,即便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不想这个人误会他的感受。
“你的每一句话对我都至关重要!”
他辩解,颇有些凛然不退的味道。
“每一句?”
“嗯。”
“原来我在你心里那么有分量吗?”耶律彦和轻声笑言,手指顺着展昭的鼻梁轻抚而过,“傻猫,那为何现在才说?你
难道不知道早早说出来,我听了会早些高兴?”
那猫听了张张嘴,居然真的没想明白为何拖至今日才讲出这番肺腑之言。然而他又突然有些慌乱,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矜
持,结果长久以来连心意都传达不到?
心脉一沉,急忙抬眼,四目中都是彼此的倒影。那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摄人,可是展昭一眼就从里面看出了异样,
说不清是种什么,似悲似苦,却也似喜似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绝对不该是属于眼前这个刚毅男人的东西。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对他太过冷淡?
抑或更糟,以为自己没他想的那么爱他?
脸上还是火烫,这一点展昭无能为力,就像他把持不住那颗快要脱缰的心。然而身体却比心绪争气,无须大脑便知道该
如何释嫌这个令他尴尬到无地自容的误解。
也许自己早就该作的,就是更彻底的忘掉世人眼中的那个展昭。
至少在与他一起的时候……
手臂挽上耶律彦和的肩颈,那猫自然至极的将唇也触了上去,炙热缠绵,用尽他所知的一切温柔。对方开始似乎有些意
外,但很快便附庸,臂弯渐渐收紧,肌肤无隙的贴覆,恨不得融合便再也不会分离。
“耶律,我人笨,也不贴心,你不要生我的气……”双唇一启苓香入肺,展昭心急的澄清,认准的事情从不犹豫,这是
他一贯的作风。
指尖抵上了唇瓣,止住了还未出口的后话。寸指之间气息妖娆,耶律彦和笑的洒脱满足,见者春风拂面,和煦温香。
“世上只有一件事会让我生你的气,你可知道是什么?”
展昭轻轻摇头,满眼都是急切。
耶律彦和俯近几寸,贴上那猫急促起伏的脖颈,无限暧昧的一字一顿:“你—不—爱—我——”
痛,隐隐的扩散于胸,但是微笑却情不自禁爬上隽秀的容颜。原来是这样吗?怀中之人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我就放心了——”展昭如是笑答,灿烂的仿佛要将万物照亮,当然也瞬间融化近在咫尺的那颗心。
一百八十四、猫腾鼠跃(清月二话)
白玉堂逃狱,消息传至,胜过天打五雷,驿馆顿时如水落滚油,险些炸翻!
更惨的是,这日是荣冼祖此番入辽的首次面君,结果和书还未呈上,祸事倒是勤勉不断。年逾古稀的老人学富五车自是
见过世面,可如此突变又荒唐透顶,让他除了瞠目结舌,整整一夜都没想出半个说得出口的开脱言辞。
阁老啊,您府上这神通广大的锦毛鼠实在是个惹不起的活阎王!他恨,恨自己命苦,差点儿捶胸顿足,怎么就摊上如此
无奈的倒霉事!
果不其然,金殿之上都是诡异的目光,实诚的芒刺在背,那胆大包天的杀人逃狱俨然已是满朝皆知的罪大恶极。
一切都在荣冼祖的提心吊胆中按部就班的交接,御座之上那个年轻有为的契丹皇帝颜面生冷看不出丝毫喜怒,唯有一双
琥珀色的眼眸深邃悠远,冷静却满溢龙虎之威,相较一年前的初次谒见更显王者霸气,甚至远胜过朝廷上下‘辽新君为
人儒雅谦和’的传闻。
递交和书未出丝毫差错,随即便是噩梦伊始。辽国言官尽忠职守将白玉堂的恶迹于金殿上详细参奏,而后就是令荣冼祖
汗流浃背心下无底的漫长等待。
辽国金殿一时之间人满为患却寂静无声。
“你们大宋侍卫真是知书达理!”许久,金座上一句反讽,语气颇重。荣冼祖听了心尖顿时抽紧,不知前路吉凶。
然而又是无声良久,其后还是那个不怒也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