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最后他心里生出一个现在看来挺可笑挺可悲的念头,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下了自己的名字。
电脑开了。
“……”安民看着屏幕上杭州的风景桌面,突然觉得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调到无痕模式,登陆到警方内部专用网站,最新上传的关于那起风月大鳄案件的资料是一个审讯视频,安民把它点了开
了,是在审讯室拍摄的,审讯人是李旭,坐在李旭对面的是个皮肤有些黝黑的小伙子。
“姓名?”
“齐三。”
“职业?”
“无业。”
“年龄?”
“24。”
李旭依旧是那副挺高深莫测的表情,安民注意到他的手臂受伤了,用纱布裹了起来,李旭问齐三:“你就是旧厂房事件
里,被他们称为‘阿三’的人对吗?”
齐三盯着地板,点了点头。
李旭皱着眉:“回答是或不是,不要用点头摇头。”
“是。”阿三轻声道。
“你的同伙呢?除了猝死的楚波之外,旧厂房那天在明处的还有三个,他们三人叫什么?你是在暗处的,在暗处的还有
几个?四爷又是谁?是你们的牵线头子?”
阿三眼睛到处瞟来瞟去,犹豫躲闪的样子,他说:“那天三个人……分别叫,叫史凉玉,王可云,马棠……我,我可以
指证给你们看,躲在暗处的是四爷布置的,我只是下线的……我真的不知道……我……”
“四爷是谁你知道吗?”
阿三打了个寒噤,哆嗦着点了点头。
李旭不耐烦地说:“回答。”
“知,知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刚才还说你只是一个下线,你有什么能力知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爷的真实身份?”
阿三露出了一个很古怪的笑脸:“这是我们的规矩,掩人耳目的,高层的人反而不知道四爷的真身份,因为他们容易被
盯上……而我……我虽然是下线,但我……我是四爷在初中就认识的前后桌……”
李旭挑起眉头:“嗯,那你说,四爷叫什么?”
阿三眼神又开始飘飘晃晃了,他似乎是挣扎了很久才从嘴里抠出三个字:“余小豆。”
说完之后他打了个寒噤,似乎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
安民盯着屏幕,目光有些空洞无神,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就这样坐在椅子上淡淡看着,出奇地平静。等全部放完之
后,他关上了电脑,已经觉得自己思路一片空白了。
最后阿三说的一席话像秃鹫一样不停地盘绕在他耳边——
“其实警局没有什么内鬼,只有一个被四爷利用的警察,叫作安民,四爷曾经和我说过,安民与他关系亲密,他能随意
使用安民的电脑,从里面取得大量有用的信息……不过四爷一直都喜欢女人的,他说过,跟安警官在一起,只是他闲来
无事玩的一场游戏,顺便还能利用一下,两全其美……”
安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以往查案的时候,他都能很冷静很仔细地辨别每一句话,推敲每一个细节,可是这一次,也许
是身陷其中,也许是混杂了太多个人感情,他真的觉得自己无从下手,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理起,所有明显的证据都指
向余小豆就是那个罪恶昭彰的四爷,无一例外。
尤其是阿三那句“跟安警官在一起,只是他闲来无事玩的一场游戏,顺便还能利用一下……”简直就像硝石在他脑内炸
裂,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想到是自己……是自己泄露了许多情报,自己就是那个内鬼,让案件陷入僵局,让顾陵
如此难堪——“我相信你”这是顾陵曾经说过的话,现在想来是这么的讽刺,安民抱着脑袋,痛苦地把额角往桌上磕,
绝望的感觉铺天盖地淹没过来,他简直快被逼疯了。
第四十二章:被捕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安民侧过脸去,装饰壁橱的阴影正好投下来,挡住他的身影,他看到余小豆从门外进来,手里拿
着一封棕褐色的牛皮纸袋,余小豆的神情很兴奋,兴奋中略带一些紧张。
他走到客厅里,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把牛皮纸袋藏到了毛绒垫毯下面,重重舒了口气。
“……”安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从余小豆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动作,左右窥望的姿势来看,那封纸袋里一定藏着非
常重要的东西,也许……也许就是证据……
安民还记得四爷有一份藏捻得非常小心的账本,在旧厂房的时候警局就是因为受到账本这个大饵的诱惑才陷入困境的,
安民有种不好的预感,余小豆如果真的就是四爷的话……那他带回来的纸袋里会不会就藏着那个账本呢?
虽然有一万个不想承认,不愿承认,可顾陵交给他的任务就这样执拗地横在眼前,顾陵说信任他,希望他能够作为暗雷
埋在这起案件的最深处,他当初也是立刻答应了顾陵接受这个任务的——难道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余小豆的时候,自己
就要言而无信,坐视不管了吗?
更何况……一想到这点,安民就觉得自己的胃部一阵痉挛,更何况,如果齐三的话是真的,那么自己就是那个陷警局于
不义的内鬼,在旧厂房里挨的那一针筒,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报应。
在安民的概念里,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作为一个警察,疏忽了就是不可饶恕的大错。
夜幕渐渐降临,余小豆忙碌完事情之后去洗澡了,安民下了楼,眼睛紧盯着余小豆藏纸袋的那块绒垫,他一步一步慢慢
走了过去,心跳的飞快,他甚至能听见血液撞击耳膜的声音。
这种在别人家,偷偷摸摸翻看别人东西的行为,安民真的是非常不习惯。
拆封口的时候花了些时间,因为他必须把封口拆的小心仔细,不能扯破了或者让人看出有什么差异,好不容易等打开了
,安民的额前已经涔出了细汗。
里面掉出一本破旧肮脏的卡其色软面抄。
安民的手指尖都在颤抖,他拾起跌落在地毯上的软面抄,颤然翻开第一页——瞳孔猝然收拢,如果刚在安民还觉得自己
的心因为恐惧和慌张在狂跳,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没有心脏了,他喘不过气来,四肢一片冰凉麻木。
那本软面抄上一笔一笔,一目一目,都和四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给假药贴签,非法的地产压价,灰色贸易关卡进
出口毒品——甚至还有几笔是和林灼阳的父亲林威有所关联的。
安民觉得整个客厅都在旋转,头脑晕得厉害,他跪倒在地上,强烈的恶心感席卷了他的每一个细胞,一并击碎了他最后
的希望。
过了很久,安民回到楼上,余小豆已经洗好澡去睡觉了。他移动着自己僵硬的躯体,让自己坐在沙发上,摸出手机,他
怔愣良久,黑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焦点,然后,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把背脊靠在沙发上,给顾陵发了一个短信:
“账本已经找到,在余小豆手里。”
等待了一会儿,顾陵回了过来,安民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屏幕:“回国时间请告知具体,我在萧山机场安排警员缉拿余小
豆。”
可笑。
看到这么一行字竟然没有任何的心痛和紧张,就好像胸腔里结了一层冰,石子投入再也不会有什么波澜。
安民觉得自己真的是精疲力竭了。
正在这里,顾陵又再次发来了一条短信,摆明着是带着关心的口吻:“你没事吧?”
安民勾起已经麻木了的嘴角,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笑,笑着笑着眼角就有沙砾滑过的刺痛,苦涩的笑容扭曲成悲恸的呜咽
,无声地卡死在喉咙深处,安民跟顾陵说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发完这个短信之后,他就把手机关了,电板也拔了出来,他不想再看旁人无关痛痒的安慰和疑问,他只觉得自己的
脸庞上很潮湿,破碎的哽咽发酵发酸,堵在嗓子眼,咽也咽不下去。
安民觉得自己真的很丢人,他把脸埋进胳膊肘,蜷缩在沙发上,用牙齿咬紧了自己的手腕,咬出了深深的血痕,他不想
哭,可是他觉得自己这几日的窒闷如果再无法找到一个宣泄口,他只怕会被逼疯。
如果有可能,他一点儿都不想再卷进这个案子里,眼睁睁看着曾经那个鼓着腮帮在自己面前咕哝的小孩子似的余小豆被
越抹越肮脏。他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余小豆把头放染黑之后的样子,他突然很想再看看,再看看曾经那个顶着一头
红发飞扬跋扈的混小子。
站在警局门口,叼着一根香烟,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安民突然很想他。
然后安民觉得一双手掌覆在了他颤抖的肩上,温热如初的宽厚手掌,他抬起头,空气沁在潮湿的脸庞微微有些发凉。
他看到余小豆站在自己面前,穿着从中国带来的松松垮垮的旧T恤,正带着几分茫然几分关切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
“安民,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了?”
不知是怎么样的心情,安民觉得沤烂在心口的那些痛苦在余小豆那双依旧看似无辜的眼睛的注视下,无声无息地皲裂开
来,莫名的冲动控制住了他,让他忽然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了余小豆的腰,眼泪湿了小流氓的旧T恤,安民只是抱着他
,什么话都不说。
这是给你的最后的问候了吧……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安民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
余小豆犹豫一下,把手掌覆在了安民的头发上,轻轻揉乱:“没事的……没事的安民,你不要听我爸胡说什么……我会
把一切都摆平……一切都会过去的……”
两天后,余小豆说自己在德国的事情暂时已经告一段落,还有一些善后工作要回国去做,于是当天晚上,他们坐上了柏
林经上海至杭州的航班。
一路上安民都没有正视过余小豆的眼睛,余小豆以为他又晕机了,叫空姐给他端了杯热柠檬汁,安民抿了一口,洇在舌
根有些苦涩。
“……余小豆。”他望着窗外洁白的云团突然轻声叫他的名字。
这是安民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主动唤他,余小豆不禁喜形于色,立刻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说。”
安民深吸一口气,又喝了一口柠檬茶,然后问道:“你最早的时候,为什么会想到要和我在一起?”
余小豆愣了愣,他想起了自己和阿三说的话,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因为安民误抓了自己,想要好好报复安民一下,捉
弄这个冷若冰霜的警察,想把他掰弯了然后再狠狠摔掉。
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可是到后来,他看见了安民受了很重的伤也不肯轻易喊疼的样子,他看见了安民单纯地暗恋着一个并不爱他的女生傻傻
的样子,他看见了安民笨拙地切菜做饭的样子,看见了他为陈小染哭,看见了他被挠痒挠到笑。
他看着一个真正的安民,突然就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渐渐的,余小豆自己也忘了那个所谓的游戏,他想认
认真真地爱他。
余小豆躲躲闪闪地垂下眼睫,嘟哝着说:“……最早的时候?我忘了,我现在只能记得我很喜欢你……”
安民笑了一下,把喝了一半的柠檬茶搁在桌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小豆觉得他的笑容非常冷漠,冷得刺骨。
终于到达萧山国际机场,杭州的天气也已经变得很凉,余小豆穿着三件衣服,不觉得冷,可是安民只在修身衫外面套了
一件两用衫,余小豆注意到他的手有些颤抖,以为他是冷了,就脱下外套披在安民肩上。
安民回头望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谢谢你。”过了半晌,他轻声说,手握住外套的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余小豆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刚想说些什么,后面突然走来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一边一个按住了他的肩膀。余小豆吃
了一惊,回过头去,想挣开他们:“干什么你们?!”
“别动,警察。”其中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从衣袋里取出证件。
这个点机场的人很少,但是路过的零星几个还是以非常惊愕的目光打量着这里突然发生的事情。看他们的表情,估计是
以为余小豆是个小偷,被便衣抓个正着,都幸灾乐祸指指点点的。
余小豆恼怒了:“警察什么警察!警察也不能乱抓人吧?!操,他妈的给老子滚一边去!警察你拽了?谁不认识警察啊
?”
旁边的小卖部传来一个嗤嗤的笑声,听着有些狡黠奸猾,余小豆扭过头去,只见李旭手插/在裤袋里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眯着眸子活像一只狐狸,他微笑道:“是啊,谁不认识警察呢?余先生和警察的关系还不一般吧,能把我们的安警官
玩弄在手掌心?嗯?还是……我应该叫您四爷呢?”
余小豆和李旭真是一见面就红眼,两人眼睛里都是一副恨不得把对方给掐死的恶毒神情。
余小豆要不是有那两个壮汉协警抓着,估计就得扑上去和李旭玩命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放你妈的第十六个英文字母
!你他娘的才是四爷!少来跟我玩贼喊抓贼这一套!放开我!”
李旭冷冷笑了起来,一副涵养很好的样子:“我可是有证据的,你有吗?”
“你有鸟个证据!”余小豆怒吼道。
李旭拿眼角瞥过他,然后转过身去,走到安民身边,握住安民的手,一副熟络亲热的样子:“安民,你辛苦了,顾队长
都跟我说了……那个……账本呢?”
安民闭了闭眼睛,没有看余小豆的方向,指了一下旁边的提拉包。
余小豆瞪着安民冷得像冰霜白得像砒霜的侧脸,突然觉得嗓子眼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爸把事情都跟我说了。”安民依然没有看他,冷冷的嗓音很平静,身上还披着余小豆的外套,“你跟李旭走吧
,我……会去再看你的。”
几秒的死寂,然后余小豆怒吼一起来,整个大厅的人都纷纷回顾而望:“安民!操!我老子塞给了你多少钱?!你就愿
意听他的谎话,不肯听我一句解释吗??!!”
安民的嘴角紧绷着,他猛然转过身来,死死盯着余小豆,突然也火了:“多少钱?要我告诉你吗?你爸给了我一张已经
签了字盖了章的支票!我要在上面填多少都可以!怎么?我不就是你闲来无事玩的一个游戏吗?你是不是觉得在一个游
戏上折这么多钱赔本了?!——你玩得起,也应该赔得起吧!”
李旭和旁边几个便衣从来没见过安警官发这么大的火,安民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和余小豆互相瞪着。李旭连忙挥
手让协警把余小豆连扭带拖地摁送到警车上去,自己走到安民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