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竞文歪著头,不解地盯著他瞧。
“我从四月一号开始,担任夜线新闻的主播,从十一点播到十二点……我想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下班回家了。”翔凌的脸
上有著掩不住的笑意。
第三频道原本的夜线新闻主播前阵子请假在家待产,电视台苦于寻觅适合的替代人选,甚至还在新闻部内大张旗鼓地办
了个主播试镜甄选,不过却迟迟没有结果,直到公司高层看到翔凌所做的军购弊案独家报导,惊讶于他锐利的新闻取材
角度、胆大心细的采访编辑能力,以及深具大将之风的气质谈吐,当下决定将他调回总公司,并且破例安排他单独试镜
。试镜的结果出炉,翔凌以最高分通过筛选,正式成为新一代的夜线新闻主播,而凭著他出色的条件与长官的赏识,未
来极有可能主播晚间七点的黄金时段。
不过,翔凌自己倒是从来没想过要当主播,他只打算播到原本的主播产假结束,就要向公司申请回到线上,专心当个称
职的记者就好。其实,当不当主播,根本不是翔凌考虑的重点,反正他一向没有担任主播的兴趣,他只希望可以赶快让
生活恢复常轨就好;翔凌接受主播工作的最主要原因,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份工作可以让他和竞文的生活作息一致,两个
人不会再老是见不到面。
“恭喜你,那么,换我说我的好消息吧!”出乎翔凌意料的,竞文竟对他温柔一笑。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但是竞文的
笑容真的很好看,他应该多笑笑的。
“……我申请了很久,总编辑终于答应要把我调回英国继续当特派了,”竞文避开翔凌的注视,视线又飘向远方,语调
出奇的平静:“对我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我本来就不应该请调回来的……当初一切都是误会。”
“……我申请了很久,总编辑终于答应要把我调回英国继续当特派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另一人的心湖掀
起滔天巨浪。
当初报社总编辑本来就不想放竞文回国,这段期间,更是屡次找竞文谈重回英国当特派记者的可能性。前几次竞文都婉
拒了,总觉得自己既然回国了,就应该先在线上跑出一点名堂再说;前阵子竞文又被约谈,这一回,他点头了,而之所
以会答应的真正原因,只有竞文自己明白。
自从翔凌被调到地方新闻中心以后,竞文就发现,自己的生活居然失去了重心与方向,这种体认让竞文感到无力。而暗
地察访三天两夜下来,竞文更是恐惧地发现,与翔凌相处半年多下来,自己对他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感情……只不过
,竞文明白,在他终于意识到这份感情的时候,这感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因为……他实在承担不起啊!再探究
得更深一点,其实,他真正承担不起的,是失去这份感情……所以,不要得到,也就不会失去了吧?在还能放手离开的
时候,就千万不要留恋、不要回头……
因此,当总编辑跟竞文提起调回原职的要求时,他想了想,答应了。本来在法国餐厅吃饭时就打算告诉立麒的,但是,
当时竞文还是没有说出口。
翔凌沉默了,他只是轻轻闭上双眼,然后,藉由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来缓和自己的内心的波动。“你……什么时候的飞
机?”低缓的声音传过来。
“四月一号晚上十一点三十分……K航直飞伦敦。”竞文的语调依旧平静的吓人。
“十一点三十分?”翔凌难以置信地握紧双拳:“也就是说,那天我连送你都送不成了?”
“看起来是这样。”竞文低下头,简短地回答。
如果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那么,说什么也要去机场送他吧!翔凌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请假吧!”
“当主播的第一天就请假……不好吧?”竞文摇摇头,眸子里的神采黯淡了些。
“可是……”翔凌紧咬下唇,急著想再说些什么。
“没什么好送的,反正搭飞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竞文断然拒绝了翔凌的要求。在哪里分别都好,可千万别在机场。
我们就像往常一样,就像每天各自出门上班一样就好,这样就可以了吧?然后,从此不再见面。
好长的一段时间,两人一语不发,只是喝酒。今晚的天气实在不好,乌云沉重地压了下来,接著,连雷声都没响,就降
下一阵令人措手不及的大雨。
“下雨了。”看著一动也不动的翔凌,竞文开口了:“你该下楼去了。”
“你先下去吧!”翔凌颓然靠著矮墙坐下,任自己被雨打得浑身湿透:“……我想淋雨。”
“……我也是。”竞文在他身边坐下,抬头仰望著漆黑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天空。他告诉自己,现在在他脸上奔流的,是
雨水。
爱情就像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不该躲。
翔凌感觉到另一个炙热的身躯就在自己身旁,他多么想抱住身边的人,叫他不要走……
只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他只怕连最单纯的情感都不能维持了。
但是,不躲的人,并不表示就可以拥抱爱情。
他们就这样淋了一整夜的雨。
三月三十一日,隔天翔凌要上主播台,竞文要调回英国。竞文没有再去报社上班了,他忙著收拾行李、退租,还回家一
趟探望妈妈与妹妹。
而翔凌则是忙著进行上主播台前的特训,无论是仪态、播报速度,还是对作业流程的熟悉度,都要在正式登场前调整到
最佳状态,才能在观众面前呈现最好的一面。虽说翔凌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偶尔他还是会陷入一阵失神的恍惚状态,立
麒虽然察觉到翔凌的不对劲,不过却没有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她以为只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小摩擦吧!而她的立场却又不
好说些什么,因此,立麒只好替翔凌买了一杯热巧克力。毕竟,类似的情形,她也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可是……
虽然眼睛看著稿子,但是翔凌的脑袋里却是一团混乱。翔凌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大块,那个保留给竞文的角落,是空
的,而且,以后都会是空的了……
四月一日。过了今天,他们会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相距,何止半个地球那么远?
客厅地板上,摆了一大一小两个皮箱。看来竞文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只等著搭上晚间的那班飞机,然后永远离开
这个因为“误会”才住进来的屋子。
今天的早餐仍然是竞文亲手做的,而且意外地丰盛。在临出门上班前,翔凌走到竞文房门口,递给他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这个……送你。”
竞文打著呵欠接过。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接过的竟是一只泰迪熊绒毛玩偶。“我才不玩这种东西。”竞文下意识
地把玩偶推了回去。
“可是,我只是觉得它很可爱,所以才买来送你的。”翔凌一脸认真地问道:“你不喜欢吗?”
“这东西有什么可爱?”竞文反问。他盯著翔凌手中的布偶,百思不得其解。他从小就不玩这些玩意儿,更何况他是个
男生。
“你看它,它的脸好臭。”翔凌把布偶拿近竞文眼前,伸手指了一下这只泰迪熊的脸。的确,这是一只面无表情的熊。
“所以呢?这样有什么好可爱的?”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一大早帮你做了早餐,现在我要睡了,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说
这些有的没的?!而且,从来没听过“脸很臭”也可以当成可爱的标准。此刻的徐竞文,脸色相当难看。
“它的脸很臭,就像你一样,”翔凌浅浅一笑,然后把泰迪熊放在竞文的脸旁边比较著。“……所以它很可爱。”语毕
,翔凌又把这只熊塞到竞文手中。
“哼。”竞文的脸红了红。虽然竞文还是很不高兴,但是看在这是翔凌在他临上飞机前送的礼物,他还是收下了,然后
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这只小熊玩偶塞在托运行李中。
“那么,我出门了。”这是翔凌关上大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人把再见说出口,因为他们都知道,再见谈何容易,
再见不知又是何时。
“嗯。”竞文轻声应了一句。
就这样,他们道别了。
晚间十点五十五分。翔凌翻著手中一大叠稿子,口中念念有词。
即使一整天下来,翔凌的心里始终惦记著竞文即将离开这件事,但他并没有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在众人面前,他要自己
永远都保持著最坚强、最神采奕奕的一面。他从小就是这样的,因为没有家人在身边,所以无论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伤
心事,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尝。所以,现在的他,也会努力把自己武装起来的,就像过去二十几年来他所做的那样。
十点五十九分五十秒,导播开始倒数计时。翔凌强迫自己专心在稿子上,什么也不要去想。是的,即使再过半个小时竞
文就要离开了,还是什么都不要去想!
“各位好,欢迎收看今天的夜线新闻,我是郑翔凌。”深吸一口气,翔凌以充满自信的声音开始播报新闻。
这是翔凌第一次正式坐上主播台报新闻,但是他的台风稳健,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新手。
翔凌不但有丰富的连线报导经验,而且在线上经营有成,因此播报起新闻丝毫不心虚,所有最新消息或是新闻的后续发
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显得信心十足。
“翔凌,播得不错喔!很顺利!”半点广告的空档,导播在副控室用麦克风对棚内的翔凌说道:“……好几年没看过这
么稳的主播了。”
翔凌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真可笑!我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这么冷静……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三十分了,竞文应该已经搭
上飞机了吧……而我却坐在这里?!翔凌强自压抑心中的混乱,然后低下头继续准备接下来的新闻。
晚间十一点五十分,正当翔凌拿出最后几条稿子,准备为今晚的夜线新闻做个收尾时,他忽然从耳机里听到导播从副控
室传来的声音。
“……翔凌,紧急状况!快插播!坠机了!刚刚有一架K航飞伦敦的班机坠毁了!”
坠……坠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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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机?怎么会这样?!
翔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刹那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K航……飞往伦敦?竞文搭的,该不会就是这个班次吧?!
在此同时,翔凌手边被塞进了几张字迹潦草的稿子。翔凌心中慌乱不已,压根儿没注意到那几张稿子,此刻,他只想跳
下主播台,赶快拨电话问个清楚!副控室里的工作人员似乎也看出了主播的不对劲。
“别紧张,你就看著传来的稿子慢慢念就好,我们会帮你cue时间……”导播以为翔凌只是因为紧张,脸色才会忽然变得
那么苍白。
现在的翔凌,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什么手边的稿子,稿子上的每个铅字开始扭曲变形,糊成一团,他完全无法分辨哪个字
是哪个字。他的心跳跳得好快,心脏差一点就要从喉咙里迸出来了,额上也开始冒出冷汗……他不知所措。
“你在发什么呆?!快讲话啊!”导播的吼叫声从耳机中传出来。就算只是一秒钟的停顿,在电视上都是绝对不被允许
的。
“……现在传来一则最新消息,”即使是在深呼吸之后,翔凌还是必须鼓起最大的勇气,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K航今天晚上十一点三十分飞往伦敦的班机,在刚才传出坠机意外。详细的情形,我们会在稍后为您报导。”
根据手边的新闻稿,失事的班机,正是竞文预定搭乘的那一班。接著,翔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知道采访
主任也赶到副控室里,一直透过耳机告诉他最新状况,然后他再照著说一遍就是了。
本来翔凌只播到十二点,但是因为发生突发状况,其他夜间节目全都被临时抽掉,这节夜线新闻要一直播下去。所有记
者在第一时间都接到紧急电话,临危受命赶去机场支援,因此目前没有任何人可以接替播报的任务,唯一能播的,只有
郑翔凌。
“拜托!让我去机场!”翔凌趁著短短的广告时间恳求采访主任。他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坐在摄影棚内了,他已经慌张
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你在胡说什么?!你去机场的话,谁来播新闻?!”这种无理的要求,当然完全不被接受,采访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
老花眼镜,一口回绝。
“你听好,现在你的任务,就是汇整每个记者传回来的消息,然后播报出来,知道了吗?”采访主任严肃地对翔凌说:
“现在公司这边有几组人正在做综合报导让你撑时间;还有,我已经派其他记者去机场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赶到了,
然后等一下就准备现场连线!”
采访主任下达了命令,全新闻部即刻动员。接下来,就是一场兵荒马乱的新闻仗开打。
翔凌只觉得自己好无助,摄影棚理的灯光亮得好刺眼,让他几乎看不清稿子。
怎么会这样……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翔凌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忍著内心撕扯般的痛楚,强压下胃里一阵翻腾,继续耐著性子播报这则空难新闻。他在心
中痛苦地大喊著,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要管了?可不可以干脆逃出摄影棚算了?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第一批记者终于飞车赶到机场,拉好线路,对准卫星,开始准备现场连线报导。
“等一下准备进SNG!”在十二点钟的第三段广告即将结束前,导播透过耳机提醒翔凌:
“倒数十秒!十、九、八、七、六、五、四、……”
“……继续为您播报的,是K航坠机意外的最新消息,”在心中默数三秒之后,翔凌看著摄影机,强自镇定地开口说道:
“本台记者现在已经抵达空难现场,我们现在立刻连线到国际机场,带您了解事故发生的原因。把现场交给记者梁立麒
。”
工程测试得很顺利,因此现场也很成功地转到了机场,没有出任何差错。从电视萤幕中,可以看到立麒背后一片熊熊烈
火,甚至还不时传来几声爆炸声,机身残骸四散,消防车、救护车与警车都迅速赶到,忙著扑灭火焰、抢救伤患,并且
维持现场的秩序。
“……根据机场目击者的说法,这架K航班机在起飞后短短十秒,右后方引擎忽然冒出火焰,接著就在机场上空发生剧烈
爆炸,”翔凌看见立麒拿著麦克风的手微微颤抖著,眼眶略为泛红,但是她仍然很坚强地继续报导:“机上有两百一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