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 上——榊原茜

蛋老爸，一定会炸起来。正好念民俗学的室友趁新年外出采风，安顿他一两天倒是毫无问题。不过看龙非的样子，想来

是不会回学校去的。老实说，私立男子树德高中虽然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升学名校，那种循规蹈矩的教法，对龙非却大概

半点用都没有。

叶小倾周围的朋友们十个有九个是好像没怎么费力就考进T大的，包括他自己。努力这种事情，他好像一直都不大擅长。

现在突然要他想出什么立竿见影的招来，的确有点勉为其难。小倾咬着铅笔发了半天呆，面前还是一张雪白的A4纸，虽

然想要列个像样的计划，却好像无从着手。

好在他虽然不明白怎么着手，却很懂得怎么叫人着手。不动声色的对龙非微笑一下，忽然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拉开门。

正在门口偷听的损友们各自若无其事的转身作啊真巧我只是刚好路过状，小倾摇摇头，一把抓住自己那个据说今天应该

很忙的老姊。

“你刚刚说，之前发生的事跟你没关系，那么，跟这人、这人、或者这人，有关系吗？”

无良主编耸耸肩，作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但是只要认识方之晔的人就绝不会相信他那张脸，何况对面的房间里，还传来

了另一位学长冷冷的吐槽声音。

“方之晔，我告诉过你吧？玩弄年轻男孩子的身体，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张清秀的娃娃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小休因此笑眯眯的摸摸弟弟的头顶以示嘉许，两个月前因为某些意外

事件而剃光的头发正好短短的贴着头皮，从那时候开始小休就喜欢把弟弟的脑袋当作宠物一般揉来揉去。大概是“吃瘪

的方之晔”实在太过珍稀，黑幕三剑客里其他的两位，竟然放弃了溜走的机会，似笑非笑的留了下来看戏。

“有事拜托学长的话，要好好的开口请求才对哦，亲爱的学·弟。”

如此自称的，是数学系的正牌学长。同是从提倡运动精神的树德高中毕业的标准模范生，一样的身材颀长面容清秀成绩

顶尖运动万能，叶小倾本人不知道被多少人当成过闻人翊的纯洁善良版本。但现在两个人脸上的微笑却如出一辙，充分

证明了优良校风的有效传承，并不是一句空话。

“我这不是正在请求吗？念数学真好啊，不管怎么作弊，都可以解释为或然率而已……是吧，亲爱的学·长？”

嗤的一声，有人笑了出来。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斜倚在墙上，立领外套的扣子从来扣不好的哲学系学长。虽然被朋

友郁闷的瞪视，也只是慢慢站直身体，伸手掸了掸外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要看着我啊，别忘了，我念文科。”

小倾耸耸肩膀。身后房门打开，龙小非探出头来。大概是因为感冒，鼻音重浊，听起来很搞笑。

“啊，真巧，我也是。”

“龙小非冲上T大特攻队”的第一次作战会议，因为恰逢午饭时间而在学生餐厅举行。初始的队伍由五个人组成，小休终

于想起了她的小组报告，飞跑着去了。除了叶小倾之外，其他四个人参加的原因依次是有趣、很有趣、非常有趣和相当

有趣。让龙小非这么好玩的家伙上好玩的T大，在他们看来有何不可，而且只要一想起那些老师们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

样的表情，在座的某几个人就忍不住露出堪称诡异的微笑。

只是，虽然是一个好玩的游戏，却需要花费足够的精力，才能够玩好。

“啊，真是等不及要折磨这个家伙。”闻人伸伸懒腰，弹弹手里的那张纸条。刚才他离座去打了个电话，问到了龙非最

近一次模拟考的成绩。烂是在意料之中，烂得如此精彩却是在意料之外。“以这样的偏差值要来临时抱佛脚，一定会发

生很多可歌可泣的事迹。叶小倾你真的可以确定，他的生命力足够撑到联考的时候？”

小倾苦笑一下，没有回答。在他斜对面，一直没有发言的最后一位学长冷冷的挑起眉毛，伸手要过了闻人手里的纸条。

只是垂下眼睛看了一眼，冷淡而秀美的容颜上，就挂上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不用担心。他最大的优点，就只有生命力而已吧……这样的成绩，转考理科的话，机会可能比较大。毕竟本校最容易

考上的，大概就是理学院了。”

明明自己就主修心理学，这种话说起来却毫不在乎。闻人诧异的看看卓頠，似乎想要反对。万俟一声不响的把笔记本推

过来，页面上显示的，是T大各科系近几年年的录取分数线。

单单看去年的报考与录取人数比，似乎是工学院的录取比例最大。闻人飞快的浏览了一遍数据，在心里算了算。考虑到

这些数据已经在网上公示了一年，以考生们的心理趋向作加权。大致计算的结果，的确是理学院的机会比其他院系都要

突出，而最难考的学院，则无疑是聚集了种种非正常族群的医学院。

“看起来好像是啊……万俟不要偷笑，你看看这家伙，英文的得分是其他所有学科的总和。让他讲正常的中文这种任务

，就交给你了怎么样？”

沉默精悍的朋友合上电脑，抬起眼睛看看他，露出嘲讽的笑容。

“闻人，你什么时候见过哲学系的学生讲正常的中文？”

幸好，要在大学入学考里得到足够的分数，需要的，正好是不够正常的中文。

鉴于龙非同学其实并不关心自己在大学里到底念什么，大家最后一致同意他应该念理科。学科分工由一把叉子决定，在

桌子上转了几圈之后，这把叉子选择了小倾来给龙非补习语文。不出意料的，发现学长们都偷偷松了一口气。

于是，在那把幸运的叉子转够了圈数之后，龙非同学未来几个月的命运基本确定。舞台、故事和人物都已呈现，24－7无

休的地狱补习班生涯，于焉开始。

2

按照无良八卦报纸主编方之晔的原话，“T大看起来很吓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考。只要你一切都乖乖听话，就算

像你这样的小孩，也绝对可以考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语气笃定神色从容，那个温和镇定的微笑很有拐卖儿童的效果

。

龙非盯着他这个笑容研究了半天，表情半信半疑。并不是方的微笑失去了感染力，而是被叶小倾这么对付过太多次，就

算再记吃不记打，也多少有了些免疫力。低头再看看面前那一堆五颜六色的荧光笔，和幼儿园小朋友的标准配备差相仿

佛，抬起头来就有些神色不善。

之晔无视眼前小朋友的凶狠眼神，扔给他一本书。本市高中统一使用的标准教科书，扉页上写着龙非两个字，除此之外

，整本书再也没有其他墨宝。

“真干净的书啊，想不到龙小非你是爱书的好孩子呢。”

分不清是表扬还是讽刺的时候，就一律认定是表扬，这是龙非与小倾相处下来总结到的不多经验之一。他坐在小倾的宿

舍房间里，身边是刚才回家草草收拾的少量行李。去上课之前小倾潦草的收拾了房间，看起来不那么像狗窝，以作为龙

非第一堂补习课的上课地点。非常不幸的，摊到了他一向有点害怕的无良主编，作为生物的补习老师。

按照打架的规矩，越是心里害怕，越要表现得勇敢。龙非握紧拳头深呼吸三次，伸出手去翻开书，大声说：“好，开始

吧。”

本来以为，会遭受一整个下午的说教。可是那个娃娃脸的恶魔并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在大堆荧光笔里翻找了一会儿，

挑出一只金黄色的，递到他鼻子底下。

“那么，要乖——乖的哦？来，在这本书里，每一页找出一个可以联想到你自己的地方，用这支笔标注出来。我就在旁

边，要是有不认识的字，可以来问我。”

“……不是补习吗？”

之晔放下手里的书本，扬扬眉毛，哑然失笑。

“哎呀呀，龙小非，莫非你真的很希望我对你展开爱的教育？这样一来，我也不好意思太放水。那么……”看到龙非立

刻用书本挡住脸的样子，声调微妙的上扬，“别担心，要摆平叶家那个小鬼，办法多的是。”

他无声的大笑出来，目送小朋友抓起书和笔冲到阳台上去，转身回去自己房间，打算做一壶滚烫的，加了姜片的红茶。

本来就有点感冒的家伙跑到露台上去吹冬天的免费冷气，万一真的感冒了，以下接班的同仁们会很辛苦的。

肚子很痛，应该是笑的，等待水开的时候扶着桌子弯下腰去。大概是表现得太离谱，室友狐疑的放下手里的报告，过来

摸摸他的额头。之晔向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缓了很久，才惆怅的说：“真遗憾，以前从来没机会遇到这么好玩的小

孩……你要是能像他那么可爱，该多好。”

卓頠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拿起水壶，把烧开的水倒进茶壶。“用对付宁思的手法来对付他，真的会有用吗？”

“嗯，总比你对付你家阿八的手法有用吧。”展开那张时间安排表，“今天晚上是你的时间……今天晚上你有课的吧？

”

“哦，是啊。所以我拜托了阿八。”

物理系的三年级美人学姊，当然不可能到充满臭男人气味的男生宿舍去替人补习，即便那是卓頠的对门也一样。今晚的

补习在T大东门外一间不起眼的小咖啡馆里进行，樱推门进去的时候，向吧台后的女服务生打了个招呼。

“小镜学姊，我又来打扰了。”

有着美丽长长卷发的女郎从银色Powerbook的屏幕上抬起头来，挥了挥手算是招呼，又低下头去敲她的字。

奇怪的店，在这样的路段和这样的时间，竟然没有其他的客人。

龙非狐疑的打量着店堂。复古的风格，桌椅和吧台都是精致刻意的那一种老旧，在不容易留意的细微处会发现美丽的雕

花。这样的风格和那个波希米亚派头的女郎倒是相得益彰，可是在大学旁边却有些过于自恋和不在乎。卷发女郎直到他

们坐下来很久才慢悠悠的晃过来，问：“喝什么？”手里没有菜单。

于是龙非心里就开始不愉快，很不愉快。

今天下午他郁闷的在阳台上看完了整本教科书，吹了好几个小时的冷风，头很疼，觉得快要感冒。小倾一整天都有课，

而且据说有报告要赶，还要准备即将到来的医学院那著名变态的可怕考试。所以自从午饭之后龙非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面对的一直是对门那个娃娃脸的坏人。可恶的是今天一直以来见到的人都习惯性带着同种性质的微笑，那种微笑只有出

现在小倾的脸上他才能原谅，其他的时候习惯性杀无赦。问题在于，从现在起一直到联考，自己都会处于这种不得不低

头的状态，稍微设想一下，就觉得很绝望。虽然与今后好几年都见不到小倾相比，要作出选择是轻而易举的，但这并不

妨碍龙小非心里觉得不高兴。他秉持着不良少年的基本原则，绝不对女人发飙，所以不高兴的表现就是抬起眼睛看了看

丁小镜，说：“咖啡。”

“什么咖啡？”

“哦，天上天下惟我独尊英明神武潇洒不凡玉树临风无与伦比我最帅咖啡。”

对面正在喝水的樱呛住了。小镜却露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拍拍学妹的肩膀，一副笃定的样子。

“亲爱的，你带了个很识货的小朋友来嘛。”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英明神武潇洒不凡玉树临风无与伦比我最帅咖啡很快就上来了。黑漆漆的一杯，看不出来有什么玄虚

。龙非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似乎是普通的味道。于是放心的再一大口喝下去，表情僵住，跳起来，吐掉。

一开始甜得发苦，然后苦得发甜的奇怪液体，在地板上留下了黑色的污渍。龙非握着拳头冲向吧台，瞪着一脸“没错我

就是在看好戏”表情的女服务生，咬牙切齿。

“这是什么东西！”

小镜挑起眉毛看看他，取出咖啡渣。很可怕的一大堆，她慢悠悠的用一把银色勺子把所有这些渣滓分成七份，每一份正

好是一杯的分量。“天上天下、惟我独尊、英明神武、潇洒不凡、玉树临风、无与伦比、我最帅。你有意见吗？”

“那为什么第一口……”

“不然你怎么会喝。我很小心用糖浆分开的哦，不错吧。”

龙非无言以对的瞪着眼前笑起来堪称过分美艳的女郎，开始发现，自己以为今晚会轻松一点的预计，是完全错误的。

“化学啊，其实跟恋爱是一样的。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做千人斩这么一份有前途的职业，有的人很孤僻，一辈子也不会动

心。有的人一心一意，有的人是花心大萝卜。不管怎么说，乱七八糟的多角恋爱都比两情相悦的机会大。不适合的话，

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大多数男生只喜欢女生，有一小部分人男女通吃，当然也有天生的同性恋。恋人之间各有其相处

的方式，有的很不容易分开，有的需要新人来换，有的没事就说掰掰。有时候看起来没戏的两个人，只要有人推一把，

也可以走到一起。全部的这些事情都可以在分子和原子身上看到，你要做的，只是弄清楚它们之间的缘分而已。很简单

吧？”

龙非觉得一点也不简单，看着樱手里五颜六色的棋子一阵阵眼花缭乱。

“总而言之，我们先从最活泼的一族开始吧。恋爱这种事不用说，跟打架一样，是先下手为强的。谁的反应比较快，谁

就比较容易成功……”

阿八学姊的恋爱化学课堂，一直持续到那天晚上十点钟，卓頠下课之后过来为止。主修心理学的冰山美人看了看龙非面

前厚厚的一叠草稿纸，伸手抬起小朋友的下巴，看到他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样子，皱起眉头。

“你觉得他学进去了多少？”

樱懊丧的答：“抱歉，我还以为讲得很有趣。”

“不，不是你的问题。”卓頠一边思考着是要把龙非弄清醒，还是召唤小倾来把他扛回去，一边说，“问题在于，只有

他一个学生。那么，就没有办法利用，他除了生命力之外唯一的一个可取之处。”

樱微笑起来，向隔壁桌子的小镜招招手，夸张的做出“冰块”的唇形。因为察觉恋人正凝视着自己，而不自觉的扩大了

那个笑容。

“你要利用他的好胜心吗？”

“一根筋的家伙，比只少一根筋的家伙，要好教得多……”卓頠向小镜点点头算是感谢，伸手拿起冰块，放进龙非的领

子。小朋友几乎是立刻大叫着跳起来，手忙脚乱的从衣领里抓出湿淋淋的冰块，对眼前的学长怒目而视。

实际上，我们必须重新确认一次，即作为一个曾经在不良少年这一领域混得相当出人头地的前不良分子，龙非生气时的

样子的确是相当恐怖的。但是恐怖这个概念，和可爱，幸福，漂亮一样，其内涵和外延都随着使用者的不同而发生极大

的变异。简言之，龙非这个对一般人而言相当恐怖，曾经不止一次吓得人落荒而逃的表情对咖啡店里的其他三个人没有

产生丝毫的影响力，樱依然在微笑，卓頠依然冷冷的打量着他，小镜依然在敲她的字。小朋友努力把燃烧的小宇宙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