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看来在这个画家的眼里,尤贝鲁是个寂寞的男人。”
月笙再次端详这幅画,但是他无法从尤贝鲁的绿眼睛看出那样的感情。
尤贝鲁身后有一面镜子,镜子映出一位女子的身影。那是一名黑发的女性,看不出她的脸孔,但是她的背影很虚幻。月
笙发现,尤贝鲁的眼神关注着她的背影。
他盯着背对自己的女性。这就是亚历克西斯说的,尤贝鲁有着寂寞眼神的原因吗?
“你该不会是把嫉妒看成寂寞吧?”
“也许吧。”面对想要缓和气氛的月笙,亚历克西斯点点头。
“照道理的话,你应该也会摆在这里呢。”
“我吗?我不认为他们会高高兴兴的欢迎一个杀了养母的妖怪加入自己的家族。”那是令人感到寒意的冰冷声音。他想
让月笙明白,自己是活在黑暗的人。
“这是哪门子的比喻啊?”
“就是字面上的样子。”亚历克西斯看着装饰于长廊的画,他的脚步声有点空虚的在长廊回响着。宛如在漆上黑暗的空
间里,落下水波似的。
“我就是用这双手杀了将我养大的亲人。那是我才刚被委任为驱魔师的时候。当时由于教会人手不足,于是就连我这样
的年轻人,都被委任为驱魔师。”他停下来眨眨眼。“一旦进入修道院,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就无法和我的养母见面
。我特别请求主教允许,才回到养母的身边。因为我听说养母被恶魔附身了。原本,和主教商量过会比较好的……但是
我并没有那么做。”
“……”
“习惯驱魔师的工作,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吧。结果我还是驱魔失败。恶魔附在她的身上,跳进暖炉里,我救不了我的
养母。”
“那个恶魔呢?”
“现在还在某个地方逍遥吧?房子和养母一起烧光了,但是附在养母身上的恶魔说它的本体不在这里。不管怎么说,只
要我还在梵蒂冈,就无法杀死恶魔。”
所以就算会被梵蒂冈放逐,他还是选了打倒恶魔的这条路吗?从他说着凄惨过去的口气中,听不出他的情绪。月笙有点
明白,为什么他原本是个神父,言行举止却那么与众不同。
“我的人生,好像永远都和恶魔牵扯在一起。”亚历克西斯像是呢喃似的说着,用手上的烛台照亮肖像画。
尤贝鲁的容貌在黑暗中浮现,月笙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快要停了。不断向月笙说自己是同族的尤贝鲁,是个如假包换的
妖怪,月笙再次体认这件事。
“撕裂女人的肚子生下来的东西……是恶魔吗……”
“不。你忘记杀死马克白的人了吗?马克白才是一个恶魔般的男人哦?”女人所生的孩子无法杀死马克白……吗?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算是吧。”
亚历克西斯的语气很不客气,月笙不觉笑了。“很不像你耶。”
“只要把你丢着不管,你大概会一个人不知道晃到哪里去。至少要让你注意一下我的事。”
“你还是打算要我当使魔吗?”
“嗯……怎么办呢?”亚历克西斯像是认真的想了想。
“你不喜欢伤害别人呢!不适合当使魔。”
“终于能够得到你的理解,我很高兴。”
当月笙用认真的表情回答,亚历克西斯说声“是啊”之后笑了。
他的表情意外的孩子气,月笙内心感到动摇。
“我很清楚,只要是你不能接受的事,你就会坚持己见。”
“看来你在这么短的期间里,倒是学了不少耶。”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啊。”亚历克西斯淡淡的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说不想理解我吗?”
“我必须分辨你到底是想要以人的身分留在这个领域,还是想要当恶魔的同伙才行。只要你朝向我不希望的方向移动,
我就必须杀了你。”
“因为恶魔是邪恶的……吗?”
“恶魔并不是邪恶,错的是它们肯定邪恶的心性。”
为什么他的话永远都没有犹豫呢?这个远比自己年轻的男子,却比月笙还要深思熟虑。
“可是,我……想要当人。不管是血还是精气,我都不想要。”
“别逞强哦,月笙。”亚历克西斯露出微笑。
“一旦得知自己是非人的妖魔,还能毫不介意的活下去吗?还是你打算立刻接受这个事实,像面包一样消费人的生命吗
?”
“受到冲击是正常的,但我想我可以保持理智。”
“你是说,理智吗?”
“人和野兽的差别就在于理性。只要抱持强烈的愿望,就可以当个人类。”
月笙清楚感到亚历克西斯不容动摇的信念。他瞪大双眼,想看看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
“这种话不过是一时的安慰罢了。”
“除了希望之外,应该没有别的药可以给痛苦的人了吧?”亚历克西斯像是很简单的说着,睥睨着月笙。“你根本没有
试过,就打算放弃了吗?相信你的坚强吧,月笙。你过去应该是一个人忍耐着活下来的吧?”
“是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乱,夺走我安稳的生活……现在还做出那种事,你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吗?”
“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说不定你会感到饥饿,袭击别人啊。”
“这才是狡辩吧。”月笙打断亚历克西斯的话,但他觉得也许当中有部分事实。
“你远比你自己想的还要坚强。相信你自己吧。”
“……”
“只要相信守护你的人就行了。你觉得那是谁呢?”他的话落入月笙的心底。
“……不愧是驱魔师呢。”
“什么?”
“你的话……很强。”即使月笙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形容。像祈祷般真挚的话语,悄悄滑进月笙的心底。“和你比起来
,我只是个半调子。无法以人类,也无法以妖魔的身分活下去。”
“那是因为你没有任何希望。”亚历克西斯的声音很平静。
“你觉得我可以有希望吗?凭我这副身体?”
“没有希望的人,是最可悲的存在。”亚历克西斯总是能够回嘴,月笙突然笑了几声,接着低下头。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只是觉得,你永远都是这么强。”这就是坚信自己临死时可以接近神的跟前的自信吧。
“生命是神给予的恩宠。无谓的浪费,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我死了和你没有关系吧?”
“我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才把你捡回来的。”亚历克西斯有力的声音,在静谧的长廊回响。“如果你说自己没有任何希望
的话,那你就为了我活下去吧。”
“明明如果没有遇上你,我也许可以以人的身分活下去的喔?”
他说,活下去吗?自己明明已经这么悲惨,受到这么残酷的事实打击。
“如果没有遇上我的话,说不定你早就成为吸血鬼了。”
这个比任何人都还要可恨的男子,正是把自己绊住的枷锁。正因为他和自己没有关系也没有情爱,只好借助憎恨将月笙
留在这个世界。为了让他以人的身分活下去。
“恶魔都是没有希望的存在,没有明天的存在。相反的,即使在黑暗中出生,在黑暗中过活,只要有希望的话——就能
以人类的身分活着。”
——不对。真的只有憎恨吗?在两个人之间,真的没有其他的感情吗?
“你还是打算放弃吗?”男子的声音带点寂寞。
月笙突然察觉了。
这个男人珍惜人命的事实。葬送恶魔的性命,也是因为关怀别人的生与命吧?
就连月笙的事情也是,他一定是认真的在担心月笙吧。
一定是这样,他才会让月笙立誓约。
“月笙。”月笙觉得触摸自己脸颊的手指,非常的……温柔。同时,宣示亚历克西斯存在的浓厚精气,却又刺激着月笙
的神经,让他感到饥饿。
月笙瞥着在画中微笑的尤贝鲁。如果自己心里存在着寂寞这种情感的话,也许就是现在这种心情吧。无论如何,亚历克
西斯都是与自己誓不两立的种族,这个事实对现在的月笙来说,只会造成痛苦。
虽然想当个人类,但是自己到底还能撑多久呢?也许自己将会被想要啜饮人类精气的欲望吞噬,光靠亚历克西斯根本不
够。这是因为月笙有一半是妖魔,亚历克西斯是人类的缘故。正如同他们身上流的血液不同,他们生存的世界也不一样
。彼此站在誓不雨立的立场。
“你……”月笙没再说话,盯着他漆黑的双眸。
毫无理由的。他喜欢上亚历克西斯目光炯炯的双眼,他逐渐受到吸引。连灵魂都被牵引,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吗?
“让我给你希望吧,月笙。”他一直想听的话,滑进自己的心脏。
他想要……希望、愿望、活着的理由。这男人可以给他的事物。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与亚历克西斯的关系在这时画下句点。
这个男人告诉月笙自己的真面目,给他无止尽的绝望,同时却又打算让月笙抱持希望。他觉得自己需要这种由矛盾构成
的暧昧牵绊。他想要窥视这男人比黑暗还深的深渊。
那时从自己心灵深处涌现的欲望。像这样,渴求与别人的关系,才是活着吗?
“……我不需要。”然而,从月笙口中吐出的,却是拒绝他的话语。
毕竟自己并不是人类。不可以忘记这件事。
“什么?”
“希望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因为这条脆弱又虚幻的线,不知何时会被切断。
第九章:没有希望的人
在王十字车站走下火车,怀念的气息刺激着月笙的鼻腔。
走出车站,城里还是飘着阴郁的雾,完全就是伦敦该有的样子。走着走着天气越来越差,月笙和亚历克西斯一起搭乘两
轮马车,就在快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开始飘起雨来。
今天回家之后,说不定得在暖炉点火了。阔别十日,再度回到自己住惯的城市,月笙有股新鲜的感慨。他体认到原来自
己比自己所想的更爱这座城市。
对月笙来说,他的故乡还是这个充满尘埃的城市。
“亚历克西斯。”月笙正要下车时叫了他的名字,于是他抬起头。
“要不要来我家?至少喝杯茶再走。”
“不了……我要回去查一点事情。”亚历克西斯的回答很简洁,月笙觉得很失望。
一旦认定之后,感情就停不下来了。月笙也无法否认,自己并不想离开他。
“还是你想要补充营养呢?”
“怎么可能。我只是在说客套话。”
用刺耳的话揶揄的应付他,月笙只说了句:“谢谢你送我回来。”
“……有卢修斯帮你看家,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你还是要小心。”亚历克西斯像是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没再开口。
“好的。”如果他继续开口的话,也许自己会想再次开口留住他。
月笙走下马车,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上公寓的楼梯。
月笙站在门口转动门把,门居然一下子就开了。化身为猫的卢修斯应该打不开才对,月笙觉得可疑,踏进房里一步。
“你回来了,月笙!”
“卢修斯……”
露脸的是许久不曾化身为人类外型的卢修斯,当他看到月笙时,声音充满活力。
卢修斯穿着朴素的洋装,看起来像是一个教养很好的大小姐。
他听到门后停在路边的马车开走的细碎声响。
“我煮好饭了。今天要来吃一顿久违的大餐喔。”卢修斯兴奋又开朗的声音,让月笙感到一股久违的安逸。
“你恢复人形了吗?”
“因为亚历克叫我留下来看家嘛。”
月笙对卢修斯的回答应了声“原来如此”,接着看了一下时钟。
“在想店里的事情吗?”
“是啊,因为我是老板嘛。”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傍晚最好不要出门走动喔。”卢修斯神色黯然的向月笙说着。“圣乔治节就快要到了。这里有
亚历克布下的结界,所以小喽啰进不来。”
“结界?”月笙将外套、帽子还有罩在脸上面纱收进衣柜里,坐在长椅子上。
“对。你没发现吗?”
“完全没有。”
卢修斯将盛着热红茶的茶杯端给月笙,兴致昂昂的问道。“约克夏怎么样呢?”
“完全没有收获。”月笙的嘴角挂着苦笑。
“找不到你父母的房子吗?”
“虽然有亲戚在那里,可是房子嘛……我父亲生前曾经回到约克夏,把一切都烧光了。”
“烧掉了?”卢修斯像是在想事情似的,将双手交叉于胸前。
“嗯……该不会是欠债之类的问题吧?”
“不,在我的记忆当中,父母都很忠厚老实。这一点不太可能。”
“那么,要不要问问这边的朋友呢?”
卢修斯握拳敲敲手,月笙一脸困扰的摇摇头。“……我想不到有什么朋友。”
“想不到是什么意思?”
“虽然父亲非常稳重,夫妻感情也很好,可是几乎没有称得上朋友的对象。所以才……”
就像月笙现在一样,他们也过着掩人耳目的生活。所以即使亚历克西斯说他这是“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生活,月
笙本人也不觉得辛苦。
月笙突然陷入沉默当中,卢修斯也许是觉得自己提起不好的话题吧,他抓起月笙手腕打算改变气氛。
“没关系啦,算了。我们来吃饭吧。”
“好……也对。”虽然月笙觉得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想,但是现在他太累了。
“道地的约克夏布丁好吃吗?如果有好的食谱,要教我喔。”光是听到卢修斯愉快的声音,月笙觉得痛苦的心情好像好
多了。
后来月笙看到矮柜上放着一本没看过的书,于是他蹙着眉头。“有谁来过了吗?”
“咦?”
“这本书。我还没买到这一集,卢修斯,你不看书的吧?”
月笙看着狄更斯那本有问题的《孤星血泪》,卢修斯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上次尤贝鲁来过啰。”
“你让他进来了吗?”
“因为……总觉得,没办法把他丢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