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深沉寂静:“在这个月里,赶紧离开这里。”
靡音轻笑:“谈何容易?”他指了指棚顶,示意那里的暗卫。就算无觞给了他无上令,许了他暗卫的指使权,无上门门
主依然是他。暗卫还是不认同靡音的身份,自己的一举一动还是会被告之。
“你舍得一切,才能离开。你是他的弱点,只要你把自己变成毫无弱点,就一定能和这个麻烦永别。”诱劝的口气似乎
充满无限可能,流云侧身靠近。
靡音摇头:“就是有舍不得东西,才离不开。”如果执意要走,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有没有那个能力和决心。现在的
靡音,是没有的。
“你不舍得,是你母妃?还是他?”流云靠得更近,声音也是直接传入耳边。“换作是我,我也会犹豫。被他喜欢了,
可是个奇迹。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他对别人上过心。”其实喜欢不算奇迹,能从这份喜欢旁边离开才是奇迹。名叫无觞的
毒,沾染就会瞬间侵蚀。
“我舍不得现在的心情。”那些理由固然重要,但是还远远不够。已经不想回到为了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时候。难得的平
静值得靡音用任何代价去交换。
流云支着脑袋,说:“我记得上上次见你,你说你第一次杀人也是没有眨眼的。”
靡音不想回忆那件事了,声音低了下来说:“对。我还记得,满手鲜血。”
“我也算看了你几年,宫里江湖的事也很少有能瞒住我的。但是我从没见过你杀人。小皇子。你在哪里杀的第一个人那
?”
靡音说:“其实你有这个疑问很久了,觉得我并不像寻常孩子。不然也不会在玄冥宫留了这么久。”流云这样的人,本
应该耐不住寂寞和等待的。
“是啊。怎么看都没有一点孩子的样子。虽然皇子一向少年老成,可是也没有你这个老法的。该不会,你早已成人?只
是被无觞改变了外貌?”流云端起烛台,仔细端详起来。
靡音避开烛光,说:“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只是不知怎么进了这个身体而已。”
“无觞吗,一定是知道的。”流云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就像无比正常的一件事一样。
“嗯。从最开始,他就知道。”
流云的眼睛放下手里的蜡烛,目光扫了扫靡音:“虽然无觞一直认定你,可惜你却不能明白他的心意。我一直以为越是
喜欢沉默的人,越容易拥有玲珑的心思,就如无觞那样。没想到你倒是个例外。”
靡音想了想说:“有人说过类似的话。”青哥就曾摇着头,说:“楚然啊楚然,看你的外貌总以为你心思肯定细腻,让
人跟你说话前都恨不得前思后想,生怕伤害了似的。可是熟悉了,就发现那些根本就是白费!你根本懒得去想,白浪费
感情!”简言之,别说女人了,你比一般的男人想的都少。
流云说:“英雄所见略同啊!我现在开始有点同情无觞了。要让你接受他,还真有得熬了。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命看到
那一天了。”
靡音给他一个白眼,说:“早死早超生。没准也和我一样换个身体。”
“这么说,你是前世杀人的?为什么?”
“为了钱,为了活下去。”
“真直接,现在完全看不出来。不过第一次,不恶心就不错了。你还挺狠。”
“如果眨眼,手可能会抖。如果刺不住要害,那人就得再痛一次不是吗?”
“可爱。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小皇子。”
本来有些为难的话题就这样被流云打岔过去。流云留在靡音身边,直到他阖眼入眠。
第二日,有年老的太监过来讲授太子和一般皇子不同的地方,比如在群臣面前要自称“孤”。靡音觉得这个和自称“鼓
”没有什么不同。老太监还给了他一本写满大典的流程各个细节的书。光看还不算,非要亲自讲解。整整三天,靡音被
他吵得浑身不自在。就像夏天还没过完,知了不断的啼鸣一样。
九曲凌和小母妃的谈话并不长。母妃好像有自己的打算,并没有对靡音谈起对话的内容。九曲凌对新太子又是自己表弟
的靡音很感兴趣。可惜在玄冥宫内,他没法总出入,所以拉他出去逛了逛集市。又逗留两日,才离开。临走,额外送了
靡音一柄小匕首。上面一个凌字,显然是他随身物品。
他刚走不久,有太监送来新做好太子朝服。和王爷不同的紫黑颜色,同样的位置上勾画的是和那日相同的白莲图案。只
是用的不是白线,而是银丝。沉甸甸的拿在手上,如同它象征的责任。半月后,胖太监来通知靡音太子寝宫收拾完毕,
请他移驾。小母妃跑来帮忙收拾东西,从衣柜书架,到佩饰玉器,从常用的碗碟到御赐的宝贝统统翻了出来。这时就显
示出住得近的好处,如果真把这些东西统统送到新王府,真是劳师动众的大工程。最后还不忘把装着结鸟的笼子塞给小
布,月妃才长出了一口气,用手帕擦了擦汗珠,说:“行了……这样就不少什么了。”
靡音看着自己后面跟着的足有几十人的队伍,嘴角抽了一下,说:“母妃……太子寝宫和靡音宫没有那么远……”那座
叫做昭阳殿的寝宫,不过是在耀明殿的后面。虽然走起来有点费脚底板,但实际上却是连屋顶都可以看到的距离。可是
光是大箱子就十个,其他人等还包括太监宫娥厨子一堆。
小母妃说:“总要用得惯才行。不然母妃可是要担心的。”
还好她不担心那里没有牛奶,不然非连奶牛都带上。
除了背诵大典时的祷告文、看母妃略微远了一点、床的朝向不太一样,还有熏香换了木樨以外,生活没有不同。小七无
疑是最高兴的,但碍于靡音比平时忙,所以不敢来捣乱。至于皇后,没有动静。当日的事情显然给了她一些震动,在没
有揣测到圣意之前,不敢轻举妄动。群臣虽有议论,也静观其变。两个王爷倒是显得很高兴,分别到昭阳殿来看新太子
,送了礼物,其乐融融。一个月转眼就过去。流云真的是乌鸦嘴。他说的好像都灵验一样。在大典前的那一天,失踪了
一个月的人才终于出现。
无觞坐在昭阳殿中,端着茶杯等靡音走近,说:“音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靡音说:“你安排的都没有问题。明天大典应该不会有差错。”
无觞笑道:“不问为什么了吗?”
“似乎能明白一些了。”靡音坐在桌子的另一侧,深吸一口气。
“我知你能明白。”他放下茶杯,拉过不远处毫无表情的脸颊亲吻:“一月不见,音儿的怨气倒是重了。靠这么近都要
被你惊了。”
靡音淡淡的说:“你以为我要逃走吗?”
“不是吗?”紫色的瞳孔闪出一点疑惑,无觞松开他的脸,说:“选在那种地方。”
起初,靡音想了半个月,没有明白。无觞的心思太难猜测,否则姚世勋不会卷了铺盖在前几天去守皇陵了。后半个月,
心绪渐渐稳定,才明白。当自己看到太子位置关乎多少人以后,就不得不顾念他们。太子这个位置,给靡音的除了麻烦
,还有无法忽视的担子和责任。偏偏现在的靡音,最不想丢弃的就是作为人的感情。无觞很明白,因此把砝码增加了许
多,赌得是靡音的不舍。靡音说:“本来是不想的。因为无处可去。”
无觞的眉头难得皱了一下,语气陡然冷却:“现在那?”
“找找有没有其他可能。无觞。你给了我机会。”靡音的手蜷在衣袖中,冰凉若水。
“你凭借的是太子的位置?梅易初的帮助?还是九曲凌的势力?没有一个能够凌驾在我之上。音儿。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吗?”
“如果感情和理智无法剥离,或许我就有另一种选择。”大而化之的性格,并不意味着靡音没有原则。对无觞的留恋也
不知道抛弃自己的观念。可惜无觞只认为他慵懒,他讨厌麻烦,却没有看清靡音最恐惧的事情。忽略了在被推倒风口浪
尖上的时候,靡音所能做出的反抗。就像手中拿着一座天平,两侧就算趋近平衡也是有所倾斜的。
“让你当太子,你就这么生气吗?”
“不。”不是生气。而是意识到,如果真的为了所谓的责任,或许有一天自己又要不择手段的为了生存践踏更多的生命
而已。靡音说:“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愿意当好这个太子。”为了早些离开,还是要更努力一点了吧。
79章
“当好太子?”无觞动了动身体,侧面的睫毛抖动,说:“音儿不喜欢,又怎么能做好?”
“职责不是兴趣。”不喜欢的事情很多,能拒绝的机会又太少。
无觞抬手,从袖口取出一柄小匕首丢在桌上。锋刃瞬间没进,只留刀柄在外面。“音儿,你要是用它杀了我,现在就可
以离开。我给你这个机会。不还手,也不会躲避。”
靡音拔出它。那片寒光怎么看都是吹毛断发,杀人不留红的。无觞的脸看向前面,昭阳殿侧窗的霞晖投过来,将脖子上
白皙的皮肤染成了橘红。只要稍稍用力,那里的血管就会被割断,然后血流如注。人身上可以一刀毙命的要害不多,但
喉咙那里却是脆弱不堪。无觞说到的,必定能做到。他当真是不还手不躲避。要离开,这当然是最好的机会。做的,不
过是和以前同样的事情罢了。一时间,连自己浅浅的呼吸都能听到,明明没有生病的心脏也开始加速了跳动。手指在颤
抖,衣袖的遮盖并不能让靡音忽视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
铛。它滑落在地。下意识的,靡音用另一只手去抓这只的手腕。想要阻止抖动。
不能。怎么能杀了无觞?但自己的颤抖却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对内心泛出的那一点解决一切的暴戾心情深刻的厌恶。
只差一点,就又要亲手杀人了。这个认识让靡音死死的捏住自己的手,不许它动。
无觞起身,说:“这是答案吗?”不再看靡音一眼就离开了昭阳殿。
他是恼了吗?靡音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无力的瘫了一下,纠缠在一起的双手也开始觉得麻痹。和他对峙有意想不到的疲惫
,所有的精神都被调动起来去保持平静,以至于无觞离开时,靡音的力气就被全部抽走了一样。
靡音的睡眠很浅,一点风划过都会惊醒。反反复复的昏睡,然后再醒来。不知道是梦还是回忆。靡音想起了第一次杀人
的情境,伏在地上的人还有着挣扎的呼吸,被遮住的眼睛看不到惊恐的表情,被勒住的嘴边留下淡淡的口水痕迹。递到
自己手中的刀并不大,却比任何时候都感到沉重。自己没有犹豫,顺着沉重的力道将锋刃刺进那人的心脏。连呻吟都被
扼杀在口中,那人四肢挺直,然后就没有任何动静。血液没有从被刀子封住的伤口流出太多,但却飞溅到指尖。青哥玩
味的笑容若有若无,就像另一道伤口留在了楚然心上。在杀人的同时,楚然觉得自己也被杀了。再后来,杀第三个人的
那次,楚然才发觉,其实青哥是有着隐藏的温柔。那个被自己杀死的人,用恐惧和仇恨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在那天
以后的一个月,每个夜晚都会在那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忽的醒来,满头冷汗。不记得那张脸,却还忘不了那双眼睛。
今夜,没有冷汗。没有余力去考虑过多,第二天已经在天空的泛白中慢慢到来。浑浑噩噩,靡音眯着眼睛等待小布的叫
唤。那声熟悉的呼唤,大概会让自己暂时从噩梦中醒来。太子的朝服已经没有想象中的沉重,上面精致的白莲纯净却艳
丽。似乎在等待着被染成红莲的那一天。小布的兴奋和靡音的沉默出自同一个原因。那个老太监按时来到昭阳殿,拿着
写满流程的纸一项项检查,从头饰的多少,朝服的整齐,腰带的环节,玉坠的选择都一一确认。四处看的都是吉祥万福
,到处都是如意平安。直到他满意的点头,靡音才迈出昭阳殿。而外面,却还未真正天亮。
等在外面的车辇已经被换成紫黑色绘了金龙的样式,四爪的纹饰显示太子身份。四个抬辇的太监都是耀明殿的人。靡音
在正式典礼前是不能说话的,按照规矩这是要咬死金口玉牙。老太监喊:“起驾。”
仪式的举行都在玄冥宫西面的祈天台。从昭阳殿到那里,也按规矩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几次深呼吸让薄凉的空气充斥心
肺,刚起来时有些心悸的感觉也慢慢平缓下来。随着他的到来,太监又是高昂的宣喊。早已等待在那里的文武百官齐齐
跪下,没人敢抬头。靡音坐在车辇上面,除了黑压压的一片官帽什么都看不到。场面的肃穆让人不自觉的屏住呼吸,靡
音坐正,接受百官朝拜。距离这里还有几十阶石阶,而在那之上就是皇帝的注视。
靡音感觉不到视线。明明连距离更远的暗卫视线都能轻微的感应,却丝毫捕捉不到无觞的。空旷的广场寂静压抑。车辇
的行进让靡音觉得无比缓慢,还没有到能准确看见上面情况的距离,一寸一寸的移动让牙齿咬得轻响。放在车辇扶手上
的手指被风吹得冰冷,指尖绯红,指根苍白。
没有。什么都没有。高高的露台上一个人影都不见,靡音在看清时睁大了双眼。别人都低头,所以只有靡音看到。无觞
不在那里。这种时候作为皇帝不是应该在高处听太子要振兴国家的宣言吗?不是要带着太子跪拜祖先吗?怎么他不在?
期待被浇下冷水,指尖的凉传到内心,成倍扩大。
没有他的话,是不是连这个世界都会消失?就因为看不到应该存在的身影,空虚就侵占了大脑。靡音的哑笑被支在额头
上的手和宽大的衣袖遮在后面,与复杂的心情一样不想被窥视。只是这样自己就被打败了。那么昨天如果真的将他杀死
,会不会让自己的神经彻底的,崩溃?这个词只是默念,就有腐朽坍塌的绝望。
车辇停在石阶中间的缓台,剩下的路是需要未来的太子自己走的。石阶因为露水变得湿滑,不再看上面,专注脚下才能
让靡音不至于因为分神滚落下去。明明已经很近,却忽然不再着急了。文武百官跪了许久,这时才有胆大的抬头,看到
的只是缓缓上移的身影,心中焦急。登上那片高台,孤单的龙椅矗立在最里面,而胖太监却不知何时站在旁边。
“皇上有旨。五皇子年幼体弱,重伤未愈,恐难于担太子重任。朕思之虑之,意待时日成熟再行大典。准其暂缓登朝,
着太子太傅苏冉再行教诲。但行太子一切礼数、俸禄、用度。另,五皇子之母月妃系为和国艳容公主,当正其名,封和
贵妃。钦此。”胖太监说完最后的那句,眼神瞄了瞄靡音,一副无辜的样子。早上他去耀明殿,等他的就是这道圣旨。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突如其来的旨意就像一个箭靶子,胖太监合上圣旨就看着天空装死。跟着皇上是荣耀,可是这些折
寿的差事也都落在自己身上了。刚听完圣旨的大臣们纷纷抬眼,面露不解的看着上面。
这是……要和解吗?靡音开始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无觞的意思。行的是太子的礼数,却不用他上朝议政。无觞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