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看到了我
他没说话,我也没有出声。
第七十二章
“我们是不是要说幸会?”
我摇摇头:“我只是有点意外。”
“有什么意外呢?”他摊摊手走过来:“还是你希望在这里看到的人……是其他人?另一个人……你或许更想看到。”
我面无表情的说:“你的话有点酸味。”
“嗯,没错。”他干脆的点头承认:“我总是觉得你的存在是一个障碍,一个脱离了我熟知的秩序规律的意外。如果你
不存在,我想我会觉得一切都简单的多。”
“所以你从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希望我消失?”
“没错啊。”他说,缓步的走近我。他的相貌依然如我记忆中一样的瑰丽,那是属于塔拉夏的如玉丰姿……我有些恍惚
。
“汝默还好吗?”
我慢慢的说:“还好。”
“你们在一起的吧?”
“是的。”
他站在我身旁,看着那根石柱:“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不做什么。”
“真奇怪,这里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他有点悻悻的说:“最起码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你的。要知道我本来想在这里见到
的人也不是你。”
“你想见的那个人没有来过吗?”
“没有。”他淡淡的说:“一次也没有来过。”
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他和迪迪在一起……你没有他的消息吗?”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的笑容带着浓浓的讥嘲意味:“那个家伙马虎的很,指望他做成一件事,几百年也完成不
了。”
我追问:“青丝他……是不是已经身故了?”
毕竟青丝是一具人类的身体,若BALL说已经是许久之前事……
那么青丝可能已经在分离的漫漫时光中老去,死去……
我胸口一阵紧缩。
“没有。”他转过头来:“我对他……你知道的,不老药配制起来很简单。”
我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你给他喝了不老药?”
“那当然。”BALL有些冷冽又有些邪魅的笑:“不然的话,我怎么留得住他?”
“他自己也愿意喝那个?他知道那个所谓的不老药?”
BALL一点不心虚的说:“他喝完就知道了。”
我放弃和他讲道理。
汝默说的对,他这个弟弟从来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主。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根本不懂是道理。
一个只懂得欲望和杀戮的冒失魔王闯到人间来,没来及学会做人的规则和道理,就被代表光明正义的一派人追杀。更让
人意外的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中他居然迷恋上了死对头,但是也许在他还不知道爱是什么的时候,他被封印了。
多年的禁锢生涯对他了解人间或许更没有帮助,只是让他的心性更古怪,更加任性和执拗。
“后来呢?”
“没什么后来。”他爱理不理的问:“汝默为什么不来?”
我笑笑:“他对这些所谓的旧梦重温没有兴趣。”
BALL的脸色不是太好看:“难道他也没有兴趣吗?我还特地把鲁高因城做的一模一样……”
我更觉得有趣了,我一直觉得也许这个鲁高因的出现是一个诱惑,但是显然又不是对我的诱惑。原来是BALL想要诱惑青
丝……那个曾经与他敌对过的塔拉夏。
他好象有些迷惑,又有些颓然。
看着这样的他,我觉得有点好笑。
虽然他曾经那样恶意的想让我误会一些重要事情,但是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讨厌他。这个家伙很纯粹,象个不懂事的只
会恶作剧的孩子。
“要和我走吗?”
“嗯?”他不解的看我。
“我想汝默应该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他想了想:“我会去的,你留个地址给我吧。”
我把我们住的地方说了一下,他想了半天:“那里……好象很偏僻啊。”
“是啊。”
“那种地方种起来舒服?”
我问他:“你住在哪里?”
“巴黎。”
“住在哪里无所谓,以前你不是住在山巅吗?”
他点点头。我又问:“迪迪也在这里吗?”
“在……”他想想:“不过我也很久没见他了。他太不安份,总乱跑。”
“我昨天见到的是你和古难吧?你们昨天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看我:“我昨天就觉得有点怪的感觉,原来是你。”
“好了,不说这些了,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趟吧。”我和他告别,然后登出游戏。
我下了一点面条,把酱拌在里面填饱肚子。外面看起来很冷,让人怀疑着玻璃会不会冻裂。
也许会下雪,不知道汝默他们走到哪里了,是正在取书还是在返回途中。
我睡了一会儿午觉,好象没有真正睡着,有些恍恍惚惚的。
很静……很空旷。
荒凉的小镇,空荡无人的学校。
我裹着被子爬起来,屋里还是很温暖的,但是窗户外面……
开始飘雪了。
第七十三章
我有些痴迷的趴在窗前,看着洁白的象鹅绒一样的雪片纷纷扬扬的洒落。
说起来,我竟然从来没有这样直接而认真的看过下雪。
洁净而冰凉的雪……就象夏虫不可语冰一样,从前的我对雪的认知,也只有白和冷两样。
沙黄的天地间渐渐被这白色遮掩,覆盖。我的目光缓缓的投向远处。
在这样大的雪里,似乎有人从远处走过来。
也许是我的幻觉,这里没有什么人。
或许只是舞动的雪花。
但那道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我怔怔的望着。
那仿佛是一个正在接近的旧梦。
也象是一场重来的回忆。
雪越下越大,那个人虽然站在了窗外,可是我只看到纷迭的雪片,将他的身形遮掩的那样凌乱迷幻,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楚。
恍惚中好象听到许多声音,越来越大雪,视野里一片耀眼的白光。
我想起很久之前,我和培西拉在冰河附近寻找一个被劫掠的女子,那时候天将欲雪,一片莹白落在脸颊上,我还没有来
得及体会雪究竟是什么感觉的存在,全身已经僵冷。
在那之前,没有经过过寒冷的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一条畏寒的蛇,我生长在一片炽热的沙漠里,对寒冷没有概念也没有
认知。
现在的感觉,就象那个时候。
拼命想睁大眼,想看清楚窗外那个人究竟是谁。
可是身体却渐渐不听使唤,腿渐渐发软,手抬起来一些,却无法扶到墙壁来支撑自己。
就象那时,因为太冷,而要睡着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我并没有觉得冷呵,汝默设下的结界里,寒气是无法进入的。
为什么呢?
那个人,是谁呢?
最后的视野里,那个人慢慢的走近,他的手平平的抬起来,脆硬透明的玻璃窗忽然间变的如同水波一样柔软,那个人的
手象穿过水帘一样,轻慢无声的穿过玻璃,然后慢慢的接近我,手掌蒙在我的眼睛上。
他的手冰凉柔软,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沈眠的力量。
最后一瞬间我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我一定见过他。
我一定……
我听到茫远的歌声,分不清唱歌的人在什么方向,那声音似乎近在耳畔,却又若断若续如同离的很远。
这支歌我听过的。
在很久以前,那时候吟游诗人们会弹一种叫里多罗尔的琴。琴身很窄,上面有五根弦,样子非常象后来的一种叫梵婀玲
的乐器,但是它的音乐更美。
培西拉也会弹,有次我们在一家小酒馆儿里停留,被大雨困住无法上路,有个唱诗的人就在我们旁边弹这个,培西拉跟
他讨过琴来,自己拨着弦唱了一首歌。
就是这一首。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跳动的火光。
琴声变的清晰起来,我坐起身来,身上盖的毯子向下滑落。
“你醒了?”
我回过头,有些吃惊:“培……”
只说了一个字我就知道不是。
他的金发仿佛带着流动的阳光色泽,火焰跳动,那光泽也在跳动。
这个人?
他把手里的琴和拨片放下,问我:“我做了祛寒的热汤,你要喝一碗吗?”
我点头,点过头之后发现自己实在是过于随遇而安了。
这是什么地方呢?我睡了多久?汝默回来了吗?他有没有找我?
可能是活了太久的一定会有的后遗症,对什么事情都很难觉得新奇惊惧。
一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汤端到面前,我仔细看了看,又闻闻味道,喝了一口。
辣辣的,又有些甜。
里面有姜吧?
可是这个人,他究竟是谁呢?
那个人把琴又拿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弹拨,调子因为缓慢而显得有些忧伤。
汤我喝了一半,然后觉得身体暖和多了,也不再僵硬。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我的地方。”他并不抬头,仍旧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拨着琴。
有种不太协调的感觉。
我停了一下问:“你是谁?”
他抬起头来,手也停下了:“我还想,也许你可以给我答案。”
我静静的看着他。
“我不记得,也不知道……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里去,我是做什么的人,我有没有亲人或朋友,这些我都不知道。
”
他的表情慢慢认真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就这么一直一直走,后来我看到了你,你站在窗户里。我觉得你很
熟悉……我觉得我应该认识你的。”
我看着眼前的人。
是的,我认识过一个长相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但是那个人早已经死去了。
劳伦斯,培西拉的儿子,那个笑容温暖的圣骑士。
在库拉斯特的港口我们分别之后,他已经死了。
那之后他的身体里寄住着一个光天使。
然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谁呢?
第七十四章
我环顾这间屋子,地上铺着毯子,我躺在壁炉前面,看不到外面──窗上垂着厚厚的帘子。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
窗帘向外看。
一片茫然的白,看不到边际,分不出远近。天地相交的地方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似乎这是一幢遗世独立的房子,并不
在现实意义上的空间中一样。
“这是哪里?”
他重复:“我住的地方。”
他的思维和话语似乎都没有逻辑,我转过头来:“送我回去。”
“哪里?”他有点困惑。
“你见到我的地方,那个边陲沙漠小镇上的屋子里。”
他摇头,我觉得我向来很好的耐心正一点一滴的,以听得见的声响迅速流失。
“不行。”他说。
“为什么不行?”
他指指外面:“现在不能出去……也,不能进来。我等了很久,才等到刚才的一次机会。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
“不知道?”
他点头:“那时候,外面会有一扇门可以打开,从门可以去外面。我等了很久,门只开了两次。一次,我拣了这个身体
。第二次,就遇到了你。”
拣了这个身体?
我看着他,没有眨眼。
这是劳伦斯的身体。但是身体里的这个……是谁?
这问题我只想了一下就放弃了,天地间飘荡的灵魂太多,谁知道他是谁?
我要离开这里,汝默回来时若是见不到我……
我在地上没有找到自己的鞋,然后我想起他把我带出屋子的时候,我应该就没有穿鞋。
也没有什么厚的衣物,我看看外面的一片白,咬牙推开了门。
“现在走不出去的。”他在后面跟着我,声音不高不低的说:“没有路,怎么走也只会留在原地。”
我看他一眼,踏出了门外。
那白的果然不是月光,是雪。
因为心里已经先这样想着,所以踏出去的脚也并不觉得太冷。
没有被包住的脚发出淡淡的莹白的光,我有很久没有用过自己的力量。
感觉有些生疏,但并不算太吃力。
这里没有风,没有人声,没有车水马龙的动静,甚至没有鸟啼虫鸣。
这样的沉寂仿佛……
仿佛以前曾经到过的一个地方。
就象那个一息之间让我失去了良多的神魔缔约所。那一片神魔两界争战的焦土。铺满灰烬的城郊,大地上布满裂缝,掉
下去或就是无底深渊,或是地狱烈火。那一片焦土残垣的绝望平原上寸草不生,充满了亡灵和魔物。
四海和丽莲死去的地方。
这里的死寂,同那里有些相象。
已经走出了很远,前方依旧是一片朦胧的混沌,与刚开始见到的一样。
那个人依旧不紧不慢跟在我的身后:“没有出路的,再走一年也是这样。”
我转过头来看他:“一定有不同的。你那屋子里的东西,你做汤用的东西,你平时也总要喝水,这些都哪里来的?”
他说:“那边的崖下有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要走一天。”他说。
“你进出的门在哪里?”
他指指灰蒙蒙的天:“上面会有光漏下来,不过……谁知道什么时候呢。”
硬抗住的寒意一瞬间仿佛更加凛冽,我打个寒噤,觉得身体有些发沈。
“回去吧。”他向我伸过手。
我没有理会,但是转身向回走。
可是我不相信这里可以困死人。
神魔堡垒那里何尝不是如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片平原的一端是扭曲的时空的神魔堡垒,另一端就是地狱熔火的恶
魔之所。除此之外再没有一条出路。那里是封闭的,被扭曲了的一片空间。时间在那里是停滞的,空间是封闭的。
但是仍然有人进去,有人出去。
没有什么是真正的空寂。
我伸在颈上摸了一下,幸好上次汝默开玩笑给我系上的链子还在。
又走了好一阵子,才回到他住的屋子。
说是屋子也不确切,不过是靠着山壁凿出凹窝,又用石砖搭建了另一半,很粗糙,但总算有个房子的样子。门和窗子看
起来都是别处拆来的,与这房子明显的不协调。窗帘和地毯的质料都非常粗,麻线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毛发织的。
壁炉里的火还燃着,我走近跟前坐下,把僵硬的双脚靠近火焰。
他又倒了一碗热汤给我,我连味道都快分辨不出。
我始终无法适应寒冷。
他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拿着烤熟的肉干,撕开一块递给我。
我没有接:“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他自己啃了一口,声音虽然还是平板,但比刚才听得出多了一丝热切:“我想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