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抚上莫霜痕面无表情的脸,沙哑着声音问。
虽然看起来好象和一般时候没两样,他却觉得莫霜痕的样子看起来好......好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好象、就好象......
很多年前,他们初识的那一夜。
朦朦胧胧不知是谁的眼。究竟是他的眼朦胧所以看莫霜痕的眼也朦胧,还是莫霜痕的眼又变得像那一夜的江上月一般朦
胧?
莫霜痕没有回答,默默无语一如往常。只是好象,又有几分不同!
「你......怎么了......」轻轻柔柔地,抱拥。虽然自己的身体疼痛万分,却舍不得将半分力道施加在莫霜痕身上。
模糊意识里总觉有点熟悉。是不是在很多年前他也这般抱过莫霜痕?
莫霜痕像个娃娃般任他搂抱,不会笑、不会哭,木然的脸上一点像人的表情都没有,漆黑眼睛,似墨玉雕成。
「我......不是故意要躲你。」像是想安慰莫霜痕、也像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伤害你。
「......」这里虽然没有说完,但是莫霜痕懂。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半梦半醒间他变得有点像个孩子,低哑声调虚软,带点撒娇意味。从来没有向谁撒过
娇,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从来没有对象可以撒娇。
「......我没生气。」不轻、不重,声音也不大,只是恰恰让罗泓堰可以听得清楚。
「那......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人们常常在失去后在发现自己无法承受失去,罗泓堰也一样。他一直知道莫霜痕
对自己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朋友,却直到莫霜痕似视他如生人般擦肩错身,才明白莫霜痕对他来说重要到什么程度。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太重要的人,他不能够再失去莫霜痕。失去情人时因为有莫霜痕,所以他撑过去了,再怎么苦再怎么
痛也都过去,而如果失去莫霜痕这个朋友,他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却势必会失去!
莫霜痕没有再开口,以漫长静默代替言语。
「不要......不理我......」反复低喃,已不是请求而是陈述愿望。
陈述他心头,迫切渴盼。
莫霜痕没说话,不表示答应也没表示不答应;墨玉般的深邃瞳眸,从来就没有人,能够看得透。
「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要......唔!」猛地收口不言,别开脸,竭力压抑。
却终究无法抑止,忍不住让一口鲜红染印上杭褥。像要将内脏咳出也似的剧烈呛咳,腥咸液体悄悄自唇边溢出,在一片
雪白上绘出一朵朵艳丽的红花。
怵目惊心。
莫霜痕轻皱眉,迅速让罗泓堰平躺在床上。俐落地扯开衣襟,抚触按压,右掌细密包裹的纱布,虽稍稍阻碍活动,却无
大碍。
罗泓堰的剧咳在莫霜痕的碰触下慢慢平息,却有另一种反应被挑起。早已迷乱,却不知是因为伤还是因为人;不需清醒
,由近乎兽性的原始主宰。
血的腥气总会令猛兽亢奋,不管在什么时候。低声的呻吟,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欲望;但却可以清楚地知道,那
个时候他确实是感到些微疼痛。苍白床褥再添新彩,却是莫霜痕的血,抓握他手腕的手因施力过度而伤口迸裂,包扎的
布条也逐渐松落。
红,慢慢、扩散,慢慢、淹没原有的颜色。
再也、不能够、回到最初。
***
夏谪月在大老远跑到京城绕进小巷里转了一大圈后,终于由某个情报贩子手上得到罗泓堰的行踪!听说他,跟一个很漂
亮的女人在一起。
刚踏进客栈的时候他邋遢得要命,和一旁白净净俏生生的美人恰成强烈反比,脏到只怕连街上的乞丐都望尘莫及,更令
店小二连换好几桶水才让他从头到脚彻底洗个干净。
令店小二印象最深刻的是,想不到那么脏的一个人,在梳洗干净后冽是个挺好看的小伙子,和那个姑娘站在一起,行起
来可说是郎才女貌。
「他跟女人在一起?」夏谪月的眉毛纠成一团,心头无名火起。罗泓堰和女人在一起不在他意料之外,只是他害人为他
如此担心,自己却在这里逍遥快活?是什么跟什么嘛!
「唔、一开始和那位客官一道来的姑娘,待了没多久就走了......」
「那他现在一个人在楼上?」
「叹......也不是......」生得一张圆脸的掌柜,笑得有点尴尬。「不过,客官如果要找那位客官,大概晚一点会比较
好......」
「为什么?难道又有别的女人来找他?」
「......我是没看见人,不过听阿虎说,刚-楼去本来要帮客官送点茶水,可是房门给上了闩。而房里......有点声
音......」
夏谪月狠狠咬了一口,「这死小子倒还真有闲情?我找他找个半死,他却在这里厮混?不成不成、我一定要找他算帐!
」
「客、客官?你想干嘛?别、别太冲动啊--」夏谪月一溜烟窜上楼,身为寻常百姓的掌柜及店小二自是拦他不住。
呆望半晌,也只有叹口气,由得他去了。「这些高来高去的大侠们的闲事儿,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是少管为妙......」
二楼的上房,就只有那么一间有住人,所以夏谪月很轻易地就找到罗泓堰居住的那间房间。
才刚走近,便已隐约可闻房里传出粗重的呼吸声与显然受到压抑的暧昧低吟,搔得人心痒难止、
不由得脸红心跳。见过世面的一听便知房里此刻合该是什么光景,无怪乎方才掌柜的笑得如此尴尬。夏谪月越听越火,
不由分说,一脚狠踹开房门大骂「姓罗的你这个浑小子,你到底在干什么?」
***
黑发,柔柔披散开来。黑白相映总是强烈对比,衬得墨者更墨、白者更自,佳人、欺霜赛雪。倚窗凭栏,轻愁锁眉间。
门开。手捧药盅悄然步入的她美貌亦是惊世绝艳,只可惜那双透明澄澈的眼睛,焦点总是涣散。察觉了房中人并未注意
到她进房,刻意放重推门的手劲、发出轻响。
姑娘倏然回首。
似水容颜淡淡惊惶,直到亲眼确认来者何人,才稍稍舒缓在瞬间绷紧的神经。她笑,浅浅,似轻风拂。「好些了吗?」
姑娘的情绪仍未完全平复,响应的笑容几许僵硬。「好......好多了,谢谢。」
席尘瑛虽目不能视却还是察觉了,并不多说什么、也并未多加询问。「药刚煎好、还很烫,喝的时候小心些。」边说着
,边将药盅搁在窗前矮几上。
姑娘身上除了擦伤及瘀伤外,还有不少处由利器造成的伤痕,种类并不单一,会受这样子的伤,多少是牵扯了什么江湖
恩怨。
席尘瑛虽然心里明白却不愿多问,姑娘如果想说自会说,若不想说、多问只会造成她为难;
况且受惊过剧,这个女孩子对于过去的事情有些记忆混乱,现在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强要她回想也许会造成伤害,纵
然要问也不需急于一时。
从刚开始一句话都不敢说,惊惶地蜷缩在床角一动也不动,到现在能够自行起身倚窗、含笑招呼,已有很大进步;但要
到能够平心静气回想叙述,只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嗯......」秀气的姑娘依旧是怯生生地,像一朵再柔弱不过的花,轻轻一捻便会破碎。
倾听她细细将药吹凉、一小口一小口啜饮药汁的声音,席尘瑛陷入旧忆里。
她喝药的声音,让她想起她的姊姊。
自幼体弱多病的姊姊,在她记忆里总是在喝药,和因为伤重导致近日需不断喝药调养的姑娘不同,姊姊常是多吹点风就
会受寒,小病不断。
为此,她拼命钻研医术,想着总有一天要让姊姊的身子健康起来,不再那么柔似薄柳、不再多吹点风就要当心生病,能
够随心所欲多出去走走、多看看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甚至为了采药,伤了眼、再也不见天日。
姊姊很伤心、在那阵子不住流泪,她自己却反倒相当平静。既然已成事实,伤心也不能让她的眼睛痊愈,伤心什么呢?
但她还是很感谢,姊姊为她哭泣。
发现这位姑娘的时候,席尘瑛几乎要以为,是她那薄命的姊姊在呼救。
那个,被父亲逼得投水自尽的姊姊......离河不远的草丛、一身湿衣的女子、微乎其微的声音,当年,姊姊是否也是如
此?不同的是,没有人可以伸出援手......就连她也一样。
如果、只是如果,当初她一直留在姊姊身边,姊姊是不是就不会死?为此她常深深感到懊悔,却不能恨。因为,害死她
最亲爱的姊姊的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是她怎么也不能够,违抗的父亲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轻轻柔柔,相当谨慎的探问,发自刚喝完药汤的姑娘。
「没什么......」她轻轻笑,「倒是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姑娘的温柔婉约,也令她想起姊姊。温柔的姊姊、命薄的
姊姊,香消玉散在冰冷江水里的姊姊......所以她对于救治眼前这位姑娘时,格外小心谨慎。
当年她救不了姊姊,至少现在她可以救这个女孩子,这个、总令她想起姊姊的女孩子。
「......花......」低喃似梦呓,眼神也变得迷蒙。「窗外树上的花,很熟悉......」
「哦?」她记得,那是一株不知名的树。雪白而带点苍蓝的花是罗泓堰自雪影山庄带出的折枝,夏谪月花了好大一番工
夫才将这株树养活。虽微甜却冷,静静、幽幽,寒得令人不禁会想到梅的傲骨,在她记忆里不曾在第二个地方嗅过相同
花香。
这个女孩子,和雪影山庄有什么关系?
......或者,不是雪影山庄,而是莫霜痕?
她放足狂奔。也许自小这是想逃避某些无法逃避的东西,却怎么也逃不掉,人世间,本就有太多太多难以摆脱的恩怨情
仇。
不知奔出了多远,终于气力消耗殆尽,在某株参天老树一刖倒下。
她大口喘着气,心绪仍旧乱得可以。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仇还没有报,她不能够软弱、不能够哭泣。那个会温柔
地分摊她的悲伤、默默为她拭泪的人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不杀她?她要杀他啊!为什么不杀她?她甚至伤害了他最重视的朋友!为什么要留情?既然已经残忍地杀了她最
心爱的人,为什么不连她也杀了?她不记得莫霜痕是这么拖拖拉拉的人。既然已经无视她的痛苦,为什么又还要让她活
下去......为、什、么!
重重一拳捶在树干上,盘根错结的老树亦为之震撼。「为什么......你要杀她......」喃喃自语,仿佛近乎崩溃。
不曾向他问出口,因为知道他不会回答。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从不解释,他的所作所为是什么原因。
沿着素白手臂淌落的鲜血,好似来不及澄澈的泪!
***
他夏谪月虽然不算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狠角色,但江湖上能够令他说不出话的事情一向不多。甫一踢开房门,展现
在眼前的景象却令他怎么也想不到该说什么。
仰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发出呻吟的是他很熟悉的人,跨坐在那个人身上缓缓摆动腰肢的人他也认识。虽然长长衣摆及凌
乱被褥遮蔽很多东西,但光看情势和听声音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人在干什么。「你、你们......」打从会说话开始,
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张口结舌过。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本以为,他会看见一个美人与罗泓堰在床上打滚,没想到、没想到!
莫霜痕慢慢抬起头,望向夏谪月。
漆黑的眼睛,锐利、冰冷依旧。
如果光看他的表情,根本无法和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连在一起。
「出去。」仍然简单有力一如往常,丝一毫没有一般人被撞见这种场面时会有的不安。
夏谪月愣在当场,一时间忘了反应。断断续续传进耳里的呻吟声,就像一把钝刀磨砺着他的某根神经。看着罗泓堰的手
,紧紧环抱莫霜痕的腰,身体的震动幅度显示事情并不是温柔和缓地进行;若仔细瞧,其实不难发现莫霜痕苍白脸庞染
上薄红,微蹙的眉锋透露出强自隐忍的讯息。
如果夏谪月能够有意识选择,他绝不会看得这么多、这么仔细;眼下的情势却让他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下正确
判断。
「出,去。」复述的时候,语气略略加重。虽然神情仍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额上薄汗,却似乎变多了些。
夏谪月终于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立刻逃难也似地、飞快退出房去,顺手将房门带上。心跳快得令胸口发痛,脑袋里一
片混沌沌理不清头绪。究竟看见了什么?究竟看见了什么!莫霜痕这个看来高傲的要命的家伙,原来是个喜欢被男人捅
的变态吗?不、不会的......
虽然他很讨厌莫霜痕,却不得不承认,那家伙表里如一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没有可能会喜欢被人干......那么,他们到
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这就是,罗泓堰逃出雪影山庄的原因......?突然想起离开雪影山庄时,席尘瑛的表情,以及她说过的话。怕莫霜
痕明明能救,却不愿救......!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她那时眉上的轻愁,
似乎也有了另外的解释......是因为,罗泓堰,要跟一个男人,做这种事?
心烦、意乱。虽然终于找到罗泓堰、确认他还活得好好的令人松一口气,这种情况却让人不知该如何面对。该,怎么办
才好......?
在房外踱步绕来绕去,心浮气躁却怎么也不敢再进房。甚至堵起耳朵连房中动静都不敢听,怕听了脑海会不禁浮现房内
的光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头一次像个无知的孩子,茫然无头绪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事情好象不关他的事,但罗泓
堰毕竟是他朋友。朋友发生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闻不问?但这种事,偏又尴尬得可以--唉,烦死人了。
正自胡思乱想间,房门开了。
莫霜痕白衣依旧一尘不染,只是袖口沾染几许腥红。也不知是谁的血?夏谪月想提问却不知道该问什么,莫霜痕似乎也
没打算跟他多说,从他身边绕过、视而不见地飘然远去。
搔搔头,没有任何阻拦;因为就算拦下了,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总不成问他和罗泓堰做那种事的感想如何吧?看看莫
霜痕远去的方向,再看看紧闭的房门,夏谪月叹口气,决定还是先看看罗泓堰的情形再说。
真是的!掌柜说的漂亮姑娘该不会是指莫霜痕吧?那块冰哪里像女人了......害他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状况下,目睹
那么刺激的画面。真是、真是,唉......
甫一踏进房里,扑鼻的腥味便令夏谪月深深皱起眉。
罗泓堰在床上沉睡着。唇边虽残有血迹,但呼吸听来还算平和,身体状况应无大碍。能令他稍微放心的,也就只有这样
而已--枕褥上的血渍斑斑,看来实在惨不忍睹。
「喂、醒醒。」轻拍罗泓堰的脸颊,有些担心他为什么沉睡不醒。是单纯太累还是......?自己不懂医术,总不成就这
样把人送到小席那儿。她会难过的......「喂!」下手力道略略加重呼唤的音量亦加大,「你这笨蛋可千万别给我死在
这里啊,不然我要怎么跟小席交代。」
「唔......」罗泓堰终于有所反应,缓缓地睁开眼睛。「夏......月?」听发音就知道这个笨蛋还没完全清醒。
「你这个混蛋萝卜,要叫就给我叫清楚!」若不是清楚眼下罗泓堰伤重,还真想把他拎起来、狠狠摇一摇。家里姊妹太
多!让他拥有一个不太有男子气概的名字,所以夏谪月向来很忌讳人家叫不清楚他的名字;偏偏罗泓堰一头昏就容易咬
字不清,让他好几次都差点想宰了他。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知道席尘瑛会伤心,他早就狠狠修理这个王八蛋一顿。
「嗯...」似乎,又清醒了几分,甩甩头、终于睁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