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孑鲱

苏念在那坡三年好不容易长出的那点肉，回来后这几个月又统统都瘦没了。每晚暮岩摸着他一天比一天明显的肋骨时，

总忍不住皱眉抱怨“怎么越来越瘦？！”然后就做一大堆美味逼着苏念吃。起初苏念还硬着头皮吃，可后来却吃多少吐

多少。暮岩吓坏了，于是也不敢再逼他。

“在学校很累吗？如果辛苦就别做了。”暮岩望着床上背对着自己的苏念，忍不住叹气。

“没关系。”苏念头也没回，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暮岩看着他单薄的后背，还是忍不住把他揽进怀里。想了好久，才呐呐的说“苏念，我把你留在身边并不是为了折磨你

。我只是……”

“恩，没关系。你什么也不用说。”苏念疲惫的闭着眼，不让他再说下去。

暮岩望着他，良久，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搂着他发了会儿呆。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老师们组织活动要出去吃饭。苏念没什么心情本不想去，可李铭治却不许。

“别扫兴了。多出来活动才能早些融入大家。年轻人别那么死气沉沉的。”

“可我不太会应酬。”

“所以才要多出去嘛！再说了，就吃吃饭而已，也不需要什么应酬。”

苏念拗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苏念是新人，又是第一次参加聚会，所以一开场就被逼着打通关。硬撑着灌下十几

杯啤酒后，已经有点不省人事了。其他老师也没当回事，自顾自的吃吃喝喝。等酒足饭饱后，主任提议去KTV唱歌，大家

纷纷表示同意。可是看了眼还迷迷糊糊的苏念，主任有点犯愁。

“主任，我送苏老师先回去。你们去玩吧。”李铭治倒是会看眼色，主动提出送苏念回去。

“好好，那辛苦你啦！”主任也不推辞，高高兴兴的带着众老师奔去K歌。

李铭治把苏念扶起来，一手架着他的胳膊，一手扶着他的腰，把他带出饭店。苏念喝多了酒，出门又突然吹了冷风，胃

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在路边弯腰就吐了起来。李铭治拍着他的后背，然后掏出纸巾帮他擦了擦嘴。

“苏老师，你还好吧？”

“恩。”

吐过之后，苏念也清醒了些。第一次出来吃饭就失了态，苏念着实有些赧然。

“李老师，我好多了你不用管我，先走吧。”

苏念对李铭治抱歉的笑笑，想打发他先走。可是李铭治的手却依然固执的搂在苏念腰上。

“没关系，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李铭治嘴上似乎挺关心他，可手却悄悄从苏念的腰移到了屁股上。这下苏念剩的那点醉意也都惊没了，大力推开了他。

“真的不用了！我先走了。”

苏念说完，便慌忙拦了一辆出租车，逃似的离开了。坐在车上，苏念胸口闷得要命。他是长了张勾引人的脸还是好欺负

的脸？怎么什么人都敢来招惹他？！

下了出租车，苏念站在楼下来来回回的踟蹰，头还是有点晕。他不想回家，于是就又溜达回了学校。

晚上十点，学校里已经空无一人。他躺在操场的塑胶草地上，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头顶的月光柔柔的洒在脸上，可夜

晚的风却已经有些凛冽了。被冷风吹了许久，他有些冷，于是侧过身蜷缩成一团。此时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

眼，是暮岩打来的。苏念没接，直接关了机。借着酒劲，他也想任性一把。喝过酒的人感情似乎会比较脆弱，也更容易

释放。他躺在操场上往事一幕幕滑过眼前，突然鼻子就有些泛酸。再加之近几个月心里的压抑，苏念竟不自觉流起眼泪

。

此时此地倒也不失为一个发泄感情的好境地，在夜幕的遮盖下，在无人空旷的操场上，苏念无声的痛哭。

“老师？”

苏念正哭得忘乎所以，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他抬起朦胧的泪眼，发现施然正站在他面前。被学生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

模样，苏念羞愤的想死！施然平时就爱作弄他，这回看到他如此糗状，指不定又该如何消遣他。苏念越想越伤心，竟自

暴自弃的小声啜泣起来。只不过施然并没有如他预计那般冷嘲热讽，而是弯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拖着他的手在跑

道上奔跑。

“老师，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跑步吧！跑到四肢无力、满身大汗、脑袋空白……那时你就什么都不想了！”施然回头对他

微笑，然后拉着他大步飞奔。

施然是寄宿生，住在学校宿舍，而他的房间刚好正对着操场。临睡前他偶然看见一个很像苏念的人走进学校，大晚上躺

在操场上。于是他便好奇的出来看看。等走近时发现那真是苏念，他正蜷缩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施然知道他是在哭。他瘦削的背影，显得那么的无助。

究竟是什么，让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半夜三更哭得如此哀伤？施然有些好奇，又有点揪心。其实在顽皮的外表下，施

然是个很容易动容的人。这一刻，他很想抚平苏念的悲伤。

跑步或许真是个不错的方法。苏念被拉着跑了半圈后，便挣开施然的手，一个人狂奔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眼泪

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被风干。这样发疯般的奔跑，果然比傻瓜一样哭泣来得痛快。跑了两圈后，苏念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

喘气，手脚便像灌了铅一样。等他气息平稳后，施然才坐到了他身边。

“老师，你好点了吗？”

“恩，谢谢。这么晚了，你快回宿舍吧。”苏念对他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老师，难过的时候要说出来哦！”施然像对待孩子一样，轻轻拍拍苏念的肩膀

“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苏念喃喃低语，眼神有些发呆。

施然一愣，想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的问“老师，你还想跑吗？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我好多了。谢谢。”苏念轻笑，觉得这个顽皮的大男孩倒也有单纯可爱的一面。

施然望着他转瞬即逝的浅笑，不觉有些看呆。他安静的坐在苏念身边，突然希望这一秒能停留得久一些。

第二十三章

暮岩知道苏念今天有应酬，一直在家等他。可都快到十点了，苏念还没回来。他打手机，苏念不接，甚至直接关了机。

他打给主任，却被告知苏念早已回去。暮岩很担心，急着出来找他。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才发现他正和一个男生坐在

操场上吹风。

“你们在这干嘛？！”暮岩又忍不住发火，他心急火燎的四处寻他，可他倒好，和小帅哥席地而坐，吟风赏月呢！

“哦，你来了。”苏念闻声抬头。然后又拍拍施然的肩膀说“老师先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宿舍。”

“老师，他是？”施然看着脸色不善的暮岩，不禁皱眉。

“是我弟弟，你快回去吧。”

苏念对他笑笑，然后走到暮岩身边，拉着他走。暮岩想反驳，但还是忍住了，阴着脸和苏念一起回家。

“这么晚了，你到学校干嘛？主任说李老师早就送你先走了。”回家后，暮岩又开始追问。

“头有些晕，去操场醒醒酒。”苏念淡淡的回答，径直走去卫生间洗澡。

暮岩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一阵叹息。除了脸上惯有的倦怠，他似乎已经很久没看到苏念有其他表情了。

暮岩脱了衣服也跟进卫生间，从背后把苏念抱住“我们做吧。”

苏念没说话，依旧站在花洒下冲头发。暮岩低头吻他的后颈，伸手抚摸他的乳头和胸膛。苏念只是站在那，任他折腾。

“你现在不讨厌和我做了？”

“讨厌又能怎么样？”苏念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该死！讨厌你就直说！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让人受不了！”暮岩心里泄气，吼完便怒气冲冲的回房去了。

苏念也不理他，自顾自洗完后，爬上床就睡了。他太累了，连争执与反驳的力气也没有。

喝酒聚餐倒还真是联络同事感情的好方法。第二天回学校时，三班的语文老师陈灵便主动过来关心起苏念。

“小苏，你昨晚没事吧？李老师把你安全送回家了？”

“恩，我没事。”苏念轻笑。经过昨晚，苏念对他的印象打了大大的折扣。

“对了，李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说找你有事。”

“哦。”

李铭治是教研组组长，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苏念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安慰自己或许真的是他多想了。然后推开了办

公室的门。

“你来了？快坐。”李铭治看到苏念后，满脸堆笑的迎他坐下。

“组长找我有事？”苏念没坐，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

“坐下再说嘛！”

李铭治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坐下。不过苏念很快就挣开了。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此时苏念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苏念啊，我可还记得你十年前的样子。”李铭治并不在乎苏念的态度，望着他冷笑，大手放在苏念的腿上来回摩挲。

“你什么意思？！”苏念心里一惊，整个人僵住了。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过去那些事就没有人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苏念推开他，起身想走，却被李铭治一把拉住按在墙上。

“你知道的！当年欧阳烨和学生乱搞，气死了老校长。这事是世人皆知的！而你就是和他乱搞的那个学生。虽然那时你

已经毕业了，可你瞒不了我！否则说什么也轮不到你来收养欧阳暮岩。”

李铭治抓着他的双手，目光犀利的盯着他。那些不堪的过去，被赤裸裸揭露出来，苏念的眼泪一瞬间滑落了下来。想同

过去切割，为什么就这么难？！看来他果然是罪孽深重的人。

“别哭，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欧阳烨死了，不是还有我吗？”

李铭治凑到苏念面前，吻他的眼泪。当年欧阳烨的丑闻传出后，李铭治便想到了苏念。那个漂亮的、时常被欧阳烨带回

家辅导的男孩。对于苏念，李铭治充满了好奇。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能在学校和他重逢。李铭治觉得这简直是上帝

的安排！

李铭治正心猿意马时，苏念猛的推开他，夺门而出。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掩耳盗铃。苏念苦笑，这才是暮岩让自己来学校当老师的目的吗？！所有的情绪聚集在胸口，让他无

法呼吸。他狠狠捶打自己的胸口，却无法将那些悲伤打散。

苏念回了家，他没办法继续坐在学校。此时家里没人，暮岩去装修现场监工去了。苏念躺在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就那样不知躺了多久，直到暮岩回家，掀开被子把他从床上挖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了吗？”暮岩看着他，紧张的问。

“你就这么恨我？真的这么恨我吗？”苏念不看他，只是一个劲儿喃喃低语。

“你到底怎么了？！”

“赔你条命行吗？非得把我所有的尊严都践踏干净你才满意吗？”

苏念把眼光转向他，眼里蕴着泪光，身体瑟瑟发抖。他这样子，让暮岩看了无比揪心。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怎么了？”

暮岩把他轻轻揽进怀里，放柔声音哄他。可是苏念却推开他，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累了。暮岩，我真的累了。你放过我吧。”

第二十四章

放过他？怎么能放过！纠缠了这么多年，从他懂事以来所有的回忆几乎都和苏念有关。早已经把他融入骨血，若是放弃

，便是连皮带骨的扯自己的肉。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当初想的明明不是这样啊！从美国回来找苏念时，他就已经决定放下怨恨，和苏念好好生活了。

因为分开的那四年，让他明白自己对苏念的怨恨远没有思念来得强烈。

做出这个决定，对他而言并不容易。因为他和苏念之间夹杂了太多太多沉重的障碍：母亲与外公的性命、苏念和父亲背

德的恋情、他本该完整的家庭……哪一条都足以让他恨苏念一辈子。可是他还是想要回到苏念身边。因为他只剩下苏念

了！

但回来后一切却开始脱离他的控制。他和他都不快乐。

他也想像普通情人那样，温柔的去告白。可是他做不到，就算他可以跨越那些沉重的障碍和苏念在一起，也并不表示他

真的可以毫无芥蒂。在被苏念毁掉一切之后，他无法再让自己如此卑微的去祈求苏念的爱情。他也有他的自尊与骄傲。

所以他对苏念发脾气、用蛮横的方式强留他在身边。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对他深入骨髓的爱意。这方法简单

粗暴、幼稚可笑，可是陷入这执念一般的爱里，又有谁能保持住冷静的头脑？

但现在他害怕了。真的怕了。苏念说就算赔他一条命，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了。

暮岩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过去的挣扎与努力算什么？像傻瓜一样的去爱着本该恨的人。但那个人却宁死也不要和他

在一起。这种心痛与挫败让他茫然无措。

“你累了，休息吧。那边的房子已经装好了，下个月我们就搬回去。”暮岩帮苏念拉上被子，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暮岩，别再逃避了……”

“够了！你休息吧。”

暮岩逃一般的离开卧室，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吸了一夜的烟。

不能放开他。不能放开他！就算痛苦也得在一起，若是有一天他们之间连痛苦都消失掉，变得形同陌路，那么他的人生

还剩下什么？！

第二天，苏念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准备去学校。在暮岩没有给他答复之前，他不想随便旷工。另外，他也实在不

想呆在家和暮岩大眼瞪小眼。

他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暮岩，才一夜他便憔悴了好多。看他这样，苏念心里也不好受。事实上，他一直不明白暮岩为什

么那么执着的非要把他绑身边。若单纯只是为了报复，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在彼此纠缠的那些日子，他看得出暮岩也

并不好过。

“我去上班了。”苏念轻声打了个招呼

“你不高兴就不要去。我让你去学校原本也就是为了给你打发时间。”暮岩呆坐在沙发上回答。

“没关系。在你没想好之前我会继续上班。只是我们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你真的尝到报复的快乐了？”

“你别说了。我不会放开你。就算下地狱，你也得陪我。这是你欠我的。”暮岩并不看他，声音平静却是咬牙切齿。

苏念看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推开门。

苏念刚进校门施然就冲到他面前“喂！老师，你昨天竟敢翘班？！昨天晚课等了你好久。”

“哦，昨天有点不舒服。快进去吧。”苏念轻轻笑了笑

“不舒服？你没事吧？”

“恩，没事儿了。”

苏念拍拍施然的肩膀，走进教学楼，直奔李铭治的办公室。

“你来了？过来坐啊。”李铭治见是苏念略微愣了一下，随即便堆上笑容。

“我想和你谈谈。”

“关于你的小秘密？呵呵，我十分欢迎。或许我们也可以下班后找个地方慢慢谈。”李铭治摆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