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以为游逸诊伤为由一起离席,跟着游逸进了屋,门一关开始毒舌:
“你属蛇的么?扭来扭去的。”
游逸示威般的再扭两下,苏清颜杏眼一眯上前,扣着游逸的肩头把人拽起来,游逸哇哇叫着甩开徒弟的手,皱着脸骂:
“你是嫌我肩骨还没碎是不是?”
“知道疼就赶紧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否则过了今晚到了明早,你一个肩高一个肩低的时候可别来找我。”
游逸白了逆徒一眼,开始脱衣服,苏清颜嫌他动作慢,伸手过来扒,游逸又骂:“死小孩儿,你就不能温柔些么?”
苏清颜哼了一声,“那位生死之交够温柔了吧?”
游逸顿时语塞,瞪着眼睛脸上泛红,半晌儿才道:“你阴阳怪气儿的说什么胡话。”“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苏清颜
笑的乖巧可爱,头一垂正儿八经的检查起来。
被归舞伤到的肩头恰是当初在白沙镇挨了黑衣杀手一刀的左肩,那一道伤疤还在,如今又多了几个红肿的指印。
“这剑阁的大小姐脾气差是差,武功修为倒是上乘。”苏清颜知道游逸因为从小药石不断所以身体极容易留下挤压拧摁
的印记,可即便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把一个大男人的肩膀捏成这样,也着实不简单。
游逸瞅了一眼肩头的指印,脊背一阵发凉,“那丫头当真是动了杀心的。”
苏清颜取出一只小巧的绛色瓷罐,挖了些褐色药膏涂在伤处,不理会游逸呲牙咧嘴大呼小叫,只一心揉按推拿直至药膏
被皮肤吸收干净。
“多亏了他及时帮你活血化瘀,否则现在你的肩膀已经肿起来了。”
游逸当然知道徒弟嘴里的‘他’是谁,抿抿嘴巴,咕哝了一句:“既然是生死之交,做这些便是应该的。”手上一顿,
苏清颜神色暧昧的问,“那帮你撒谎承认你喜欢男人的事情,也是他应该做的?”
游逸嘴巴抿得更紧,深褐色的瞳仁微微泛着亮光。
苏清颜帮他穿好衣服,边洗手边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少装糊涂,你当我是瞎子?卓不凡对你可不一般,说是生死之交,我看可不一定。”他早说了这两个人之间不止那么
简单,卓不凡那边暂且不提,眼前这一位死也不承认,也不知道是真的迟钝到没反应还有意如此。
游逸有一阵的沉默,苏清颜又说:“交朋友贵在交心,你们俩可好,你瞒他多他瞒你也不少,这样的关系说是生死之交
傻子也会起疑,你们倆哪一个都不是傻子吧?”
“你这孩子……说话就不能好听些么?”游逸眉头一拧,傻子傻子的说谁呢?
苏清颜在他面前坐下,挑衅般道:“想让我说话好听,那你就别老做些傻子才做的事情。”
长江后浪推前浪,游逸无论是医术还是嘴皮子都不是苏清颜的对手,他早就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行了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一回剑阁会不会善罢甘休还是未知,可是卓不凡这样帮你的忙,代价可是很大的。你也知道江湖上的人最善以讹传
讹道听途说,今晚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
“我知道,”游逸打断了苏清颜的话,他也不想闹成这样,可是天不遂他愿,这是天意。“剑阁的人不是傻子,最起码
沈放不是,他很快就能想明白我和卓不凡的关系漏洞百出,不过已经无所谓了,他只是想给归舞找一个没有江湖背景的
小人物,好断了归氏重夺剑阁掌门之位的路,今晚这么一闹,他该知道我即便是名不见经传却也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小人
物,就算是假的,毕竟卓不凡和君既晴都动了怒,他得罪不起这两人,所以应该不会再来招惹我。”
苏清颜又问:“那归舞呢?她恐怕不肯轻易饶过你,还有归老太君,我想这一次沈放带归舞过来,恐怕归老太君也是知
道的,她一心想让归舞嫁进君家,既然你能让君既晴跟沈放翻脸,恐怕对你也要上心了。”
游逸摇了摇头,“归舞心有不甘是肯定的,但是她能不能来找我麻烦却另当别论。”
秀眉一挑,苏清颜看游逸,“何以见得?”
“你想啊,沈放和归老太君的态度对立,她需要一个有足够坚可靠的势力能帮助归舞夺取阁主之位的人物,在她看来不
论我和卓不凡的关系是真是假都一样,我既不是君家的人也不是泰山弟子,我的背景不够坚实可靠,所以她不会考虑我
,进而也不会放任归舞来找我。”
苏清颜缓缓点头表示赞同,游逸又说:“那两人虽然各有心思,可目的却是一致,剑阁要想重振昔日雄风就不可能得罪
泰山剑派和斗剑山庄,所以今晚的事情他们应该晓得厉害轻重,只要不放归舞出来找我和卓不凡的麻烦,其余三人应该
不会宣扬出去。”
“这么说你并不担心卓不凡会因此惹来非议?”
游逸瞥徒弟一眼,“不是不担心,是暂时不担心。”指腹摩挲这下颌,游逸又道:“不过也不能大意。”江湖上捕风捉
影隔墙有耳的事情太多了,他只是猜测剑阁的人不会肆意宣扬,但不能绝对保证,万一事情真的泄露出去了,那麻烦可
就大了。
凭心而论,游逸感激卓不凡帮他解围,所以不想因此连累他被江湖人议论,虽然诚如苏清颜所说,他们这种欺你瞒我的
生死之交顶多只是表面文章,可那人为他所做的事情确实实实在在的,他不能连累了人家又置之不理,虽然这个连累是
某人自愿的。
“你打算怎么办?”苏清颜见他许久没有反应,问了一句。
游逸突然起身踱了几步,转过身来的时候对苏清颜说:“清儿,给姓水的写封信。”
花厅里亮着灯,伙计奉上两杯香茶随即合上门退了出去,厅上只留卓不凡和君既晴两个人。
卓不凡闻着四溢的茶香,猜测着好友留自己下来的用意,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跟某人有关。和君既晴认识有七八年了,
卓不凡自然看得出这一路君既晴的目光落在谁身上。
游逸啊游逸,你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扯出一抹笑,卓不凡放下茶杯,“既晴,你我都不是外人,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君既晴浅浅一笑,“不凡,还是你了解我。”
“多少年的交情,若不了解你,那还算得上过命的朋友么?”
“是啊……”君既晴少见的叹息起来,双眼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双柳图,问卓不凡:“不凡,我们认识多久了?”
“有八年了。”卓不凡道,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君既晴的场景。
那一年九月初九登高节,是泰山四年一度的试剑大会,为的是选拔泰山至尊——飞虹、碧霞两柄宝剑的主人。当时的掌
门段正风门下有九名弟子,卓不凡行七,那时只有十五岁,却已是九名是师兄弟姐妹中最优秀出色的,也是段正风最得
意的弟子。那一年的试剑大会邀请了许多江湖门派前来观看,卓不凡就是在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君既晴和他的弟弟君非
然。
斗剑山庄的庄主光临泰山,段正风亲率夫人及众弟子出山门迎接,卓不凡便是在那里认识了君既晴和他的弟弟君非然。
试剑大会当天,卓不凡不负众望的脱颖而出,成为了泰山剑派历史上最年轻的飞虹剑持有者,一举成名天下知,江湖人
称:泰山飞虹卓七少。
那之后卓不凡离开了泰山行走江湖,并和君家兄弟保持着密切联系,三个人时常一同走南闯北行侠仗义,有一次卓不凡
和君既晴共同追击湘西恶盗,几经生死终于制胜,从此两人名声更震,江湖上也人人得知:泰山飞虹卓七少与君家的大
公子是过命的交情。
“八年了啊……”君既晴似是有所感慨,又叹了一声,卓不凡笑道:
“怎么了?你我应该还没到非要慨叹过往的地步吧?”
君既晴也笑了,指腹抚着茶杯边缘细细的摩挲,卓不凡盯着他看了一阵,也叹了口气。
“既晴,你若还当我是兄弟,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开口就是了。”
君既晴挂着浅笑看他,问了一个卓不凡没有想到的问题,“不凡,如果现在见到九儿,你会怎样?”
意料之外措手不及,卓不凡语气有些僵硬:“既晴,这就是你要问的?”
“当然不是,”君既晴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在心底想念了十五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该有怎样的反应罢了。
”
卓不凡思量着君既晴的话,看着他眼中露出的苦涩,心下一惊,掌心的茶杯跟着一颤,茶水当期圈圈涟漪。“既晴,你
……”
第四十六章
天刚破晓,阳光还透着几分夜的清冷,落在窗子上却是一片明亮的颜色。
游逸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挽着袖子洗脸漱口,手指伸到盆子里时嘶的抽口气,水泼到脸上时肩膀一哆嗦,咧咧嘴巴嘟囔
了一句:“真冷。”
皮肤苍白唇色浅淡,原本就是个病弱的模样,如今再添上两个乌黑的眼圈儿,瞧上去愈发的精神不济病态丛生了。
昨夜着实有些身心俱疲,可是真的躺在床上时却又一时无法入睡。游逸心事重,睡不着了便一同胡思乱想,越想越乱是
越乱越想,最后满脑子晕晕乎乎反而更睡不着了,于是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强迫自己从头梳理,这不理还好,理下来才发
现,他之所以遭遇到这么多麻烦又荒唐的事情,最直接的原因都是因为数月前在清河镇升平馆遇到了某个命里带刹的倒
霉鬼。
如果没有遇见卓不凡,游逸此刻定然不会坐在安庆城最豪华的客栈里却无法入眠。
如果没有遇见卓不凡,游逸不会和这纷纷扰扰的江湖恩怨有丝毫的牵扯瓜葛。
如果没有遇见卓不凡……
有些事情不经想,越想越往死胡同里钻,游逸吃定了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都跟那姓卓的狐狸脱不了干系,磨着牙指甲在
上好的丝绸被面上又挠又抓,郁闷至极。
遇上了就遇上了吧,为什么要救他呢?人在死胡同里转不过来弯儿的时候就容易异想天开,于是游逸想到当时在清河镇
如果不救那姓卓的,或许现在他还能继续窝在某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怡然自乐不用理会生死恩怨江湖是非,又或者当时
手慌眼花抓错看错,也在他那副药里放些别的东西?
当时已经月上中天,好不容易起了困意,当即便被这一颇为狠毒荒唐的想法激得消失无踪,游逸抱着被子脑袋摇的拨浪
鼓一般,愁眉苦脸得自我反省。
好歹也是个大夫,而且还出自医皇门下,就算学艺不精救不了人,可也不能杀人不是,虽然他已经杀了两个,可那是大
恶人,卓不凡再狡猾再坏,也还是个锄强扶弱的正义之士,杀了他有愧于天地良心还有辱师门,所以万万使不得。
好一阵的自我催眠,终于赶在三更敲响之前迷迷糊糊坠入黑甜乡,可是那些胡思乱想终究还是入了梦,折腾得他整晚睡
不踏实,总是梦见自己对着浑身是血的卓不凡见死不救,被死而复生的师父大骂为医者不思救死扶伤实乃无耻孽徒,又
梦见自己给卓不凡下了一大包砒霜,他家徒弟用风吟剑架在他脖子上鄙视他心狠手辣真是猪狗不如,更恐怖的是死了两
回的卓不凡一蹦一蹦的拉着他的胳膊非要他上泰山,浑身是血满脸黑紫的模样甚是恐怖,偏偏还要风姿翩然的对他一笑
,说:
‘游逸,我想了解你。’
一梦惊魂,吓得游逸险些尖叫出来,再也睡不下去,只得一边忏悔一边道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迫不及待的爬了起来
,一照镜子就看见两个大大圆圆的黑眼圈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回廊扶手上落了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吵闹的很,游逸推开窗惊飞了一群笨鸟儿,游逸靠在窗边儿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想着该怎么把脑子里头的乱七八走也排出去。
对面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游逸抬眼一看,一袭蓝衣的卓不凡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见他后便露出一个风姿翩然的笑。
“早。”
与梦里的笑如出一辙,只是眼前这个既没有浑身是血也没有满脸青紫,远远看去依旧那么玉树临风潇洒英俊。
脑子里再次浮现出僵尸卓不凡恐怖之极的笑容,游逸猛的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手起窗关‘啪’得一声响,人靠在窗子
上心虚的抚着胸口。
害人之心不可有啊~~~有了可要吓死人的~~~
卓不凡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弄的一愣,蹙着眉寻思了片刻后,抬脚朝游逸那屋走过去。屈指在窗楞上敲几下,游逸将窗
子打开一条缝,卓不凡好笑的问,“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你才发疯!小爷嫌天冷,关窗子不行啊?”
语气这么冲,还不是发疯?卓不凡再一挑眉,伸出手去扒窗子,游逸死不松手,两个人你拉我拽的较劲儿,游逸哪儿是
卓不凡的对手,哗啦一声窗子给他拽开了,游逸一个踉险些栽倒窗外去,卓不凡扯着他衣襟把人拎起站好,看着他的脸
后一愣:
“这是……怎么了?”
游逸脸色一黑,没好气的道:“没事。”
“还没事儿呢,你自己照镜子看看,都快赶上山里的大熊猫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游逸咬咬牙横了卓不凡一眼,“你有时间来说我不如先回去看看你自己的脸!”
卓不凡当然知道自己脸色也算不上好,昨晚和既晴谈到很晚,回房后几乎没怎么睡,所以才起得这么早。见卓不凡沉默
,游逸好奇的挑起一侧的眉毛,猜测着卓不凡没睡好的原因。
昨晚他貌似和君既晴秉烛夜谈来着,不管他们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必然少不了剑阁那破事儿。
不管怎么说,人家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虽然麻烦是惹下了,可是人情也欠下了,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该道声谢。
略寻思了一下,游逸正经了脸色开口,“昨晚……多谢你了。”
卓不凡闻言看过去,似是迷惑般盯着游逸看,看的游逸怪不自在的。
“看什么看,小爷我脸上长花了么?”
卓不凡笑了,问:“今儿果真是发疯了不成?”
“你说什么?”小爷好心跟你道谢你他娘的说小爷是发疯!你才疯了!游逸气的嘴一抽一抽的。
“平日里何时听过你跟我道谢,怎么今日突然转性了?”
游逸翻了他一眼,“该道谢时就要道谢,哪儿那么多理由。”
“游逸,你当我看不出来?”卓不凡说,“平时我豁出命来也不见你眉头眨一下说个谢字,昨晚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你
就这般正经的跟我道谢,难道我的命还不如说给剑阁的几句谎话来的重要?”卓不凡语气倒是闲闲的,可眼睛却死死盯
住游逸不放,像是要把他看出个洞来一般。
叫他盯得心虚,游逸大大的剜了卓不凡一眼,道:“行了,小爷跟你道个谢你还来劲了,有拿自己的命和谎话作比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