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江娶妻生子,又与君家小姐纠缠不清,谭烈一生所爱得不到回应,于是因爱生恨,因恨而入魔。
游逸扯了扯唇角,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你很他,为何还要留下我?”他问,满目的疑惑:“我是你心爱之人与别的女人所生,谭烈,你居然容得下我在
你身边?”
谭烈却看着游逸,面带怀念之色,“我恨过,但我总是记得你的眼睛,跟云江的一摸一样,你是他的血脉,我始终还是
狠不下心。”
“可是后来,你还是狠下心了不是么?”游逸冷笑,“你带我去楚门,便是为了报复?”
谭烈不语,封净初牵住游逸的手,对他说:“他那时已然走火入魔,否则杀尽楚门中人后又为何连自己的门人也不放过
?逸儿,上一代的恩怨本不该由你来承担,是我们自私的将你牵扯其中,你有理由怨恨。”
游逸垂头看着满头斑白的师父,轻声问道:“那么师父,你告诉我,在这长本不应该由我存在的恩怨里,你又扮演了怎
样的角色?他执意恋着我爹,你又执意恋着他,是这样么?”
第一百一十章
封净初一怔,看着游逸的眼,竟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你其实也是恨我的吧?所以你即便救了我,最后还是离开了我,你无法终日面对自己情敌的儿子,对不对?
”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一场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早已分不清谁对是错,逝者已矣,生者又当如何?
“我知道自己不该去责怪你,毕竟你只是个孩子,但你长得与你爹太像,尤其是这双眼睛……”封净初伸出手,描绘着
游逸细长的眼眸,喃喃的道:“看着你,我总会想起他对你爹那样的痴情妄想。”
于是想过将他交给别人,给他吃下混淆记忆的药,带他去找那早已改嫁他人的君家小姐,却被拒之门外。
“你娘原来早已不在人世,而你外公拒不承认你是君家后人,君凌也无能为力,所以我只好带你回了归离谷。”
君凌念在同时君氏血脉的情分上,送了不少奇珍异草,送药的人便是君家的长子君既晴。
“那孩子见你十分可怜,便时常来谷里看你,只是你那时候伤的太重,多数时间都在沉睡,后来君凌知道了,便强行带
走了君既晴,你二人再未见过面。”封净初叹着气说:“君凌虽然不比他父亲无情,但总归还是君家的后人,大概是他
下了死令,后来再也未见君既晴来过,我也不敢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一直未曾提起。”
如此一来,事情便清晰了许多。果然他与君既晴有过交集,只是他从不知道,那个人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陪伴了
自己月余。
难怪他总是对自己关爱有加,原来是血脉相连的缘故。
游逸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世事无常,也只能说是缘分所致。
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的光景,游逸抬头看一眼天边血红的颜色,突然觉得多年来想破头也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得到了
解答,心头便陡然空了下来。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似是解脱,又似是感慨。
面前两人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脸上有愧疚有歉意,看的人心头发酸。
“这些事情,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你自小心事就重,我怕你知道之后想不开,所以一直瞒着
。”
“既然瞒着,为何还要见我,如果只为了说一句对不起,那我先前就说过了,没有这个必要。”
封净初看着游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是谭烈握住他的手,对游逸说:“是我,我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几年,终于清醒过来之后,一直想要见你一面。”
“见我做什么?”游逸问:“楚云江已死,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的人是他,你见了我,还能怀念些什么呢?”
“正是因为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他,我才更要见你一面。”谭烈说:“因为,他是为了我,亏欠了你,而我,正是最因该
向你赔罪的那个人。”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们说一句对不起。”
游逸固执的坚持,消瘦的脊梁挺得笔直。
一直站在他身后默默不语的卓不凡忽然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游逸,他们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炉子上的药锅发出阵阵响声,那一副不知功效的苦药已经熬成,谭烈取来药碗小心翼翼的将药汁倒出来,游逸看着那浓
黑如墨的液体,眼角不由的一酸。
他记得当年,封净初也是这样为他熬制一副又一副的汤药,每日每夜埋首于浩瀚的书海里,只为寻找道一副能将他医治
完好的药方。而零碎又久远的记忆中,也不是没有过谭烈温和的表情,和母亲不舍的眼神。
世事无常,没有谁的人生能够完美无缺,游逸不幸,此生没有父母疼爱、兄弟帮衬,但不幸中的万幸,还有人在默默的
惦记着他、记挂着他,尽管这或许是出自愧疚与歉意,但好在,那是出于一片真心。
心绪渐渐的归于平静,游逸伸出手接过谭烈手上那一碗药,蹲下身送到封净初面前,轻声道:“师父,喝药。”
一句话,便意味着原谅。
封净初不禁落泪,伸出手拥抱游逸。
如此,再好不过。
随后的一晚,十年未见的师徒二人促膝长谈,房里的灯亮了一整夜,屋外,卓不凡与谭烈守在门外,对桌饮茶,相谈甚
欢。
至于那装疯卖傻的欧阳靖,抱着黑色的小狗,百无聊赖的逗弄半大的落影,直到小孩儿绷不住脸面,大打出手。
第二日,天气是明媚如春般的晴朗,尽管秋风依旧寒冷,阳光却终究带着暖暖的味道。
游逸坐在凋谢的紫藤花架下,细心照料火上的药锅。
卓不凡看着手里的一纸书信,脸上的笑意不断。
“这信要是给水楼主看了,会不会气的火冒三丈?”
游逸头也不回的应道:“何止火冒三丈,简直就是怒发冲冠。”游逸拍拍手,转过来露出一个理所应当的笑,说:“他
才是聆风听雨楼的总楼主,事无巨细若是都给我这个副楼主做了,还要他做什么。”
卓不凡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封住,又问:“是不是该写个信让清儿也过来?既然封前辈还活着,总该让他们见见面
才好。”
游逸一边搅动锅里的药汁,一边道:“这个不用你说,我已经让落影去办了。”
“让落影去?”
“对啊,你没觉得那欧阳靖天天围着落影转么,果然,我前脚让落影出门,那厮后脚就跟去了,一看就没安好心!”游
逸愤愤的丢掉筷子,怒不可遏。
“这不挺好的么,他不在,也省得天天来招惹你。”卓不凡笑道。
游逸拍着桌子叫:“不好!我家落影那么乖,可不能白给他那呆子调戏!”
“你连这事儿都要管?”卓不凡凑过去,伸手勾住他的腰,光天化日之下偷了一个香。
游逸犹未察觉,仍旧磨着牙叫:“他装疯卖傻耍小爷玩儿的帐还没算清楚,想拐我家落影,门缝儿都没有!况且我家落
影又不见得喜欢男人!”
卓狐狸得寸进尺,爪子在另一边脸侧上捏了又捏,一本正经的道:“也是,前些日子似乎跟归大小姐挺合得来。”
游逸嘿嘿一笑,道:“你说,归舞丫头和欧阳靖,谁会比较厉害?”
卓不凡一口白牙要在软软的耳朵上,笑曰:“这个嘛,走着瞧吧。”
就是,走着瞧嘛,总之,他游小爷绝不会让欧阳呆子如愿就是了!
游逸咧着嘴贼兮兮的笑,身后的狐狸勾着色迷迷的上下其手,院子里一派宁静,只有锅里的药还在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寒冬将至。
游逸终是决定离开西安,回杭州去帮水无漪那妖孽的忙。
剑阁那边已然开打,归氏一族与沈放一派公开对阵争夺阁主之位,聆风听雨楼既然站在归氏一族一边,自然不能袖手旁
观。
西北寒天,冷风吹在脸上,刀一般的疼。
封净初不放心的又将游逸身上的裘衣拉紧几分,叮嘱道:“江南不必西北,天气阴寒的厉害,你背上的伤可要注意。”
游逸裹得跟个棉包子一样,点个头都显费劲,不胜其累的应道:“知道了,比起我,您还是多关心关心您自个儿吧。”
“我就是担心你,剑阁中人都是不好与的,你可要当心。”
“您就放心吧,”卓不凡替游逸整了整头上的皮帽,道:“有我在,一定保他平安。”
封净初瞧这卓不凡点了点头,道:“就拜托你了,这孩子脾气倔,你多担待些。”
游逸听了老大的不高兴,嘴一撅就翻了个白眼。
卓不凡宠溺的一笑,道:“前辈放心。”
临别在即,游逸总还是恋恋不舍的,蹙着长眉看着谭烈,道:“你会照顾好我师父的吧?”
谭烈冷漠的唇角勾了勾,道:“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时常来看看。”
游逸抿抿唇,对着封净初道:“等开了春,还是搬回归离谷吧。”
封净初笑了,谭烈握住他的手,脸上的淡漠被温柔取代。
游逸瞧着他二人,挑挑眉再不多说什么。
马车沿着来时的路缓缓驶出西安城,游逸掀开帘子再度回首那厚重高大的城墙,心里早已不复来时那般疑惑混乱。
驾车的人换做了卓不凡,因为落影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被派往剑阁协助归舞对抗沈放。
“风大,你回车厢里面坐着吧。”卓不凡说,扬鞭催促马儿拐了个弯驶上宽阔的驰道。
游逸碍着门边坐下,靠着卓不凡的背,笼着袖子道:“就剩你跟我两个了,要不,回杭州之前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天寒地冻的,你想去哪儿?”
“要不,先去金陵吧。”
卓不凡笑了笑,说:“好,你说了算。”
游逸无声的笑起来,靠在结实而温暖的背上,脸上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灿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