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上——木之

作者:木之  录入:12-05

“众卿且退下,此事朕需与丞相详谈。”我微抬手,一挥,转身回御书房。
众臣恍然大悟,以为陛下好面子要私下解决,知机地退了出去。
孔相也一脸理所当然跟上来,门一掩上,他便语带责怪道:“日君,你最近太不像话了!”“皇”字犯讳,日君是我的字。孔相是权臣,但当今太后是他的女儿,皇帝是他的外孙,皇后是他的族人,他虽有误国之嫌,对孔家之事多有偏颇,可更多把翎凰当作自家的东西,维护翎凰的心可能比如今的我更坚定。不然不会在打压反对势力时仍放那些于国有利的家族放一条生路。在军方有着强大影响力的安家就是一个好例子。不过这次我升安家的女人为四妃之一,又把千殷过继给她,可是令孔相如锋芒在背。放过安家是一回事,让他们坐大又是另一回事。但出于对外孙那懦弱昏庸又任性性情的了解,他按捺到今天才发作。毕竟那几个皇子正受宠,激怒他让他闹起来就不妙了。幸而,几日前终于听到外孙腻味了三皇子,不再日日召见,心想时机成熟。加之,不知为何,皇后那娇纵的性子最近收敛不少,居然反过来劝太后和他不要过分肘制皇帝。孔相的心也有点不安,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早分开还受宠的大皇子千雅和其他小皇子,顺便巩固太子的地位。但内心深处,比起太子,孔相更喜欢当今皇帝。太子虽然也是孔氏所出,自小却聪慧敏锐,极有主见,将来登位,一个不好恐怕会给孔家带来灭顶之灾,当今皇帝则是唯孔家之命是从,好控制得很。孔相自然更愿意皇帝在位的时间更长。
也亏得我之前认定的“脓包皇帝”的好演技,给了孔相这样的错觉,令我有了时间和自由准备一些事。
我看着开始滔滔不绝训示的孔相,似笑非笑:“丞相……”
……
一个时辰后,丞相面带微笑走出大殿,向等候的官员宣布皇帝的又一次“妥协”。只有极少人发现,丞相笑容下的僵硬、恐惧和悲哀。
因为我给他看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大将军安楼擎亲书的勤王血书,御林军的虎符以及三个瓶子,其中两个已空,里面的东西在当今太后皇后体内。
我没打算废掉这个丞相,因为我无心亲自劳心劳力去做一个好皇帝。如今外患重重,如果我想轻松度日就没必要在朝廷发动过大的变动,招惹各国的猜忌,维持表面上的现状是必要的。我只需控制孔相,让他无法过于偏帮孔氏,给千檀千殷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就行。到时如何掌控朝政、铲除孔相的党羽,就看他们手段了。
不过……我面色一沉。孔相震惊过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果然只是你们手中的玩偶”?
你们……
千雅走进御书房,看到的就是父皇一手敲着桌子,神色沉吟。察觉到他进来,美丽慵懒的脸一侧,缓缓勾起唇,颇有几分愉悦。
“来了?”
千雅心里一柔,轻“嗯”了声,走到父皇身边,任他揽入怀里。
“想出宫吗?”我敲敲桌上的奏折。
“听凭父皇吩咐。”千雅道。对于出宫,他心里是不想的。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份温暖,就被逼着分离。不过,他不想给父皇添麻烦,势力极大的孔家是铁了心要他走的。事实上,他对父皇的处境了解不深,都是听宫人道听途说,只是常跟在父皇身边,感觉他与传闻中的大相径庭。单那威严逼人的气势,就不可能是昏庸的人拥有的。
我听了戏谑一笑:“我是不舍得放你的,不过,你的确得出宫建府。”
“?”千雅脸一红,自然知道父皇指什么,却有些疑惑。
“封了王,建了府,你人回来。”我捏捏他愈见嫩滑的颊,语气带着连自己也没发觉的宠溺。
千雅赧然,回道:“好。”声音细如蚊呐。
“这样陪在我身边,你心甘情愿吗?”看着他清冷中带着心安满足的小模样,不期然想起千殷那小野兽最后那个要求。我给他实现愿望的条件,那千雅呢?千雅又有什么愿望?其他小家伙呢?好像我都未问过。都是儿子,厚此薄彼似乎不是好父亲的行为。
千雅似乎有些惊讶,眨了眨凤眼,想了想,然后仿佛想到什么,唇角含笑,慢慢道:“我没有想过……”不过待在父皇身边,我是愿意的……
未竟的言语似乎这么说着。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轻轻俯身吻住他的唇,辗转缠绵,直到他气喘吁吁。
“那你有什么愿望吗?”
千雅的脑袋被突来的长吻变成一堆糊糊,下意识道:“有父皇陪着,永远不再孤单一人……”
“呵!永远……真是贪心的小家伙!想永远有我的陪伴,代价可是很大的。”我挑眉说着。
此时千雅已经回过神来,本来还为自己脱口而出的愿望而羞愧,听到父皇的话却猛地扬首:“可以吗?我会很努力的!”
我深深看着他,那双与我一模一样的凤目充满了执着坚定。
“我等着,千雅。”我轻声道,“别让我等太久,否则,我会先把你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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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千雅最后被封为宁郡王,在宫外建了一座郡王府,并授为中书令何秦的副官。中书令负责起草皇帝的一切诏书,常伺帝侧。千雅身为他的副官,自然亦长在我左右。这一点众臣是心暄不已的,分明是换汤不换药。但孔相没有说什么,其他人也不敢妄言。
千檀作为东宫太子正式踏入朝堂,奉旨准备明年的春祭。看样子倒沉稳从容,没有露出任何得意松懈,因而获得了普遍赞赏,暂时占了上风。
千殷则与安家渐渐走近,向我请了几次旨离宫探访。如今他在我面前也是一副恭敬孝顺的模样,没有了以前的张牙舞爪,不过扮作温驯的小野兽依然是野兽,端看他如何扭转劣势。
至于神羽宫里剩下的千夔千铮,稍微听到风声便嚎得惊天动地,死抓住宫门不放,逼得我“无奈”地留下他们。而后加入的千翌与他们年纪相仿,又呆呆的乖巧听话,很快被哄得整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变成祸乱神羽宫的小帮凶。
日子渐渐清闲悠然起来。我每天看看书,看看小凌子呈上来的情报,再稍微运动一下,晚上搂着温香软玉的千雅睡觉,心情不错就遛遛剩下的几个小家伙,竟不觉得无聊,还趣味横生。
直到千夔挥动着一条树枝在神羽宫“冲锋陷阵”,我看着他毫无章法的动作节奏,我才想到一个一直忽略的问题。
我竟一直没为儿子们找一个适合的老师。众皇子中,因为皇后的阻扰,算起来,真正接受过教育的只有千檀。想有所成就,除了悟性,系统的教育也是十分必要的。而且,以千翌的年纪,必须尽快通过学习开智,不能浪费了他的资质。
既然是教育,自然问问他们的意愿,因材施教。
千檀千殷不用说,想做皇帝的人,我会安排。
千雅想对我有用,教导的事由我负责。
于是我问剩下的三只。
“我要当大将军……”千夔挥动他最近不离手的树枝,抢先道,竟颇有几分气势。这个志向不错。我正想点头,他更有气势补了句,“奸 淫虏掠,无恶不作!”
饶是我再镇定,也不禁一阵无力!
千夔小脸特严肃认真:“书上说的!忠心耿耿的大将军都不得好死,只有奸 淫虏掠无恶不作的大将军,才能欺上压下,人人畏惧!还可以拥兵自重,自立为王!这样的人最强大了,不会让人欺负,还可以保护人!”
总算听出最重点的那句。
“谁敢欺负你了?”你不欺负人神羽宫就太平了。
“那是现在。”千夔小脸一黯,又马上神气活现,“我要变强,不再让人欺负!保护父皇!”
语毕,趁我微微失神,丢下树枝扑过来。我只得抱着他。
“哥哥,我呢?”千铮闻言,从不知名的书中抬起头,不高兴了。
“你?”千夔想了想,认真道,“你不和我抢父皇了我就保护你!”
“我没有抢。”千铮反驳。
千夔想了想,好像真的没有,于是不甘不愿道:“好吧,顺便保护你。”
千铮满意点点头,继续翻书。
我揉揉额角,问千铮:“那你的愿望呢?”
千铮眨眨眼,看着我,沉着冷静又斩钉截铁说:“压倒你!”
……
我面无表情,冷冷地瞪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家伙:“你、说、什、么?”
千铮依然沉静如水:“好弟弟,要实现三哥的愿望。”
千殷?
“小野兽,如果你想做皇帝,你必须忍住这种需求。即使想要,也必须做上位者。”果然是双胞胎兄弟,千夔马上模仿我的语气道。
“你让我做上位者吗?”千铮平平接着。
千夔哼笑一声。
完毕。两个小鬼笑得万分暧昧齐齐看着我。
沉默。
我微眯眼,轻轻笑了。千夔千铮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是千翌提供工具让我们偷听的!”千夔非常没有义气拉千翌下水。
“嗯?”我转向千翌。
从一开始他就很认真摆弄着手中的两个柱形小铁罐。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头朝我一笑,软声道:“愿望,不是痴儿……”以为轮到他说愿望了。
我微凝眉,对着千夔千铮道:“把工具交出来。”我倒要看看弄出什么来。当时我明明没察觉他们在。以他们的修为,不可能躲过我的灵觉。
千夔千铮对视一眼,朝千翌手上的铁罐努努嘴。
细看下,原来两个铁罐中间有线连着。竟是土电话,不过制作更为精细。
“你们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东西从哪学来的?”
千夔耸肩,挠挠头:“都是从御书房的书里面看的。”
“书?”我看了千铮手上的书一眼。
他大眼一眨,把书合上,放到一边,很镇静。
我笑了。
小手马上捧着书奉上。
我拿起,随意一翻,笑意僵在唇边。
居然,是一幅幅春宫图,还是龙阳之好的那种……
教育,果然是必要的。

几日后,我把儿子们全叫到御书房,向他们介绍新的太傅。
新的太傅叫向日桐,是前从四品翰林学士向云瀚的幼子。这向云瀚二十岁中探花入朝,为官四十载,历经三朝,竟然安稳无恙,浮动不大。只因他是有名的“书痴”,不通世事,只埋首书丛,专心学问。众人虽然不喜他孤僻的性情,却又因他的热衷学道却始终无甚威胁而不与他计较。多年下来,朝中竟越来越少人知道他,却任他穿梭朝廷。好一个大隐隐于朝。
我是通过阅读大量情报,抽丝剥茧才发现这个人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富五车。这样的隐士必然是奇才。但他既已选择隐世,想请他出山自然艰难。我亦足足与他谈了三个时辰才说服他把幼子暂借给我。不过此刻他必定十分郁卒,因为他的三个儿子中,真正继承他衣钵的就是这个幼子,对他自然格外爱惜,于是他在我面前把这个小儿子的诗文赞得举世无双,以此蒙蔽我让我忽略他的其他才能。可惜被我看穿,还顺水推舟把他要了过来。
这向日桐也的确出色。外表飘逸俊雅,气质却淡然幽深。定定一站似乎并不亮眼,看久了却再难移开眼光。小家伙们都是有些眼力的人,对这人成为他们的新太傅没太大抵触。我让他自行安排小家伙们的课程,但定案时必须交我过目。更特意说了让千翌千夔千铮先学一段时间,再重新告诉我他们的志向。
不过,吩咐完后千夔这个小机灵鬼问了我一个问题:“那父皇和先生,谁学识比较厉害?”
发现所有人都看着我等我回答,我微扬唇:“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学识。我所学的一切就是为了坐稳我的位置。而现在,我是你们的君上、父皇。今后,我也会教你们怎样坐稳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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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微扬唇:“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学识。我所学的一切就是为了坐稳我的位置。而现在,我是你们的君上、父皇。今后,我也会教你们怎样坐稳自己的位置。”
“父皇,请恕儿臣直言,父皇登位至今十五年,上不能效睿明帝(皇帝祖父)敬瑞帝(皇帝父亲)之治,下纵容外戚擅权,疏于朝政。这样真的值得儿臣和众位弟弟效法吗?”千檀声音清朗,说得话大胆至极,却态度坦荡,一针见血。自皇后要他牺牲千翌那事后,这小家伙仿佛解开了什么束缚,展露一个太子该有的头脑、手段。虽然对父皇有着本能的孺慕与亲近之意,但以一个未来帝王的眼光,父皇的所作所为明显是不合格的。这次关于皇子的事父皇的再一次妥协更说明了他的无能,明明之前提醒过他的。另外,千檀心里亦不喜父皇后宫生活的荒唐□。他或许感觉到父皇与孔家情报网上所书的不一样,但不足以推翻一直以来对父皇的行为的不屑。加之,不久前在御书房发生的事,被逼与千翌分离,千檀很确定那时自己真的对父皇生出恨意。父皇漫不经心目中无人的态度也令他反感愤怒。千檀心里已经视之为敌。
我对千檀的挑衅不以为然,环视其他小家伙:“你们和千檀的想法一样吗?”
千雅摇摇头,微欠身道:“我听父皇的。”
千殷垂下眼,恭敬道:“谢父皇赐教。”
千夔嚷道:“父皇最厉害了!要跟父皇学。”
千铮很简洁:“父皇。”
千翌站在千檀身边,困惑地咬手指:“父皇……”他可能不太懂千檀在说什么,毕竟千檀说得太文绉绉了。见其他兄弟都提到父皇,他很合群地叫了声。
千檀皱着眉,脸微微涨红,却是迷惑不解。千雅附和父皇不奇怪,因为他们关系不正常,四弟五弟六弟跟着嚷他也不奇怪,他们年纪小,无法理解朝堂上的事。但千殷也这样说就引起他的关注了。他知道这个弟弟将是他夺得帝位最大的对手,即使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以前他根本没注意过三弟,皆因皇后深恨三弟母子,三弟母亲被折磨至死,三弟早产身体虚弱,但皇后依然不放过他,除了令他消失在众人视野里,还一个劲把他往死里整。但如今一切都变了,父皇找出了他,让他依附安家,让他拥有了可以与太子的抗衡的实力。因为安家,因为这一层仇恨,孔家和皇后对三弟格外上心,他也因此知道了很多关于三弟的资料,他也问过自己,如果自己遇到同样的事,他可不可以重新站起来,但光想已经非常难受。三弟的坚韧隐忍令他暗生佩服同时又如锋芒在背。观三弟行事,虽然尚显稚嫩,但恭谦守礼,进退有度,知人心,有谋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这样一个人,即使曾经与父皇关系暧昧,也绝不会因此听话盲从。他竟是真的认可了父皇。
“千檀,我对你说过,不要太依赖孔家的力量。你已经被自己的偏见和表象蒙蔽了眼睛。我知道你有孔家的情报网支持,但你必须明白,情报有真有假,情报需要分析。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真正的事实需要抽丝剥茧后才能得到。”我缓缓道。一个帝皇必须把监察权用得如臂指使。
千檀不自觉回想了一遍情报,经父皇这么一点,似乎真有少数记录有点不对劲,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儿臣,受教。”他很干脆跪下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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