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李道文。
开会当天戚葵迟到了,在会议室前身不由己地心跳如擂,咳嗽半晌才能迈进去。
李道文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黑西装白衬衫,配条海蓝细领带,英挺端正。
就像放电影慢镜头一样,他握着杯水保持着从座椅站起的姿势,望着戚葵这边,微微笑了笑,露出雪白的两颗虎牙。
戚葵魂不守舍地被迎进去,安排在小蒙与李道文之间坐下。
他脱了外套放下公事包,找到眼镜戴上后抬头,刚好见到李道文将手中的水杯往自己这边推了推,低声说:「先喝口水
,不急。」
他声音低沉,可听在戚葵耳朵里就像有支小锤子敲打耳鼓一样,让他脑里一荡一荡地发懵。
「还好吧,」小蒙凑过来,按一下他肩膀:「葵哥?」
「呵,」戚葵心里狂呼镇定,尽量姿势体面地端起水杯喝一口:「没事。」
他作个深呼吸,这才发现长桌另一端坐着程浮,心里「咚」地一沉,忙板起脸跟秘书示意:「开始吧。」
会议进行得颇为顺利,可戚葵却越来越坐不住。
为了放幻灯片,会议室内光线调得颇暗,李道文回头冲戚葵笑笑:「这样看得见?」他有意无意,手背蹭了蹭戚葵的膝
盖。
戚葵吸口气,面无表情:「我是散光,还没瞎呢。」
「啊,不是那个意思,」李道文侧头靠过来,呼吸几乎吐到戚葵脖颈上:「我是说,我有没有挡住你看那边的幻灯片。
」
李道文幽黑的眸子在暗室里看起来格外深情款款,戚葵心里不住发紧,往后挪挪椅子,微笑摊手:「现在可以了。」
「真的吗?」李道文还不放弃,蹭着桌板凑得更近:「不如我们换个位置,你比较瘦,我比较喜欢从你后面来。」
戚葵被他语带双关地说得横眉怒目,转身才发现已退到了长桌尽头,一收手不小心把水杯打翻,滴滴答答地淋了满身。
他心乱如麻,连骂都懒得开口,铁青着脸径直出门。
李道文冲满场表情各异的男人露出个胸有成竹的表情,跟了过去。
戚葵一个箭步冲进洗手间,咬牙切齿地将门从里面反锁起来。他扑上盥洗台,看到镜子里自己双颊绯红,居然眼角都湿
了,忍不住暗骂没出息,连与李道文同处一室都做不到。
外头李道文抱着胸靠在洗手间大门上,转头看到雷鸣笑嘻嘻地走过来:「你别玩得太过火,戚葵脸皮薄。」
「我有分寸。」李道文低头笑笑:「他说从朋友做起,那我就从做朋友开始追。」
「很好,」雷鸣双手插进裤袋里:「李道文,我跟你说,我和悠人快离婚了。我想我跟戚葵也可以从朋友做起。」
这边戚葵收拾好,正打算出去,突然动个小心眼,从门上气窗缝隙往外瞧,李道文果然在外面像门神一样杵在雷鸣面前
。
再将视线转到另一头,走廊那一边走过来的细瘦青年正是程浮。
他对着这混乱的状态叹了口气,故技重施,撬开洗手间后窗,爬出去顺着安全楼梯静悄悄地下了楼。
他也知道这么不战而逃实在是孬,但要回会议室去跟李道文肩并肩地坐着任他调戏,他自问也做不到。
在办公大楼前心慌意乱地站了半晌,拨个电话跟下属交代合作案,然后把王叔之前介绍的一个女孩约了出来。
陪女人逛街直至宵夜是一件格外无趣、并且极度消耗体力以及精神力的事。
等戚葵把那女孩子送回家,觉得比爬了整座阿尔卑斯山还要累。但为了避免与李道文见面,忙跟对方又确认了次日的行
程。
回到家门口他愣住了。
站在他家门口的李道文脸色被声控灯照得惨白,一见戚葵就厉声质问:「你到哪儿去了?」
「啊……约会。」戚葵揉揉后颈,拉松领带:「跟我女朋友。」
「你跟……女人约会?」李道文皱眉。
「对,老王介绍的。」戚葵大大咧咧地上前:「麻烦你让一下,啊……我女朋友人不错,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我不信。」
「随你,」戚葵哧地笑笑,开了门,一手撑在门框上摇摇头:「太晚了,不请你坐了,再见。」
「她叫什么名字?你女朋友。」
「啊?」戚葵一愣,随口回答:「Wennie,嗯,叫Wennie。」
「姓什么?」李道文将脚插进门缝抵住门,口气咄咄逼人:「你女朋友姓什么?」
戚葵连那女孩子面孔都没记住,哪儿知道人家贵姓,只得摸着下巴胡诌:「姓王!」
李道文龇牙笑笑,撑着门框将戚葵往里用力推开:「放屁,你骗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戚葵被推得退了一步。他也懒得发怒,叉腰笑一声:「随你,反正我跟她明天还要见面。会议老王替我去参加。」
「别这样戚葵,」李道文走近一步,沉声道:「你不是真的要跟女人结婚,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戚葵冷笑:「好,你要什么直说,说完就走,我家不欢迎访客。」
「啊……」李道文让他给问得愣住。
自戚葵从会议室落跑他就跟了出去,百般搜寻不果只能凭直觉来他家蹲守,现在问他想要些什么,实在无法回答。
「没什么能帮您的?」戚葵看着天花板笑笑,反手开了门:「不送。」
「嗯,我想住在你这里。」李道文把着门板,试图将门关上:「酒店我住不惯,你家的床比较大比较舒服。」
「我家的床不大也不舒服,我的床只给一夜情对象睡,」戚葵嗤笑:「你没资格。」
「我可以做你一夜情对象。」李道文脱口而出。
「哈,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普通朋友?」戚葵笑得更愉快。
「啊,都可以。」李道文脸上浮起红晕,他有点恼羞成怒,索性关了门过去抱住戚葵的腰,以行动表达意愿:「我可以
从普通朋友开始,变成一夜情对象,然后变成多夜情……戚葵,」他看看戚葵的脸颊,无法再忍耐,凑过去吻他嘴唇:
「我这段时间天天都想着你的。」
「屁的多夜情,」戚葵接触到他高于常人的体温,知道自己已经心跳过速,面前这人就像最猛烈的催情剂一样,仅嘴唇
碰到嘴唇就已经令他耳后突突直跳:「一夜情可以,但我只在上面。」
「好,」李道文呼吸急促,用唇舌堵住戚葵接下来的话,辗转着吮吸:「不让你在下面。」
戚葵立刻挣脱开来后退一步,刻意羞辱对方:「那你现在在这里脱光,趴下等我干。」
李道文很委屈,看戚葵一眼:「你怕什么,你在我下面不也很舒服吗?」
「少废话,要嘛你在下面,要嘛你滚。」
「好……好。」李道文满面哀怨,慢吞吞地宽衣解带,动作夸张地故意展示体型。
他身材挺拔,蜜色皮肤紧紧包裹在肌肉之上,令每个动作都格外鲜明。朦胧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男人笑嘻嘻地张开手臂
,性感而魅人:「这样满意了?」
戚葵盯着李道文的裸体,喉咙发乾,他不敢与其对视,忙舔了舔嘴唇命令:「转过去。」
「好,」李道文施施然转身,双手撑住墙壁,眯着眼回头笑:「这样?」
戚葵就着月光仔细打量这人裸体。他皮肤光滑,从肩膀到臀尖的线条流畅华丽,左边肩胛骨下面有个暗红色刺青,其间
扭曲的「F」将刺青劈成两半。
戚葵盯着刺青,想着这个「F」所代表的、那两位在李道文心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自己所替代的男人,就像被从万米高
空丢下一样,沸腾的情欲瞬间落到冰点。
他缓缓喘气,期待情绪快些平定下来:「行了,穿上衣服吧。」
「怎么?不满意?」李道文还在打趣:「说了我在上面比较好……」他抬眼看到戚葵的脸色,不由愣住:「怎么了?」
「没什么,」戚葵一手摸着下巴,将李道文的衣物朝他那边踢踢:「我今天没兴致,你走吧。」
「你他妈的开什么玩笑?」李道文忍不住了,一个箭步窜过来:「你到底要别扭到什么时候?我怎么跟你道歉才可以?
」
「你走吧。」戚葵声音沙哑:「我不喜欢身上有刺青的人,我也不想再做个同性恋。」
「你疯了?」李道文磨着牙,一步步逼近:「你觉得你否定自己的性向就能否定我?你明明爱的是我,为什么要去跟女
人在一起?」
「女人总比跟你在一起强,你还想着程浮。」
「你别乱吃程浮的醋,你看今天一整天在一起开会我也没跟他讲过话。」李道文叉着腰长长吐气:「他跟弗兰在一起,
不可能选择我的。戚葵,」他紧紧皱眉:「你难道不知道我是怎么对你的?你离开我我也没再找别人,一个都没找。」
「我知道你为什么没再找别人。」戚葵站得笔直:「李道文,你是个死心眼。你被弗兰抛弃,就一直等他。你被程浮抛
弃,就为了他再也不去爱。现在我不要你了,我有女朋友了,你又觉得我重要了。」
他在月光下笑得格外苍白:「李道文,你从来都看不见自己身边的人。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等人家离开你了,才开始把别
人当回事?」
「你别这样,」李道文被他说得不住发怔,半晌低着头去拉戚葵的手:「你明明还爱我的。给我个机会,我会好好待你
。」
「不,」戚葵任由他拉着,眼前的男人脆弱得像个孩子,让他连着努力才能狠下心来:「我已经给过你机会。可每次程
浮一出事你就跑掉。李道文,我也是人,不可能容忍的。」
「别这样,程浮以后真的就是我的工作伙伴,」李道文上前一步抱紧戚葵。
他浑身冰凉,怕得厉害:「我跟你保证,我只和你在一起,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抛下你。我只承诺我能做到的事情的
,戚葵,你相信我。」
戚葵叹了口气:「你我都不是孩子,别再玩这种把戏。」
「戚葵,你别赶我走,」李道文盯着戚葵双眼,轻声说:「我爱你。」
见鬼的爱,杀招都使出来了,戚葵心里笑笑,反手去掰李道文的手指:「你爱我?你怎么证明你爱我?是不是说,等下
次程浮出事你又跑去他那边的时候,我才知道你是在说谎?」
「你要我怎么证明?」李道文死不放手,顺势往地上按下戚葵:「我只跟你做爱,还不算证明?」
戚葵被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论据说得笑起来,他手上使力,翻身拿肩膀一抗,「嘿」的一声将李道文压在了下面。
李道文料不到他来这招,下意识地反手还击。
但不知怎么回事,这次他不是戚葵的对手,「乒乒乓乓」地换了两招后便被戚葵按在地板上,用膝盖抵住了胸膛。
戚葵看着李道文,笑得很苦楚:「你看,我也不是打不过你,我只是一开始就在让着你。」的确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已经
对这个人倾心,无论如何都下不了重手伤他。
然而重手到底还是施出来了,他看着在身下怒骂挣扎的李道文,泪水模糊了视线:「李道文,你走吧。不然我们连普通
朋友都做不了了。」
「你别这样,」李道文还在努力,抬眼见到戚葵的眼泪才愣愣地恳求:「你别赶我走,我不跟你在一起,没办法睡觉。
」
「屁,」戚葵含着泪笑起来。他双手禁锢着李道文的手腕,将他推出了门,顺便把他散落的衣物也踢出去:「滚。」
李道文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抢到,就看见大门「砰」的一声在面前甩上了。
他在伦敦夏天阴冷的暗夜里,赤身裸体地站在戚葵门前茫然四顾,突然间意识到这回自己是真的一个人了。
次日上班时李道文仍在戚葵家门口,看见出门的青年便沉默地跟上去。他一夜未眠,人非常狼狈,低头不语的样子像头
受了委屈的大型犬。
戚葵一语不发,咬着牙将李道文送到会议室,转头去与那位不知贵姓芳名的大小姐玩约会游戏。
深夜回家的时候保全示意「又来了」。他摇头笑笑,上楼后脱了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李道文靠着他家大门已经睡熟。
楼道里阴暗一片,戚葵将脸靠得离李道文近些,听见他咻咻的呼吸声。
这人温热的躯体近在咫尺,让人无论如何都想要拥抱入怀,跟他说我爱你我一直爱你,生病瘫痪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我
要跟你永生永世相亲相爱再不分离。
可他做不到,李道文是最温柔体贴的爱人,也是最残酷惨烈的鸠酒,喝得越多将来心痛得越厉害。
戚葵就那么待了一会,在李道文嘴唇轻轻吻一吻,捂着胸口离开了家。
之后几天李道文都在戚葵家门口过夜。他似乎是真的憔悴得厉害,也打算让全世界知道自己在为谁憔悴。
闹剧到了最后,人人都开始主持正义责备戚葵。连王叔都打电话过来,要戚葵从酒店搬回家去,不得如此怠慢合作伙伴
。
戚葵龇牙咧嘴地笑笑,把手机关上,找了条酒吧街一间间往下喝。
等暴饮到差一点点就可以蒙主召唤的时候,肩膀被只大手按住了。
「原来你在这里。」英俊的印尼商人掌心滚烫,像是在发高烧:「心情不好?」
「雷鸣……」戚葵冲他露出个醉笑:「喂,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要找人还不容易。」雷鸣似乎有些伤风,不住低低咳嗽,撑着额头在戚葵身边坐下:「怎么,还在躲李道文?」
「躲?躲个屁。」戚葵下定决心要发酒疯,猫一样在这年长的玩伴肩头蹭蹭:「喂,那你……你在躲什么?」他指指雷
鸣空荡荡的手指:「躲悠人?」
「没躲他,」雷鸣为自己要了酒喝一口:「我们已经离婚了。」
「这么快。」戚葵低着头嘟嘟囔囔:「我说,你从没爱过悠人对不对?」
「不对。我爱他的。」雷鸣按着自己胸口,又咳嗽了两声:「但他并不爱我,我想。」
「不爱还结婚?」
「因为这是把我名下财产合法转移给他的最佳方法。」雷鸣将酒一口喝干:「而且我想跟他结婚。」
「想结婚……还,嘿,还跟我上床……」戚葵想起两人在雷鸣婚礼前的荒唐,忍不住嗤笑:「因为……嗯,因为,悠人
满足不了你?」
「因为那时我不知道我爱他。」雷鸣沉声回答,反手抓住戚葵的手掌:「不说我了,说说你自己,你跟李道文,到底怎
么回事?」
「没什么怎么回事,」冷不防被提起李道文,戚葵嘶地抽口冷气,又叫了杯烈酒喝下去:「我跟你说,爱情这个东西,
就是这样。我……嗯,我很爱李道文的。他对我好、照顾我、支持我,我找不出他的毛病来。」
「那你还躲着他?」雷鸣失笑:「是现在流行的失恋游戏吗?」
「屁的躲着他,我是在保命!」戚葵醉醺醺地,脑子被酒精操纵,扑到雷鸣面前倾诉:「我跟你说,雷鸣,爱情就像过
敏。
「你觉得你过敏一次,有了经验,只要不接触过敏源就不会再生病。可事实他妈的根本不是那样。就算不接触也还是想
着他,只要想着就会碰上,只要碰上就会生病,一次比一次严重,越严重越把他当回事,越当回事越爱他。」
戚葵哈哈大笑,被酒呛得咳出眼泪:「过敏体质说不定还能治,但爱情这个东西……爱上就像被烙了块刺青,疼得要死
不说,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去掉那个印迹。」
他盯着雷鸣,泪眼朦胧:「雷鸣,就算自欺欺人把那个刺青割掉,也一样得留疤。剐得越深,疤痕越大,一辈子记得他
。」
「李道文是爱你的,我们都看得出来。」
「对,他爱我,啊,不对……」戚葵在雷鸣面前晃晃食指,「他爱我,可是他更爱程浮,啊,还有弗兰。我永远当不了
第一位……他说爱我,他拿什么证明他爱我?」他泣不成声:「这么多回了,他能拿什么证明他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