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朝焕没有伸手捡铜子,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更不要说道个谢,好在那人满足了自己的慈悲心,快乐的走远,并没
在意这个乞丐的反应。
“大哥,咱们上二楼吧,有雅座,可以免费看演舞。”罗易笑道。
甄灿停了一下,弯腰拾起了脚边的那枚铜板,对两个护卫道:“你们先去,我马上到。”
杨林锋回头张口要问,罗易猛的拉了他一把:“那好,我和小杨先上去了。”不管杨林锋情不情愿,拽着他上了楼。
等到那两人被酒楼里的小二引到里间,甄灿才慢慢走到阴影旁,红朝焕瞪着他,一言不发,眼里充满了戒备,但是他却
并没有逃开,甄灿正觉得奇怪,突然他站起来,扑到甄灿身前伸手将他拉进了阴影里……
甄灿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肋下紧紧的顶着一个尖硬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柄锈迹斑斑的匕首!
“别出声!”红朝焕的嗓音干涩带着沉重的鼻音,“把钱袋给我!快!”甄灿愣了愣,才明白这人拉自己竟然是想打劫
?!刚一犹豫,顶在肋下的匕首往前示威似地动了动:“快点!”
甄灿连忙将身上的钱袋拿出来,托在手里任他飞快的抢了过去,然后却不见他逃,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杀人灭口之类的,
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想了想故作镇定的说道:“上去的那两位都是小校,就算你杀了我,临死前我也能喝一嗓子让他们
抓到你。”
“你敢!”匕首又往里紧了紧,吓得他连忙收腹。
“堂堂瑾王落到要靠强抢钱财的地步,你就不怕丢你父王的脸么?”甄灿飞快的说着,忽然脑筋一转马上接着又道:“
你病了是不是?你要钱抓药?”
红朝焕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不稳:“少费话,不要你管!”
甄灿提着心,语声尽量平稳:“好,我不管你,拿着钱快走。”
红朝焕缓缓收了匕首,一步步往后退,神色阴晴不定,退到墙边,突然转身飞快的跑了……
甄灿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心里其实后悔竟没留住他,但是为了人身安全考虑,这时候还是先由得他去吧……举步
要上楼,突然驻足,钱袋没了,他拿什么去请人家吃酱肉肘子呢?
硬着头皮上了楼,进了雅座,就见桌上已经摆了两只酱肉肘子、一些时鲜青蔬和两壶雪花酿,罗杨二人正提着餐刀在割
肘子肉……甄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心里开始盘算着要是吃霸王餐不被打的机率是多少。
杨林锋见萧兆诚进来,马上便站起来让他上座,态度恭敬得令甄灿汗颜不已,坐下来后看着这一桌菜直叹气。罗易是个
心细的人,先前在楼下便觉察到萧兆诚的异样,此刻留意他的神色,知道必是有什么心事,想了想后问道:“大哥,你
可是有什么心事?”
甄灿苦笑,这事瞒是肯定瞒不住的,不如说出来,让他们中哪个到客栈里把凌超叫来付帐,当下便道:“方才在楼下,
钱袋被人摸了。”
杨林锋一愣,夹着肉往嘴里送的筷子停在半空,瞪着俩眼:“大哥,我和老罗都没带银子!”
罗易也呆了呆,转眼又回过神来,道:“那我回客栈去叫凌管家来吧。”
甄灿点头,又道:“既然这样把大忠也一起带来吧,咱们这一路属他最累,叫他也一起来吃吧。”
罗易笑着点头:“好!”应声出门。
桐州城不算大,约摸半柱香的功夫,罗易带着凌超和俞大忠二人回来了,这边杨林锋已然干掉了一只肘子,甄灿见人多
,索性又叫了两只肘子和两壶酒。
吃饱喝足,一行人从酒楼里出来,顺着大街回客栈,走到一处就见围了些人在看热闹,过了一会儿就听人群里有人叫道
:“算了算了,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杨林锋是个好事的,剔着牙便过去瞧热闹去了,罗易叫也叫不住,怕他生事,连忙也跟了过去,甄灿一看,只好带着凌
超和俞大忠也凑了过去。
拨开人群甄灿一眼看到这是一家药铺,门前倒着一个人缩成一团,旁边是个伙几模样的小伙,手里拿着根大棍子,看起
来是门闩杠,怒气冲冲的冲着围观的人道:“我们可不是无缘无故的打人,这臭要饭的偷什么不好,跑到咱们药铺来偷
药,被我们逮着了还想逃,逃不掉还打人!这种人不教训当真是没天理了!”
周围有人道:“怕是病了买不起药吧……”
伙几冷哼一声:“买不起?瞧瞧他手里!不知道哪里偷的钱袋,里面明明有不少银子,虽是来路不正,可好歹他有吧!
有钱还来偷,这病怕是病到心里头去了!”
甄灿低头一看,愣住了,那人蜷着身子,一只手挡着脸,另一只手里死死捏着的不正是自己的钱袋么?他为什么不用钱
买药?想起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和触碰自己时热得异常的体温,不禁叹气,沦落到这种地步,真不知道是谁造的孽……
“他偷了你们多少药?”甄灿上前问道。
那伙几见有人似乎想管这档子事,不由一愣,再看站出来这青年身着锦袍,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不敢强硬,便道:“
本来也没偷什么名贵的药材,只是偷了我们放在柜上预备给客人的一包补气养血的药,若不是他先动手打人,我们也不
会打他。”
甄灿点点头道:“这样吧,这件事小哥不妨去问问你们店主是想公了还是私了,若是公了,我带他去衙医那儿验个伤,
你们自去报官拿人,若是要私了,他拿的药值多少钱?我这里两倍赔还给你们。”
伙几呆了呆,心知这人能拿出公了这样的话来堵人,肯定衙门里有路,而且,衙医是专给办案死伤者验伤验尸的,这人
虽没有打残打死,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刚刚那两下打得不轻,若是衙医说得重了,说不定反倒是自己吃亏,想了想后,回
到后堂把店主叫了出去。
店主其实一早在后头将事情看在眼里,原本想让伙几出出气便罢,想不到竟惹来了个看似厉害的角色,当下也不敢死嗑
,毕竟他们还是要做生意的,人家既然故意两倍赔钱,他便也就顺着对方私了了。
付了药钱,甄灿走近仍旧蜷在地上的人,轻轻推了推,那人没反应,他一怔,凌超过来探了一下脉,皱了皱眉道:“晕
了。”
叹了口气,道:“把他带回去吧。”
凌超点点头,也不管这人身上有多脏,将人抱起来,一行人这才回到客栈。
到客栈里,凌超另外要了一间房给红朝焕住下,细细的诊了脉后,写了个药方让俞大忠去抓药,煎了一副药给他喝下,
睡了一宿醒来,红朝焕出了一身汗,高烧总算是退了下去。
凌超一手包下了照料红朝焕的事,甄灿对罗杨二人说这人是自己失散的表弟,便这么暂时糊弄过去了。因为多了个病人
,一行人只能在桐州暂时呆下来,等着红朝焕的病好。
红朝焕自醒来后,发觉被萧兆诚救了,似乎很吃惊,但因为甄灿怕他看到自己心情不好影响病情,他病着的几日竟是能
避则避,没有去见他,直到他的病差不多好了,能下地活动时,甄灿才来见他。
因为病中不宜见水,所以红朝焕一直也没洗澡,现在病好了,凌超第一件事便是叫客栈的小二打了满满一桶热水,让红
朝焕洗了个干净。当甄灿再次见到红朝焕的时候,眼前的人虽然还是瘦得厉害,但好歹恢复了些原本的模样,只是额头
上的狴犴纹依旧狰狞,当年那张漂亮得略带女相的脸算是毁了,如今两腮深陷,眉目幽深,再加上那烙印,整个人看起
来只让人觉得寒意森森。
一别三年后,二十岁的红朝焕竟似又窜了些个子,长得竟比萧兆诚高出一些,整个人又瘦又高,乍一看活脱便似根竹竿
,让甄灿不禁感叹物是人非,世事难料。
“为什么去偷药?你不是已经有钱了么?”开口问出来的第一句话,是甄灿想了许久都没明白的问题。
红朝焕则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随即苦笑:“你说得对,我没脸用强抢来的钱……”
“所以你偷?”甄灿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红朝焕咧嘴一笑,神色幽暗怨毒:“偷?那药店的招牌上打着方字旗,我在京里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凡是打方字旗的药
店都是医神家族的产业,是可以赊药的……我只是想去赊个药,谁知碰了一下他们放在柜台上的一包药,便被他们硬指
着说我是偷儿,要拉我见官。”
甄灿暗叹一声,说到这里他也自然明白红朝焕为什么会打人了,他这额头上的烙印,只要一进衙门便会被认出是钦犯,
他怎么可能会肯去见官?人家怕也是以貌取人,看他一身脏兮兮的不象个善类,才引出那一串误会……
“你……怎么逃出来的?”甄灿再问。
红朝焕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陪守关的牙将睡觉,趁那厮睡着的时候放了一把火,然后就逃出来了。”
甄灿噎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六十二章:遇妖
在滁州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劳苦艰辛的过了三年多,红朝焕早已不是当年弱不经风的纨绔子弟形像,再用一根布条绑在额
头掩了那狴犴纹,甄灿想就算是太后本人大概乍一看也认不出他来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甄灿问。
红朝焕抿着唇,没回答,目光阴冷中再次含上了一抹戒备。
甄灿见状道:“我若是想将你交给官府,也用不着等到你病好。”
红朝焕一怔,微微动容:“为什么要救我?”
甄灿看看他,叹了口气:“就当我日行一善好了。”
红朝焕当然是不相信这个理由的,但是也没有追问,沉默了一下后他开口道:“你能带我回京里去吗?”
甄灿愣了一下,道:“你还敢回去?”
红朝焕脸上露出一丝恨意,但很快隐去,回答道:“我要回去把我父王的棺柩带出来,送回明州!”
甄灿倒是没想到他竟是为此要回京,想了想皱眉道:“老瑾王的棺柩在皇陵里,有官兵日夜守护,以你一人之力……”
红朝焕脸色铁青,咬牙道:“就算只有我一人之力也要将父王带回明州!绝不让他呆在那男人身边!”
甄灿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想来老瑾王与盛丰帝之间确实有着些不为旁人所知的瓜葛……而且红朝焕已是知道了的
。
为了将来着想,肯定是不能让他真的去盗皇陵的,反正将来他做了皇帝,他爹埋在皇陵也算是名正言顺,甄灿略加思索
后道:“这样吧,我此刻是奉旨去帛港迎接羽族使者,现在回京肯定是不妥,你自己一人走,只怕诸多麻烦,不如随我
一同去帛港,然后再与我们一同回去可好?”
红朝焕似乎没怎么考虑便点头道:“也好,只是那几个人……”他瞟了一眼门口。
甄灿道:“他们在朝中官阶甚微,见过你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如今你的模样……”
红朝焕了然的截住了他的话,道:“认不出来就好。”
甄灿心里暗叹一声,道:“我与他们说过你是我远房的表弟,落难在外,你平日少与他们搭话便是。”
红朝焕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这么定下来后,“表弟”曹焕因为无家可归而被“表兄”萧兆诚留在身边照顾,一行人继续往帛港行去。
凌超对于红朝焕的加入似乎并不赞同,甄灿私下问他时,他有些忧心地道:“我知道公子是好人,但是那人的额纹实在
太过醒目,若是不小心被旁人知道,将他抓回去事小,牵累公子事大。”
甄灿对此只是一笑:“不怕,我会看相,那人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凌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是识趣的不再多说。
又行半月,一行人倒也相安无事,到了滨丘关,这里是东部沿海与内陆之间的关卡。
同苍朝治下整个空苍大陆皆在其中,所以陆地上的威胁并不多,关卡甚少,有的也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古迹,并没有多
少实用价值,相反,它的威胁绝大部分来自海上,与龙族的战争一直没有停止过,因此为了保证绝大部分百姓的安全,
朝廷在沿海修堤筑墙,沿着海岸线延绵几乎包围了整个大陆,这在甄灿看来竟好似那世上著名的长城!但这里的城墙比
长城要长得多,而且一千多年来始终发挥着它的功用,抵御龙族的入侵以及阻挡海啸等自然灾难。
出了滨丘关,风景一下子变了,关内的建筑可以说大多都与中国古典建筑雷同,讲究雕梁画柱,在细部上精致巧妙,布
局上也是典型的中式园林风格,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而一出关,建筑风格便逐渐有了些异域的味道,这让一路行来有些
视觉疲劳的众人有了一些新鲜感,尤其是罗杨二人,两人跟萧兆诚一样都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这世上交通不便,不可
能出远门,所以这么遥远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自然便是看什么都新奇不已,反倒是萧兆诚与他们不同,一来附身过来
的甄灿本身在那世上见过的风景远多过这里,可以说比这更迥异的风格都见识过,不以为奇,再者萧兆诚本身虽然没有
来过沿海,但是所学渊博,对于边境的民生风俗都有些了解,所以显得稳重许多。
至于凌超据他说自己早年行走江湖,空苍大陆基本上都走遍了,这风景也见多不怪;而红朝焕则心事重重,根本无意欣
赏风景。
看了一眼天色,云层似乎就在头顶上,乌沉沉的一大片,俞大忠从前驾上回头对着车里道:“大人,要下雷雨了。”
夏末时节,雷雨频繁,甄灿应了一声道:“铺上避水罩吧。”
这世上没有电,所以绝缘物质不多,避水罩是为数不多的一种,用的是一种类似橡胶的东西熔化后涂在粗糙地布料上,
不同的是,这种物质不象橡胶那么重,所以制作出来的避水罩不但防水,避雷电而且分量轻,是出行必备的雨具。
俞大忠应了一声,准备停车铺避水罩,却被凌超止住道:“赶在雷雨来前找个地方避雨吧,这天气不寻常,雨过了再走
。”
甄灿看了他一眼,寻思不出他的用意,但知道这人也是老江湖,相对而言见过的世面比在座的任何人都要多,所以便对
正看着自己有些无策的俞大忠道:“下一个驿站还有多远?”
俞大忠从腰上的挎包里掏出舆图看了一下后回答道:“下个驿站在云城,以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个路界石来看,大约还有
四十多里。”
甄灿看向凌超道:“只怕下雨前赶不到吧。”
凌超皱眉,叹道:“那也最好寻个地方避一避,关外的雷雨又叫妖魔淋,遇上这种天气通常有妖物出没,我们又没有术
师伴护,单凭我的武技对付不了那些东西。”
甄灿刚要说话,就听袖子里头的茸羽开口道:“凌管家说的不错,我嗅到妖气了,赶紧找地方躲一下。”
甄灿拿手指戳了戳它的头,道:“你好歹也是个修行的,就不会点法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