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协议书的意义。
「妳是她的家人吧?」林殊问出的声音是打着颤的。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片刻后竟是坦然承认了:「是,我是她妹妹。」
两人都没有明说,可是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陆锦随今天下午三点半的航班,飞往纽约,现在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
电话里传出嘟嘟嘟的忙音,林殊甚至不知道对方这通电话的目的,脑海里飘浮着的只有四个字:他要走了。
嘴角向上弯了半个弧度,就被腹间越渐强烈的不适打断,林殊在沙发上缓过这阵,才勉强撑起身子,向书房走去。
「林殊!林殊!」
林殊想掩饰面上的表情,却已是来不及,汪子牧为了方便照顾林殊,有家里的备用钥匙,他一脸火急火燎地赶上来,看
到林殊脸色苍白地倚在门框,身后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可是情况急迫而突然,他不得不先说。
「林殊,陆锦随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他要跟别人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他刚才去陆锦随公司找他的时候才得知这个消息,公司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却只有林殊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他惊怒之下竟然忘了要克制自己的情绪,此时看到林殊满脸冷汗,双腿打软,靠着外力才能站稳。
「你们两个怎么……」再多的话他却也说不出。
这时林母听到动静,已经从房里走出来,看到二人之间气氛不对,过来担心地问道:「小殊,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
么差?」
林殊被腹内的疼痛折磨得厉害,意识里却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叫嚣。
「去!我们去机场!」
汪子牧看着堵塞的交通,心里越发着急。连着按了几声喇叭,却见林殊只是歪头靠在车窗玻璃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
他突然平静下来。有些事局外人是插不上手的,那人平静的外表下,心里不知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这是最后一次了……林殊坐在后座上,不断地对自己说。
他没让林母陪同自己,他知道这一次,是自己最后一次去挽留他,或者是,让他挽留自己。
孕期已经进入了后期,肚子大得已经掩不住,双腿浮肿,他却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身上只罩了件陆锦初上次买给
他的黑色风衣。林殊听着车内细小的声音,望着窗外驶过的风景,记忆开始回流,让他看清楚那些他不愿放手的一切。
喧闹的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
虽然查询后知道航班,可是因为路上的堵车,林殊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离陆锦随的登机时间很近。
汪子牧看着林殊臃肿的身形,也许旁人看来只是发福,可是他知道,林殊正在承受多大的压力。看着那个人一脸沉默地
寻找着陆锦随的身影,一步步迈得费力而坚定,自己也不觉多了一分力气,跟着他四下寻找。
乘在电梯上时,林殊一只手暗自抓紧了扶手,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那人可能就错过了。
终于,当两人看到登机口时,旅客已经陆陆续续在进入了。心跳慢了又快,林殊只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
陆锦随握着行李箱把手,微微低着头,侧首跟旁边穿着考究的女人讲些什么。也许是阳光太刺眼,林殊忍不住眯起眼睛
,在那些光鲜的色彩下,自己那些卑微却一直执着的情感,跟着他的呼吸一起深刻入骨地痛起来。
两人之间有段距离,林殊朝着那个方向绽开一个笑容,眼神迷离却笃定地喊了一声。
「锦随」
声音不大,旁边的人依旧来来往往,然而陆锦随像是听见了,回过头来。在看到他的剎那,脸上神色莫名。
他看了一旁的徐思如一眼,对方坦然一笑。
「我只是帮你做了一个你不敢做的决定而已。」
陆锦随一怔:「谢谢你。」
把手上的行李交给她,便真诚地说了一句,向林殊走去。
第十章
林殊看着他走近自己,看着他深沉平静的面色,短短几分钟就像坐了趟云霄飞车,手心里全是汗,也不知是痛的,还是
紧张的。
他看着陆锦随站在面前,拿出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扯了扯嘴角,却笑得很难看。
「你不当面把它交给我,是在给我反对的机会吗?你想和她结婚,一走了之,我不会怪你,我只是要求个答案。」
陆锦随看着他,发现今天的林殊似乎褪去了过去的那层壳,整个人变得坚定顽强,冷静得让他心慌。
林殊却没有表面那么冷静,腹中越演越烈的坠痛,只有强撑着意志才能不让自己倒在地上痛呼出声,还有紧张的状态,
让心里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还没等陆锦随开口,林殊又马上补充道:「听清楚了,这次如果你答应了,我便会缠着你一辈子,如果不答应,那我以
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最后一次,他不是威胁,只是想把事实摊开在他面前,让他更深切地去思量。
爱过,错过,改过,伤过,林殊一直在挣扎着坚持,可是,在看到那封躲在抽屉里的协议书时,他终于明白,动心的不
只他一人,那个人何尝不是在以他的方式坚持下去。
他仿佛看到了陆锦随在昏暗的灯下抽着烟,脚下落满烟蒂,最终却只把那几张纸放进了抽屉,合上。
「林殊……」
陆锦随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只是这个答案背后又代表着太多东西,如果他不能给林殊完全的幸福,那么答应他只是
再次害了他。
「我不想再……」
「呃——」
谁知面前的人却突然低喊了一句,接着身子便往下落,他心下一惊,连忙伸手止住他的坠势。
怀里的人大口喘着气,半天才缓过来,额上已经冷汗涔涔。汪子牧瞧出不对来,看看四周,便要扶林殊坐到椅子上去,
可是林殊却只是紧紧抓着陆锦随的手臂,坚持说道:「回答我,我只……只是想求个答案。」
陆锦随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了,透不过气来,林殊用在他手臂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让他知道他正在承受的痛苦,
也更加难以吐出拒绝的话语。
这张脸,自己看了这么久,竟已经悄悄地烙在心上。
他有力的臂膀揽着林殊的腰,低了头与他贴着额,也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用只有林殊听得到的音量说:「我没有十足
的把握不再让你难过。」
他一向是个极其理智自制的人,林殊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清楚他的考量,可是,他却必须下定决心,即使他还是要走
,他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林殊已经禁不住那种不同以往的坠痛,两条腿叉着蹲在地上,颤抖着发问。
「答、答案。走,还是不走?」
陆锦随心痛已极,知道那人的固执,撇开眼。
「林殊,对不起……」
看到那人惨败的脸上露出解脱一般的笑意,陆锦随被深深地刺痛了,他的手扶着林殊,没有移动分毫,林殊却开始扳开
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手,汪子牧见状赶紧上来帮忙。
陆锦随松了手,他看着那人勉强撑起身子,一步一挪地向原路折返,随着他的脚步,身体也像是被踩踏着,心空了,眼
睛刺痛得几乎睁不开来。
他转身看向登机口,徐思如不在,估计早已登上了回程的飞机。
身后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陆锦随心里一紧,疾步追上。看到电梯扶手处那人白着一张脸,汗水顺着脸颊落下来,他半
蹲在地上,一手掐着自己的腿,嘴唇死死抿着,呼吸早已乱了。
「子牧,快帮忙把他托起来。」
林殊只感觉前所未有的一阵激痛过后,下身便像失禁一般涌出一股液体,他差点就忍不住低吼出声。
陆锦随想扶起他,那人却在疼痛缓和的间隙推开他,陆锦随的手伸在半空中,却有什么更加清晰起来。
林殊坚持着走了几步,只觉得一步步都走在针尖上。
「我们回家!」
突然,身体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陆锦随从身后赶上来,看到林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了的脸庞,先是一怔,随即便将
林殊打横抱起。这次,那个人终于不再抵抗,躺在他坚实的怀抱里,默默扛起磨人的痛楚。
回家。当这个词说出口时,至少他们有了共同面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汪子牧开着车,暗自庆幸车道的畅通,他从后视镜里看到现在彼此依靠的两人,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为两人的这
场追逐暗松一口气。
林殊靠在陆锦随怀里,一手撑着前座靠背,努力调整着呼吸。羊水已破,车子又颠簸。陆锦随牢牢地扶抱着他,他半仰
在后座上,双腿微微打开,时不时挺一下腰抵抗阵痛。黑色风衣已经被解开,敞在两侧,裤子粘在身上。
面临未知的事,他是紧张的,然而更多的却是从握着他的那只手中传来的力量。
「呃——」
林殊绷紧了身体去忍受疼痛,陆锦随搂着他,伸手替他揩去脸上的汗水,一只手让林殊握着,等到一波阵痛又过去,林
殊终于泄了力倒回陆锦随怀里,一只手搭在不得消停的肚子上。
「没事。」他抬头冲那人安慰地说道。
陆锦随俯下身,心疼地轻轻摩擦他的唇瓣:「嗯,马上就到了。」
因为没有堵车情况发生,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终于抵达别墅。
林殊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来回折腾,已经感觉到腹中强烈的坠意了,脚刚落在地上,腿就发软,叉开着没法并拢,陆锦随
小心扶着他,将他打横抱起。
林殊看着他额头沁出的汗珠,伸手替他抹了,自己喘息未定,但仍开口安慰他。
「别怕……」
陆锦随诧异地垂眼看向怀中的人,脸上似乎丰腴了点,此时却因为隐忍而变得格外苍白,身上依然瘦得磕人,他感受着
林殊在煎熬中还来抚慰他的手,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林母因为等不到林殊,担心不已,打了电话给陆锦初。陆锦初提前跷班,现在也已经在别墅里等着了。眼见天快暗了,
他们终于等到林殊,跟着回来的还有陆锦随。
汪子牧让林殊平躺在床上,轻微的阵痛大概从早上就开始了,林殊最初并不清楚,忍耐着没有说,后来又经过那段折腾
,加速了产程,回到别墅的时候阵痛的间隙明显地缩短了。
林殊躺在白色的床上,忍耐着一波波强烈的痛楚,汪子牧检查了情况,便让陆锦初去准备要用的东西,林母经验比较足
,此时也正好留在旁边鼓励儿子。
林殊身上的黑色风衣早已被褪去,陆锦随帮他换上一套宽松的白色病服。汪子牧戴上手套用手指检查林殊的产道,心里
有了底,他叮嘱陆锦随陪着,自己去准备要用的东西去了。
林母看看那互相依偎的两人,叹了口气,她知道儿子现在没问题,但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熬,瞥了一眼那二人,心中也不
禁泛起酸苦,起身离开,把这个空间留给他们。
林殊靠在陆锦随的怀里,闭着眼默默地忍耐这种折磨,他感觉腰快断了,腿也麻木了,想起以前自己半夜抽筋的时候,
心里又忍不住一阵酸涩。
陆锦随握住林殊汗湿的手,感受到他的力道时紧时松,自己心里也是忽上忽下,没想到……他真的就放不下他了。
「呜呜——呃——」
太阳慢慢地落下了山坡,室内的光线明亮却不刺眼,在这个略显窄小而单调的房间里,一直互相折磨的两人静静地依偎
着,在疼痛中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期间林母端了一碗人参粥进来,陆锦随喂着林殊喝了大半碗。林母看着儿子在水深火热中煎熬,一想这个身体是自己给
他的,便有落泪的冲动,他们欠了他太多,只是这个孩子有委屈也从不会主动说。
临近深夜的时候,林殊浑身湿透般躺在陆锦随怀里,两条腿被高高地分开架起,产程已经进行到关键阶段,林殊本就不
多的力气也快耗尽了。
他已经疼得面色青白,看到汪子牧拧眉沉思,勉强喘着气问道:「怎、怎么了……不好吗?」
汪子牧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先休息一下,等下次阵痛时多用力。」
陆锦随也是一脸沉重,他总算知道自己跟子牧的协议有多草率了。什么只要孩子就行!他当初轻易地决定林殊的生死,
即使当汪子牧说了留下孩子有很大的风险后他还是留了,现在想来却不由害怕。
当时他对这个字眼没有概念,甚至没有细想,此时看看床上闭目忍耐的林殊,心里泛起一阵绞痛。陆锦随拿了毛巾帮他
擦汗,林殊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有了湿意。
「难受吗?要不要换件衣服?」
陆锦随心疼地看着他,一只手任由他握祝
林殊摇摇头,眉头蹙着:「你抱我起来,心口有点堵。」
陆锦随依言将他抱起来,抚着他胸口替他顺气。等到阵痛来临时,让他戴上氧气罩发力。
这时林母已经进来了,而陆锦初则被大家安排在外面。
「啊!呃呃——」
林殊憋足了气使劲用力,下腹坚硬地鼓出,汪子牧的脸上渐渐露出欣喜,随之又冷凝下来。
林殊已经痛得快意志溃散,他已经卯足了全身的劲儿,感觉下腹鼓胀不已,胯部也隐隐作痛,身体上的痛楚已经超过他
的想象,可是更难以忍受的是始终望不到头的结束。
陆锦随看到平时善于隐忍的人现在的样子也不由心惊,心下五味杂陈,要是……
想到汪子牧当时的那句话,又看看床上在汪子牧催促下用力的林殊,他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恐惧。
林殊身子一挺一挺的,林母在他的腹上用力往下推,汪子牧则在旁边指导,并时不时观察一下生产的进度。
「哈!嗯——」
林殊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都快被用尽了,胎儿却还是没有明显的下移,下身已经湿了一片,羊水混合着血水把白色的床单
染成了一片,眼睛再也聚不起焦点,只能茫茫然地在嘴里低唤:「锦随……锦随……」
陆锦随竭力保持冷静,帮他擦汗,握着他的手鼓励他,甚至会在林殊用力的时候也不禁暗自捏紧他的手。
终于又一波阵痛平复过去,林殊趁此间隙大口喘息,人却随之瘫软下来,有力的子宫收缩使他原有的并不多的精力几乎
消耗殆尽,那丝阴冷渐渐侵蚀着他的心。
他额上尽是汗,转过头看着陆锦随,忽然绽开一个虚弱却绮丽的笑颜。
「呵,锦随,其实、呃——经历了那么、那么多,我们已、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了。蔼—」
陆锦随听到他的话一怔,皱起了眉。
「你给我专心生孩子。」
「不不,你、你出去!我、我想通了。孩子是我想要的!哈嗯——不关你的事……」
他全身抖得像筛子,说着决绝的话,视线却没有落在陆锦随身上。
走吧!像你当初想的那样离开。
林殊的泪滑下脸颊,他闭着眼,听到周围没了声音,心里突然一阵恐慌失落,咬紧牙拼命忍耐才能控制住自己。
「傻瓜,我怎么还能放得开……」
林殊在痛苦中惊讶地抬眼望他,却发现眼前的人眸光灿灿,光华万丈,脸上的冰雪和着心上的仿佛一起开始融化,仿佛
那份难熬的痛苦也变得虚无起来。
即使是梦境,即使是那么痛苦的梦境,他也不要再放开了。
「嗯——呃呃——」
一阵剧烈的胎动打断林殊的遐思,他揪紧眉头咬着牙捂住肚子。
好疼!肚子像要爆裂开来一样!
「怎么了?林殊?」陆锦随心也被揪紧了,看着林殊辗转却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