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上——年小初

季晚潇扼腕摇头：“笑意达不到眼底的笑，假笑。”

听着这话，楚回嘴角的弧度反而更扩大了些：“是吗？那不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吗？呵呵，你最喜欢的萧岚，不就最喜欢

这样笑了吗？啊……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功力太浅，假笑起来的真诚程度，和他相比，还是相差太远了吧。是不是

？”他朝季晚潇扬扬眉。

季晚潇看着眼前楚回愈加夸张的笑容，衬着窗外正午的阳光，闪的有些让人看不清。

他摇摇头：“楚回，你果然是被伤得太深了。”

“是很深。可是，没有你深。”楚回踩着军靴，踏踏踏地走过来，站到季晚潇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至少，我现在还知道痛，还知道悔。可是你，Daniel，你连自我反省都不会了。”楚回伸出手戳季晚潇的胸膛，一字一

句，像是要把他骂醒戳痛：“你明明都已经被萧岚伤成这样了，可是你居然还是不醒悟。”

虽然季晚潇一直都知道楚回很强大，可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都被楚回震得喘不过气，甚至，连抬头看他

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抬头对上楚回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他想，他一定会忍不住相信，他是真的，正在被萧岚一刀一刀地剜割着。

季晚潇往后退了几步，捂住耳朵摇头：“我知道萧岚不碍我，但是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楚回根本不放过季晚潇，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声音更加尖锐：“不是？你问问自己的心有没有底气说不是？你不是麻木

了，你是根本就不愿意去看清楚。”

季晚潇被楚回的话撑得脑袋都快要爆炸，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一把挥开楚回的手吼了句：“你有本事？你有本事还不

是一样被他害的关在了这里？”

瞬间的沉默里，季晚潇看着楚回那张渐渐惨白下去的脸，心想，这话，未免太伤人。

楚回像盯怪物一般盯了季晚潇一眼，终于往后退了几步。他的嘴角慢慢咧开一抹笑容，动动唇：“是啊，我也没本事，

我也是个被他骗的。但是，我不是一个像你一样的懦夫，你连看都不敢看的伤口，这么些年，我都忙着，一点一点连皮

带肉地撕掉了。”

季晚潇扬声：“既然已经撕掉了，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拒绝萧岚对你的示好？”

楚回哈哈笑出声：“Daniel，你真是太单纯了。你觉得萧岚那是在示好吗？你很羡慕我吗？那么，你和我换一换，你来

试试，你来看看，这监狱里，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明里的，暗里的，我知道的，还有我所不知道的……这些恶

狼一般的眼睛，在多少个晚上，都让

我浑身发抖，心里发凉？你要试试吗？”

季晚潇被楚回说的有些呆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楚回。要怎样形容眼前的那抹笑容，如果那也可以称之为笑容。明

明那么那么艳丽，却有一种毁灭般的绝望，时光覆灭的苍凉。

季晚潇目瞪口呆，连话也说不清楚。在他的记忆里，楚回不该是这么咄咄逼人的，尤其是，还带着难掩的疯狂。

楚回不再理季晚潇，他低下头嗤笑了一声：“……你把萧岚想得太柔情了，Daniel，你亲眼目睹了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竟然还敢选择相信他，你究竟是无知还是无畏？”

季晚潇低着头，身子微微一晃。他被楚回弄得有点怕，所以他不敢说，他不是无知也不是无畏，他只是，不能忍受见不

到萧岚，哪怕只是一刻。

楚回大概觉得累了，他走到皮沙上坐下，靠着沙发背，眯起眼：“Daniel，相信我，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见你。穿这身衣

服，也不是要来给你示威。”说到这个词，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真是太可爱了，竟然用这个词，还真当自己在看后

宫戏吗？我只是，想要用这一身衣服来提醒一下你，萧岚这个人，你永远永远，都不要相信。”

楚回蓦然睁开眼，看着季晚潇，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整个房间的气氛压抑了几秒，楚回才又轻轻开口：“……你看，

这些穿在你身上时，他也夸过的东西，转头他就可以送给我，而且，甜言蜜语还更要好听得多。呵──多么无聊以及，

无耻。”楚回说着，就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在季晚潇面前晃了晃：“很眼熟是不是？你代言的呢。”

“碰──”项链被重重扔在玻璃桌上的声音，让季晚潇瞬间清醒过来。

第十三章

季晚潇走过去，慢慢弯腰，慢慢拈起桌子上的项链。那姿势，让楚回都看的有些不忍心。

把项链环在手掌，季晚潇像是在看研究细胞一样，仔仔细细看了很久很久。

楚回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他站起来，一把拿过项链，往沙发的角落里一扔，回过头，淡淡对季晚潇一眼：“……Daniel

，虽然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但是，毕竟曾经是过。”

季晚潇抬起眼看了楚回一眼。

楚回一笑：“无论怎么样，毕竟曾经是过。”

季晚潇惨笑了一下：“所以，这就是‘曾经是朋友’的人的下场吗？下马威？”

楚回倒也不怒：“你知道的，我从不做这样无聊的事情。我只是，要提醒你。”

季晚潇垂下眼，他长得漂亮，现在眼睛里似是已经有了泪水，看得惹人心疼。

“没用的，楚回。你曾经也喜欢过他，你怎么会不知道，萧岚有多么让人舍不得。”

楚回愣了一下，终于，只能摇头叹息：“啊……也对。我倒忘了，我也是在萧岚的骗局揭开以后，才决心要洗心革面的

呢。”他低下头冷笑，“看来，我们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就像是小孩子玩火，虽然被过来人警告了那么多遍，却也不如自己痛一次，来得更为深刻。

季晚潇把眼泪逼回去，抬头朝楚回笑了。很有惊艳的感觉。

“是挺遗憾的，楚回，我们不能继续当朋友了。你不能把我当朋友，我也不能。”

他们都太高傲了，一个忍受不了爱人的移情，一个忍受不了朋友的背叛。

季晚潇的眼神有些恍惚，似是在回忆。他在回忆，回忆七年前，第二次见到萧岚的情景。那个美妙的，二见锺情。

季晚潇很没形象地抽抽鼻子，笑容却更加灿烂：“我知道的，萧岚不会是什么好人，他到底有多坏，我大概也猜得到的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就是喜欢他啊。”

楚回心里忽然有些疼。看着曾经高傲的，如同欧洲城堡里的王子一般的Daniel，如今，却为了萧岚那个家伙，痴情付出

到这个样子，他忽然觉得这世界真是太小。

小到，竟然让他和Daniel两个人，都被同一个人玩弄到如此不堪。

季晚潇的神情恍恍惚惚的，又喃喃重复了一句：“你爱过他，你知道的，他是多么让人舍不得。我连我自己都舍得……

如果他真的可以爱我。”

心酸心疼，瞬间，铺天盖地，密密绵绵。

楚回低头苦笑了一下：“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他明明只是一个混蛋，明明，是这么烂的人。”

季晚潇似乎是哭了出来，他慌忙抬手抹了把脸。楚回看得难过。这和曾经的他，和那个在T台上冷傲高贵的他，差得实在

不仅仅是十万八千里。

所有的改变，都只是因为一个萧岚。

楚回无意识地感叹了一句：“萧岚……他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然而感情这样的东西，和德和能，都毫无关系。如果是因为德因为能，那么感情，就实在太廉价了。它将会变得多么容

易回收啊──只要那个人失去了品德和才能。

然而并不是这样的。即使那个人没品到如此，感情，也还是已经牢牢长在了他身上。

季晚潇不是没想过拔的，只是，那太疼了。他一向怕疼的。所以，他就任由它长着吧，看着枝叶一天一天地繁盛，然后

，感受着地下的根，一点一点地腐烂。

郑奇敲门进来，说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楚回点头答应。临走的时候，他对季晚潇说了句：“帮我个忙，怎么样？”

季晚潇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头：“你说。”

楚回甩着手里的项链笑：“帮我把这些没用的东西，都卖了吧。”

听着这话，不光是季晚潇，连郑奇都惊了。

郑奇先跑上去说了句：“啊？这……这是为什么呀……”

楚回斜了他一眼：“怎么了？你不也嫌加大储物柜麻烦吗？”

郑奇嘟囔了半天：“可……可也不能这样啊，萧先生要是知道了……我……”

楚回最烦郑奇这种一副奴才相的死样，也不理他，直接对季晚潇说：“你不会让他知道的，是吧？帮我卖了吧，再堆下

去，我都要烦死了。而且……就算留着，对我来说也是真的没什么用，又占地方又浪费资源，还不如卖了，捐给希望工

程也好啊。帮帮我吧，最后一个忙。”

楚回的眼睛里，有一种久违的真诚。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季晚潇自然点头答应了。

楚回给了季晚潇一个笑容，或许，这是在这次他们的见面里，楚回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

然而这笑的原因却是，他终于可以摆脱萧岚加之于他的东西，即使那只是一些首饰和衣服。

这些年来，他过得，真的太累了。如果再不好好歇一歇，他是会撑不住的。所以，尽管只

这一丁点的摆脱，也都让他如释重负。

一路上，郑奇都在楚回左右上蹿下跳做着思想工作：“喂，楚回，你可真要想清楚啦……这个活儿的工程量这么大，会

被萧岚发现的吧……那……”

楚回本来一直冷着一张脸往前走，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忍不下去，把手上的项链一下子甩到了郑奇脸上。郑奇呆住，片

刻之后才疼得嘶嘶倒抽冷气。

楚回看着郑奇，笑容很没温度：“放心吧郑狱长，即使萧岚发现了，也不会连累到你的职业前途的。”

郑奇当然也没指望过楚回会对自己有什么感恩戴德的想法，但让他没料到的是，楚回竟然是如此地讨厌自己，或者，说

厌恶会更准确一点。

他觉得有些怕了。

楚回看着郑奇手里缠着项链往后退了几步的胆小模样，一边往前走，一边揉着额角叹息：“一个一个，都让人这么恶心

。”

而他就是在如此恶心的环境里，一呆，就是七年。楚回踏踏踏踩着步子，慢吞吞地走着，他不禁佩服自己，他的忍耐力

，倒也是锻炼得炉火纯青了呢。

真是谢谢你了，萧岚。

楚回就这么神游太虚地走着，直到看到脚下的一双，几乎已经是被磨破的帆布鞋，才终于停了下来。他已经猜到是谁，

所以也没急着抬头，只是淡淡问了句：“有事吗？”

庄景玉站在楚回面前，最多只隔了五步。当他远远听着楚回踏踏踏的脚步声时，心脏就已经开始莫名地颤动。然后，当

楚回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一瞬间像是被雷劈中。

楚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庄景玉的话，于是他先开口：“嗯，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吗？把你都看呆了？”

庄景玉傻乎乎地接了一句：“啊？不是啊，你一直都好好看的，每一次见你，我都看呆了的……”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

什么的时候，他的耳根已经微微地红了。

楚回眨眨眼，像是极其好奇一般凑上去，趴在他耳朵边上，捏了捏他的耳垂，有些玩味地说：“哇，我都已经好多年没

有看过人脸红的模样了呢……好难得。”

楚回淡淡的气息就这么轻柔地落在庄景玉的耳廓和颈窝，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刺激，膝盖一下子就软了半截，幸亏楚回急

忙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

“啊……不，不好意思……”庄景玉窘迫得不行，现在，他只要一抬眼就会对上楚回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双眸，所以，

他连头也不敢抬。

楚回倒是有些诧异。他知道庄景玉是个单纯的孩子，可是没想到，竟然能单纯到这种程度。他忽然笑出声：“喂……你

不至于吧，你都十九了啊。”

庄景玉推开楚回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安地搓手。那样子，看起来分明就还是一个在读书的学生，正面对着面对严

厉的老师一般。

庄景玉的身高其实和楚回差不多的，但楚回还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笑声如同叹息：“你啊，真是太单纯了。

”

这个时候，庄景玉还想不通，为什么楚回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这个词。后来，当他为自己的单纯付出代价的

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

只有当真正痛到的时候，才能获得一瞬间的恍然大悟。

庄景玉觉得别扭，于是把脑袋往旁一偏，说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啊。”

楚回于是撤回手，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笔直地站着。他看着眼前的庄景玉，整张脸都是一副纠结郁闷的表情，笑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的。”

庄景玉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于是皱眉。

楚回耸耸肩继续补充着：“就像是，精神病永远都说自己是正常的，喝醉酒的人永远都说自己其实还没醉，还有……明

明已经喜欢上了某个人，却还是嘴硬地说自己没有喜欢上他，一样。”说完这话，楚回停顿了一下，歪歪脑袋，眼睛里

闪着很纯粹的光，“哈，这是我自己总结的，你说，我说得对吗？”

虽然庄景玉对楚回很有好感，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迄今为止他看到过的，楚回最最真诚的目光。

不知道是突然抽了什么疯，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楚回，你要是喜欢上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嘴硬地说自己

说服自己其实没有喜欢上他吗？”

楚回愣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惘然。他低着头想了想，最后笑着耸耸肩说：“大概，就是一副傻了吧唧的蠢样吧。

”

“啊？”庄景玉被楚回的这个回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以为，楚回会说的是温柔细心认真这样的词语。

楚回的眼神飘向远方，很远很远的远方。在目光的尽头，他就是这样一副傻了吧唧的蠢样。

究竟是在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才会变得傻，还是，因为傻，才去喜欢一个人。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思考的难题，也是他终于确认，自己永远也回答不了的难题。

楚回微微蹙眉，脸上黯然神伤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心疼。

庄景玉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又有些不听话了。它跳得很凶很凶，前所未有的厉害。他的眼睛也好像生了病一般，否则

，该怎么解释，他现在根本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仅仅只是斜眼一瞄，庄景玉就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他恍恍惚惚地想啊想，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就想到高中时的